《大道红尘》鱼目

50、第 50 章

　　江寻煜攒够了气力，终于睁开了眼睛。
　　最先跃入视线的是一对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两只手大小差不多，掌宽指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男人的手。
　　肤色略深的那只看上去虚弱无力，上面有很多细微的伤口。
　　另一只白皙些，用力握住了虚弱的那只，仿佛一直不会松开。

　　江寻煜努力将视线往上抬，看到了熟悉的白袍和绲蓝边绣卷草纹的腰带。
　　腰带上那只活灵活现的玉兔正用红色的小眼睛看着他。
　　再向上就是张可称为毫无缺点的脸。
　　在记忆里，他曾见过这张脸露出各种表情。
　　唯独现在的样子，他不曾见过。

　　好看的眉宇蹙得极深，似乎载满了无尽的忧愁和焦虑。
　　薄唇抿得很紧，把原本粉色的唇色变成了苍白一片。
　　最让他看不惯的是眼底下的青晕，这是多久没好好睡一觉，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虽然看不到眼神，但江寻煜总觉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切的哀伤。
　　师兄，是什么事让你这样伤心？

　　细算起来，宣卿怀已经整整八天没有合过眼。
　　从可怕的爆炸中缓过神，他的眼里就只剩下浑身浴血的江寻煜。
　　甘静啸提出九数阁里有附近最好的医师，他便背着人来到了这里。
　　自打进了这间房，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三天前江寻煜突然发烧，嘴里嗯嗯啊啊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最严重的时候全身抽搐，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出血。
　　医师脸色凝重地告诉众人要有心理准备，差点被甘静啸一剑劈死。
　　唯一的安慰就是前尘绷着小脸，非常坚决地说哥哥还活着，一定会没事。
　　宣卿怀紧紧握住他胡乱摸索的手，不停向他身体里输入灵力，在他耳边说些鼓励的话，帮他一起压制伤口的恶化。
　　坚持了两天两夜，终于退烧了，可宣卿怀不敢松开手。
　　因为只有真正握着，才能相信他还活着，还活在自己的身边。

　　宣卿怀迷迷糊糊闭了会儿眼睛，噩梦连这么小的机会也不放过，混乱的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可怕的记忆。
　　被梦中江寻煜垂死的模样吓到，他一下子从床沿上跳了起来，不其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呻吟。
　　他慌忙低下头，终于看到江寻煜睁开的双眼。

　　眼神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总算是有了生命的光泽。
　　宣卿怀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和他也这般对视过。
　　已经第二次了，每一次都是因为自己连累到他。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将他完全护起来？

　　江寻煜轻皱了下眉，宣卿怀忙问：“是不是很痛？”
　　“不是。”江寻煜觉得嗓子撕裂般得疼，但还是坚持开口，“不许自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高估自己。自以为比别人懂得多，就有些得意忘形。我不会再做炸药了。师兄，你别担心了。”
　　宣卿怀怔怔听着他轻飘飘的声音，胸口有种奇怪的胀痛感，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很满，满到快要裂开的程度。
　　这种感觉比绞痛更难受。
　　他本能地害怕心府被撑破，却更担心这种感觉会在不经意间减少。
　　患得患失的状态下，他用力按住了心口，同时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师兄，我好像又想睡了。”江寻煜把积攒的力气花完了，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你也去睡一会，我不喜欢看你憔悴的样子。”
　　宣卿怀缓缓低下头在耳边轻声细语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好像听到了类似承诺的话，大概是答应他去休息了吧。
　　这样安心地想着，江寻煜再度陷入了昏睡中。

　　等又一次醒过来，床头换了个人。
　　江寻煜在心里乐了下，师兄果然乖乖去休息了。
　　“哥哥，你还好吧？”前尘趴在床头，侧着脑袋笑眯眯地问。
　　看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江寻煜记起在昏迷时他不跟自己说话的事，没好气地回答：“你试试被绑成个木乃伊，还必须趴着睡，看能不能好。”
　　前尘听出他口气不好，想着不能和个病人计较，继续笑眯眯地问：“你饿不饿？渴不渴？”

　　江寻煜终究还是被他的笑容打败了，也不自觉笑了下，“吃喝不忙，反正胃被压着，吃不下去。先说重要的事，我暴露了多少？”
　　一提到这个前尘立刻凑到他的耳边，小心翼翼说：“甘家两兄弟和谢欢然看到了你真正的脸。宣卿怀说你是他故友，他做弟子的时候就认识了你，但没说你们真正的关系。哥哥，暴露了这些，对今后你做事影响大吗？”
　　江寻煜听到这里，下意识不安起来。
　　人皮面具会损坏倒不太意外，可师兄绝不会主动说这些，难道是发生什么，逼得他不得不透露？

　　前尘听他问了，佩服地点点头，“哥哥，你猜的没错。我们来到这个暗桩后甘静啸和宣卿怀吵了一架。主要是甘静啸在大吼大叫，说宣卿怀认识你不过几个月，和你等同陌生人，没资格待在这间屋子里。宣卿怀大概被他吵烦了，才说出你们已经认识了三十多年。甘静啸听完后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表情好像要吃人一样，出去后一直没再踏进这间房。刚开始时，甘若离和谢欢然还时不时来看你，三天前你开始发烧，他们就不进来了。”
　　“不进来了？为什么？”江寻煜愈发觉得奇怪。
　　前尘摊开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清楚。

　　江寻煜知道前尘不爱关心他们俩之外的人，能说出这些已是用了心了。
　　还好被捅破的问题都不大，自己能圆过去，只是日后和甘家两兄弟的关系怕是会有些尴尬。
　　虽说早在几年前他已经言明自己有秘密，但亲眼所见的感受毕竟不同，两兄弟能不能接受他也没有把握。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两人都不再关心自己的伤情？
　　若真这样，怕是会随了师兄的心意，自己要和九数阁渐行渐远了……

　　前尘见他刚刚苏醒就不得不为以后谋划，不免有些心疼，“哥哥，你别想那些复杂的事了，你这条命可是用复阳丹才救回来的，可不……”
　　“复……什么丹？”江寻煜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复阳丹啊，就你发烧那几天我听谢欢然念叨的，说刚离开地洞时宣卿怀就给你喂过复阳丹，怎么还会那么凶险……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前尘见他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下意识觉得他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江寻煜叹了口气，有气无力说：“前尘，我想静静，你等会儿再说话。”
　　前尘见他闭着眼，眼珠在眼皮子底下转来转去，嘴里小声嘀咕着“浪费、笨蛋、何必呢、气死我、怎么还”，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问：“哥哥，你在生气吗？谁惹你了？告诉我，你现在不方便，我去帮你揍他。”
　　江寻煜住嘴不言，安静待了会儿睁开眼睛说：“去给我找点吃的吧。”

　　目送前尘离开，江寻煜再度闭上眼，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
　　复阳丹，近三年易清派每年能炼制出七、八颗已算万幸。
　　要不是弥足珍贵，他也不会让九数阁仿制。
　　宣卿怀的那颗定是山门给他的最后的保命手段。
　　竟然就这样轻易被自己吃了，若今后，若今后……

　　“疼得这么厉害吗？”床边突然传来个略带阴郁气息的声音。
　　江寻御慌忙张开了眼睛。
　　甘静啸端着碗粥，忧心忡忡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江寻御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心虚，说起话来也不怎么顺溜。
　　刚才脑子里乱作一团，竟没听到脚步声。

　　甘静啸瞪他一眼，说了声“我不能来吗”，然后把粥放到桌上，俯下身仔细查看包扎的地方。
　　江寻御的伤大都集中在背臀上，即便被厚厚的白布裹着，也能闻到浓重的草药味。
　　他刚进来时看到江寻御满脸痛苦的表情，还以为伤口又恶化了，等确认没有再出血，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再次端起碗，甘静啸坐在床头，盛出一勺来送到了江寻御嘴边。
　　江寻御望着面前微微冒着热气的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尘不是说他不来自己房间吗？怎么又转性了？

　　不见他张嘴，甘静啸难得耐下性子柔声说：“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清淡的食物，但因为昏迷太久，只能先吃这些东西。等伤口长好些，再换过其他。”
　　江寻御顺着他的手抬高了视线，觉得此时此刻的甘静啸和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眉宇神情间似乎落寞了很多，往日里那股咬着牙的冲劲儿淡了。
　　想到之前前尘说的话，他不得不怀疑前尘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否则仅仅是自己和师兄相识多年这种琐碎的事，怎可能让他变成现在的模样？
　　亦或者，九数阁出大事了？

　　带着一丝古怪的感觉，江寻御张开嘴把粥吃了下去。
　　趴在床上无法动弹，吃东西的速度自然慢了很多。
　　甘静啸今天耐心十足，等他彻底咽完才给他第二勺。
　　一碗粥吃了半炷香，终于快见底了。
　　甘静啸再一次把勺子送进他嘴里，低声问：“我有三个问题问你，你可以选择不回答。可如果你愿意回答，就不许对我撒谎，事到如今，我只想听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