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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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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庆典正式开始。
一大早宣卿怀就换上了全新长袍,乌发梳得一丝不乱。
临出发前,他从锦盒里取出个玉兔系璧挂在了腰带上。
林放还是头一回见他带配饰,不觉好奇问他:“师弟,这只兔子哪里来的?”
宣卿怀沉默不语,指尖温柔摩挲玉兔。
“这块玉确是不错,但你也知道,除非特定的日子,门里弟子不允许戴这些。”
宣卿怀没有抬头,低声道:“师兄,哪怕事后领罚,我今天也要带着他一起去正殿。”
林放为他语气所惊,明白自己不可能说服他,便不再出声。
易清派正殿内,舒云观代表掌门对逐旌赛歌功颂德。
说逐旌赛是玄门先辈的创举,让后代子弟能够在天下大安的时代还能励精图治、自强不息,使得各家绝学能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大家能听出来那是在变相夸赞易清派和宣卿怀,毕竟这次是易清派拔得头筹,自吹自夸些也不能说什么。
正殿的气氛十分和谐,没有人注意到宣卿怀在听到这番话时微微皱了下眉。
歌颂之后,宣卿怀手捧逐旌大旗走到正殿外,将红底金字的大旗挂于二十人高的旗杆之上。
各位师尊和嘉宾看着怀瑾握瑜般的宣卿怀,觉得不论是气度、仪态还是容貌竟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非要强求的话,宣卿怀的表情过于沉寂,似乎和整个易清派的氛围不太相符。
展旗仪式结束后,便是午宴。
宴席分内外席,掌门和长老们的位置在正殿内,剩下的弟子按门派依次坐在殿外,至于外门大族只能坐到别处。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宣卿怀的位置正对着罗梓莹。
从今天见到的第一面起,罗梓莹就察觉到宣卿怀的表情有些反常。
原本她以为他是因为展旗仪式紧张,但现在看来自己推测的不对。
宣卿怀看上去像是分别前那晚,明明人在这里,却魂不守舍。
可惜今日来访的人实在太多,罗梓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受到不少关注。
未免横生枝节,她没有上前和他说一个字。
等到下午,宾客散去,残宴撤下,整个易清派又恢复成原本清幽仙缈的模样。
宣卿怀端坐在房内,远远看着似乎神定气闲,走进了才能发现他眼底的焦虑。
林放忙完师父交代的事,急忙忙来找他。
“师弟,你们从北仑派回来的那日有个外门家主向掌门禀告,说是家族附近的山上有异象,他派了几人前去查探但都无功而返。为了让当地百姓安心,他想掌门派人跟他回去探查究竟。掌门把这事指给了师父,师父本已安排大师兄处理,我昨夜已经说服了师父让你我同行,等下了山就可便宜行事。”
宣卿怀听完隐约猜到了林放用意。
“师兄,你是想让我半途偷跑去看望江师弟?”
“是,我查过路线了,一天到不了目的地,最好的投宿点离九溪镇并不远,以你的御剑能力半个多时辰就能达到魏宅。”
“多谢师兄,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宣卿怀算了下竟然还需要一天半的时间才能见到江寻煜,内心的焦急丝毫没有缓解。
林放看出了他的情绪,暗中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但愿一切能如他所愿。
听着更鼓打了五更天,宣卿怀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准备动身启程。
虽然昨日白天忙得一身疲惫,但他丝毫没有睡意,枯坐在桌边熬过了五味杂陈的一夜。
林放师兄计划得不错,下了北埊峰后一路无事,暝昏时分他们达到了一个不大的镇子。
外门家主把镇上最好的客栈包了下来。
宣卿怀是门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原本可以单独住一间屋子,但他坚持要和林放同住,大家便由着他去了。
等人定后,各房中烛火皆灭,林放悄悄打开了房门。
就在宣卿怀踏出房门前一刹那,林放拉住他手臂道:“记住,明日卯时末出发,你一定要赶在这之前回来。”
“师兄放心。”
走出镇子,宣卿怀架起须弥,往顺天府的方向急急飞去。
也就半个时辰,他便落在了魏宅门口。
拍门前,他迅速看了看身上衣着,确定没有丝毫失礼的地方,这才叩响了门环。
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前来开门。
他越等越担心,忍不住直接翻墙溜了进去。
整个魏宅又黑又静,仿佛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宣卿怀绕过影壁墙,穿过幽暗的前厅,终于在偏厅方位见到了一丝光线。
脚下疾走了几步,等宣卿怀见到灵堂中孤零零跪着的单薄身影,眼底瞬间热了起来。
背影看着有些佝偻,昏黄的烛光只照亮了部分背脊,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四下浓重的黑夜像是张开嘴的凶兽,想要将人吞噬。
宣卿怀稳了稳情绪,缓缓走到了江寻煜身后,轻声叫道:“阿煜。”
他没有反应。
宣卿怀又走进一步,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掌心传来的沁人寒意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他慌了神,想把人拉起来,稍一使劲,江寻煜竟顺势倒进了他怀里。
等看清江寻煜的面容,宣卿怀心痛得呼吸急促,扶着对方的手抖个不停。
这一刻,他好狠自己前几日优柔寡断。
管他什么门规教律,都不值得顾忌,就该不顾一切来到魏宅,陪着他护着他。
江寻煜眼神涣散,原本神采飞扬的双眸像是两颗无光的玄石,呆若木鸡般不会移动。
脸颊深深陷了下去,嘴唇上布满了龟裂的血口。
他软弱无力地靠着,宣卿怀能感到他身体冰凉,呼吸很浅,令人产生种很快就会接不上气的可怕印象。
宣卿怀忙把灵力输进去游走了一圈,幸好内丹无恙,但身体的状况却很糟糕。
宣卿怀吸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呼唤,“阿煜,阿煜”。
终于怀中人有了反应。
江寻煜皱了下眉,从他胸前坐了起来,然后对他看了片刻,用极度沙哑的声音问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见他终于神魂归体,宣卿怀大大出了口气。
“我路过,来看看你。柳师叔呢?”
江寻煜对外界的反应很慢,想了想后才回答道:“从我回来师父就一直不吃不喝,快撑不住了,我把她打晕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听闻柳景雪的状态,宣卿怀想象着魏临显的去世对师徒两人产生了什么样的打击,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他望着眼底醒目的青晕问道:“你多久没睡了?”
江寻煜又想了很久,似乎没能找到答案,皱着眉低头不语。
宣卿怀情不自禁摸了摸他急剧消瘦的脸颊,劝慰说:“阿煜,你也睡一下好不好?”
这回江寻煜倒是回得很快,“不行,不能睡。”
“为何?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我要守着师父,不能睡。”
“可是柳师叔正在休息,你可以安心睡一会儿。”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江寻煜忽然变得焦躁起来,一把抓住了宣卿怀的前襟。
或许因为情绪激动,或许是因为四肢无力,揪住衣服的手抖如筛糠。
“师父把所有下人都赶走了,我知道她定是打算跟着师公一起去。就跟当年阿姨一样,叔叔走了,没过两天她也跟着走了。那些亲戚来到家里,把什么都拿走了,唯独不要我……我哭着求他们,求他们每天只要给我一顿饭就行,但还是没有人要我,我又变成了孤儿……我不想再做孤儿了。我好怕,怕我闭上眼后再睁开,师父就真走了,家里冷得像冰窖,没人给我开灯,没人给我盖被子,我好怕……我好怕……”
刚开始宣卿怀还能听得明白,越往后越觉得糊涂,感觉江寻煜说的应该不是魏宅和柳景雪。
话说到最后,江寻煜好不容易集聚起来的眼神再度涣散,脸上竟没了丝毫表情,仿若提线木偶,只会重复“我好怕”三个字。
见他神志处在崩溃边缘,宣卿怀心急如焚,继续往他身体里输送灵力,替他守护住灵台和内丹。
过了一会儿,江寻煜的呼吸稳定了些。
像是今天第一次见到他,江寻煜讶异地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宣卿怀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当机立断在他后脖颈打了一下,江寻煜闭上眼又一次倒在了他怀里。
他将人打横抱起,按照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卧室。
抱起之后宣卿怀才察觉,怀里这人竟轻得像跟羽毛,丝毫感受不到重量。
宣卿怀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害怕这人真会像羽毛般飘走。
来到卧室,他把江寻煜轻柔地放到床上。
床铺太冷,江寻煜很快就缩成了一团。
他在床边犹豫了一下,迅速脱掉了外袍躺到床上,然后把人捞到了怀里。
贴近了听到他的呼吸声,宣卿怀低声呢喃道:“阿煜,你不会再变成孤儿了。给我些时间……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