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山河如旧

28、哑女

　　盛夏里烈日炎炎，今日总算来了一场大雨，给燥热的京城降了些温度。

　　叶绾躺在床上，听着风吹雨打的声音。睡意全无。脑中一遍遍地闪现出那日路边的场景。

　　从茶馆回来之后，她便起了疑心，那日昏迷在路边的女子身上本就有数不清的疑团，如今就连护送她的阿泽也失去了联系，想必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思来想去，决定明日便派出身边其余暗卫前往相城，沿途寻找阿泽的踪迹。

　　漫漫雨夜，睡意全无的人除了叶绾，还有别人。

　　驿馆中，纪初云披了件外衣，独自站在屋檐下，望着雨滴接连不断地坠下，落在地上的积水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他静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这里，今日下了大雨，你为何仍不离去？”

　　晚风吹过，院子里的枝叶簌簌作响，叶上雨珠连成线，直直地往下坠。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

　　纪初云低垂着眉眼，说道：“罢了，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回落拓寺了，你既不愿现身，我便就此与你告别了。”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有了动静，一抹倩影从屋檐上落下，站在纪初云面前，竟是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

　　她望着屋檐下茕茕孑立的纪初云，脸上是我神色十分复杂：“好久不见了，初云。”

　　纪初云却是后退一步，朝她行了个僧礼：“云姑娘，纪初云早已身死红尘，我如今已然剃度出家，你可唤我的法名，清音。”

　　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云裳。纪初云来到京城以后，她便一直藏匿在这驿馆之中。那日刺客来袭时，便是她忽然现身，与那群刺客周旋，为驿馆侍卫争取了时间。纪初云也一直知道她藏身在此，可他不动声色，也没有向顾修瑾与叶绾透露些什么，直到今晚下了大雨，他夜深无寐，便想着这样大的雨，她究竟会隐身在何处呢？

　　云裳听他言语之中多是冷淡疏离，心口某个位置微不可见地痛了一下，随后痛感渐渐蔓延开来，直到填满整个心房。

　　这是自纪初云出家后，云裳第二次见到他，第一次是她手持长剑，冲上了越王山，最终逼他从落拓寺中出来相见，那时他刚到落拓寺不久，还未出家，可他也是这般向她躬身行了个礼，便转身进了寺门。

　　云裳闭了闭眼，人在夜晚总容易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尤其是雨天的夜晚，除了那日寺中的场景，她脑中更为清晰的，是两人头一次相见时的场景。

　　“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云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名字，衬得起姑娘的美貌。”

　　“错了，是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取得是变幻无常之意。”

　　“那可巧了，在下姓纪，名初云。取得是初心不改之意。”

　　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方才见了匪寇还在瑟瑟发抖，如今见了自己，却敢这样油嘴滑舌。可是物换星移，当日笑语晏晏的少年，如今眉眼间尽是冷淡。

　　那日在落拓寺，许多话未曾说尽，我在驿馆中逗留了几日，唯有一句话想问你：“如今你的初心，是否还一如从前？”

　　纪初云看着云裳半晌不语，片刻后，他伸出手，任凭雨滴落入掌心，传来阵阵凉意。他这才说道：“夏雨不似春雨那般缠缠绵绵，来得快去得也快。别看今晚雨势滔天，到了明日，必然是个好天气。”

　　“这世间的一切，变得都快！”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相城，雨势远比京城中的大。阿泽护着那女子正栖身在郊外的一间破庙中，外面大雨滂沱，这庙宇荒废许久，虽说简陋了些，好歹还能挡些风雨。

　　雨天里没有月亮，时不时一道惊雷闪过。庙里黑漆漆的一片，显得有些可怖。阿泽怕引人注目，不敢生火。只好将庙里的干草铺在地上，让身边的女子躺下歇息，自己则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那日和郡主分开之后，他便带着那位姑娘进了相城寻找大夫，好在那姑娘受的都是些外伤，也没染上瘟疫，大夫说是撞到了脑袋才会昏迷，是以休息了一两日后她便清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非常机警，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惊恐地望着阿泽。直到确定阿泽没有敌意，这才慢慢地放松下来。

　　阿泽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愣了会儿，双手在比划着，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阿泽看不懂。但心里大约明白了，这人是个哑巴。

　　阿泽说话她倒也能听懂，就是自己说不出话。

　　阿泽又问她会不会写字，哑女睁着一双大眼，轻轻摇了摇头。

　　这可棘手了，所谓送佛送到西，原本还想问问她的身世来历，好将她送回家，可如今这个情况，着实让阿泽始料未及。

　　他想了想，最终决定想将人送去衙门，衙门自会派人去调查，可后来的一连串变故却让他改变了想法。

　　一天夜里，阿泽正要入睡，忽然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东西碎掉的声音，他连忙冲了过去，借着夜色，他看见房间里赫然多了几位黑衣人，手中拿着刀剑。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些人身上的杀气，阿泽愣了愣，心中的一些疑团似乎有了答案。

　　难怪哑女总是眼神飘忽，神色惊惶。本以为她当初只是失足滚下山坡受了伤，现在看来，一切似乎没那么简单。

　　好在房间不大，那群杀手施展不开，阿泽趁着夜色带着哑女逃离了客栈。此后两人接二连三地遇到刺杀，那些刺客武功不俗，训练有素，想必是有些开头。

　　一个普通的民女，忽然被这么一群狠厉的杀手顶上。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秘。可惜她不会说话，只会用手比划，阿泽直到现在也只能看懂一小部分。

　　如今四处都是杀手，看来衙门是不能去了，还是得想法子把人带回京城。好在昨日下了场大雨，将两人的踪迹冲洗干净，这才能甩开那群杀手。

　　只是相城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阿泽不确定对方派了多少人，不好轻举妄动，只能用暗卫独有的方式留下消息，盼着郡主早日发现不对，增派人手，至于这几天，就只能暂时藏身在这破庙之中了。

　　阿泽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几张烧饼，外面追兵不断，他寡不敌众，这几日他们只能靠着这些干粮勉强度日了。

　　风声雨声不断没入耳中，他叹息一声，心中默念：“郡主啊，您可要早些派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