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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册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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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灵垂目低首在登天楼站立了二个时辰,已经打起了瞌睡。但是他面前的主子却仍是没有倦意,直直的迎风挺立,散乱的乌发在月下闪着亮泽,刚毅的轮廓绷紧,眼神深邃的盯着脚下的骊都。
渐渐有微小的声音由远及近,蓝灵马上挺腰,双眼不复之前的迷糊,显得清亮警觉,望着声音的来源,隐约见来人是前殿的小林子,这才放松了袖中的拂尘。
小林子到了跟前,先是跪下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过了半晌,见皇上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小林子苦着脸看了蓝灵一眼,用眼神求救。
蓝灵叹了口气,轻轻叫了声:“皇上。”
皇帝没有回首,却是抬头看了眼满天星斗。
本来还想再劝的蓝灵,看了百里眴落寞的背影,他到嘴边的话就这样生生的咽了下去。虽说皇上自登基来这五年勤政爱贤,变法减赋,一系列政策都让百姓们弹冠相庆,织成了一个盛世。
但,每个人,甚至连一直随侍在旁的他都会经常忘了,主子不过只是个九岁的小孩。他只要眼神一凛,他所看的人便吓得肝胆俱裂;他朱笔一挥,便觉得了一人一族一氏的生死。谁,还能说他只是一个九岁的稚子呢?
纵然是万人之上的他,也是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他,百里眴,嵘胤的天子,今天就要迎娶他的皇后——左君言。先帝虽是在他四岁登基前就为他铺好了踏向殿堂的路,但是即使聪慧如他,还是在朝堂中缚手缚脚。这五年,他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最终还是要将自己的婚姻压进这盘棋,利用左相来牵制势力日渐坐大的右相一族,以免商族独大。
黑暗中本来只有三人的登天楼突然出现了第四抹身影,来得无声无息。小林子吓得差点尖叫逃跑,见蓝总管和皇上都没有动作,他抖颤地抬头看清来人是大司空,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皇上,别误了吉时。”司空玄飏单膝跪下。
此人虽然只有十四岁,声音处在变声期有些沙哑,可一身正气却是凛然浩荡。他是由百里眴钦点的右侍郎,入殿堂时更是力排众议,费了一番曲折。但他就职后却是以一身学识,于嵘胤四年预测了一场大旱,大减了损失,让众人折服。百里眴更是龙颜大喜,事后超擢其为正一品大司空与左右二相平起平坐,并赐了他一道免死金牌,无须顾忌可直言不讳。
百里眴偏过头看了眼司空,微皱眉,言语不耐:“怎么连你也来催我?”
本来还没惊诧完的小林子,这下更是恨不得自己没来过登天楼,没生来一双耳朵。
司空玄飏不请自起,与百里并肩而站,看着空中闪烁的星星:“我卜了一卦,却是解不开,所以找你跟我一起烦恼。”
“哦?”百里眴转过身来,嘴角一勾,“居然也有你解不出的卦。”
司空玄飏斜睨百里一眼:“卦成花枝,一枝短而显花状,另一枝条长指向东北,有蕊点。”他说完耸耸肩,“你参得出么?”
“问事还是问人?”
“问事。却是显了人卦,着实奇怪。”
百里轻笑出声:“看来是姻缘呢。”他转身朝楼梯走去,示意司空跟着,“我的今天就有了着落了。你的嘛,在东北呢。”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我的在身边,你的红线系着东北方。”
“是么?那可真的说不定呢……”
两人渐行渐远,小林子这才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
蓝灵闪身过去,瓮声瓮气的问了句:“小林子,你方才听见了什么?”
小林子抖了抖,才着急地说:“蓝总管,奴才奉了太后的懿旨来这找皇上,可是一直见不着,还请公公帮奴才引见。”
蓝灵这才浅笑:“嗳。随奴家来,皇上就要前往浊清宫了,小林子莫急。”
“谢公公引路。”小林子暗自抹了把冷汗,马上跟了上去。
喜乐悠扬,八十一名仪仗分立于两侧齐奏“百鸟朝凤”,阵势震撼而奢华,彰显了嵘胤泱泱大国的气派与权势。
百里眴已换上了九纹龙龙袍,头戴珠帘冠冕,俨然一副威严的帝王相,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忘了他年仅九岁的稚龄。百官个个神情抖擞,看着嵘胤的天子拾阶迤逦而上,立于太庙,见他先是祭天,接着拜四方土地,然后是礼人,众臣已是黑压压跪了一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里眴昂然起身,看着一顶朱红的八人凤辇从人群中缓缓抬来。待凤辇落地,一双涂满蔻丹的青葱手指伸出来,由侍于一旁的引礼女官握住将其迎出。只见那稚女一身喜红的圆领宽襟凤袍,头顶十二龙九凤冠,冠上饰十二龙凤,正面顶部饰一龙,中层七龙,下部五凤;背面上部一龙,下部三龙;两侧上下各一凤。龙或昂首升腾,或四足直立,或行走,或奔驰,姿态各异。龙下部是展翅飞翔的翠凤。龙凤均口衔珠宝串饰,龙凤下部饰珠花。
此人便是嵘胤将要册封的皇后、左丞相的孙女——左君言。
“踏上百级阶,寓意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在左君言由引礼女官扶着一步步走向太庙走向她的夫君,她只是低眉垂眼地看着脚下的玉石阶,完全不理会耳边的司监官带领众才人们吟颂的贺词。
她一路数次空出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凤冠,还要担心脚下那双花盆底的凤屐要是一个不稳,让她直接华丽丽地滚下去,可她还得死命地挺直腰杆,要走出仪态走出气势走出的皇后应有的母仪天下的风范。
终于,忍无可忍的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拉拔掉凤冠,任一头乌丝随性披散,然后踢掉脚下的凤屐甩掉引礼女官的手提起裙摆风风火火地直接奔上太庙。
百里眴微挑眉,与一旁的司空玄飏相视而笑,不同的是一人眼里满盛无奈,另一人却是满面幸灾乐祸。
想来身旁的太后已是气得七窍生烟,可还得顾着场面隐忍不发。本来,她就对这个不是由她亲选的皇后不甚满意,可皇帝硬是用了招先斩后奏,立了左君言。现在大典在前,无视这么多双眼都在盯着看好戏,这位只差行礼受封的皇后就如此蔑视礼法,她着实担心,左君言入主东宫后能否为皇上分忧,统领后宫妃嫔。这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等引礼女官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马上引领左君言跪于拜位,然后退于一旁,由司空玄飏宣读册文、宝文。
洋洋洒洒一大段念下来,司空玄飏用余光看着脚下的左君言一张小脸由强打着精神到频频打呵欠,到最后终于弃守猛点头打起瞌睡,他本来应该庄严肃穆的声音就这么带上一抹笑意。估计下面不明就里的大臣们还以为这位皇后有多受教,一直点头附和应承。
宝文早已烂熟于心,司空玄飏边背诵,边上下打量起左君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用胭脂抹得两颊红扑扑的,薄薄的唇也因为涂了绛红显得有些肿,晨曦罩在她身上,让他清晰的看到她脸上小小短短的茸毛在点头的动作中,由上而下又再由下而上的扑闪扑闪。
司空玄飏心中倏然一暖,有种想要伸手抚上去的冲动。他警觉,双手骤然收紧,眼睛墨黑,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钦此!”他加重声音宣完最后的两个字,猛然合起宝文。
左君言粹不及防,骤然惊醒,抬首所见是司空玄飏冷冽的眼神。她下意识的抖了抖,越过他看见在他身后站着的她的夫君、一朝天子。他正对她露出温暖的笑容,是她进宫以来第一个对她示诚的人。她回以一笑,让他笑意更深,也让她面前的人神情越发的冷,在这夏荷飘香的季节如入冰窖。
“卦成花枝,一枝短而显花状,另一枝条长指向东北,有蕊点。”
“问事还是问人?”
“问事。却是显了人卦,着实奇怪。”
“看来是姻缘呢。我的今天就有了着落了。你的嘛,在东北呢。”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我的在身边,你的红线系着东北方。”
他还是猜错了。他终归还是错了。即使他四岁拜师,十一岁出师,终究他参不透的还是他自己。可是,他还想着,不如放手一搏吧,换一个希望也好,换一个等待也好,至少,他争取过。
多年后,他在偏殿拦住她,不语的盯着她。她冷冷地瞪着他逾规的举动,不怒而威。他却是没有躲藏,仍是眼神炯炯地看着她,眼中有着希冀有着没说出口的爱意。
她终是心软,避开了他的目光。就在他以为事有转机的时候,她轻轻的唱出一曲他一直渴求能为他而唱的歌,却不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
眼中的火慢慢地熄灭,再无波涛,再无人能掀起这湾池水,一切归于平静。
她却还是没有放过他,狠心地低吼了一句:“你走!我再也、永远不要再见你!”
多么决绝,多么无情!
脑中一直回响这她说的那几个字:
再也!
永远!
不要!
再见!
就在他蹒跚着离开的时候,有泪从她眼里的泪缓缓地滴落,祭奠了他无疾而终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