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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斩晦(四) ...

  •   “来,把这个也搭上。”刘山说着,左手一扬,把一个颇大的布包抛起来。
      他没使出来多大力气,那东西又沉,在半空中便坠下去。
      正在装货的伙计举着个胳膊,张大了嘴发出惊慌的“啊”,往前扑上去要接。
      眼看要够不上了,旁边的车上探过来一个人,倒仰下来,展臂一捞,抓牢了布包顶端的结,一个旋身便弹了回去。东西稳稳地落在了大车的顶端。
      亮子长舒了口气。
      刘山抻了抻手臂,笑他:“亮子你别成天跟我比,看看人小薛。”
      亮子也不恼,“嘿嘿”地笑着:“刘哥你就别挤兑我了,小薛那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么?”
      老蒋和项二也笑起来,一迭声地附和:“亮子这话说得是,小薛可不是一般人。”
      “就是!书里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英雄……英雄少……”
      “我呸,英雄出少年!老蒋你连字都认不全的,就别卖弄了行么?”
      “老蒋你这脸丢的,看看,人小薛都笑你了。”
      “可得。你们这会儿倒是笑我了,不知道以前哪个被嘲笑得要死要活。”
      “老蒋,这不厚道啊。”
      “自家兄弟再‘厚道’,那不让你们欺负死了。”
      “嚯,还攀上兄弟了,你看大伙儿搭不搭理你。”
      “我看兄弟挺好的。要跟蒋大哥称兄道弟,那赶明儿我不是也能变成‘老薛’了?咳,项二啊——”
      “小薛你歇了吧,还老薛呢。也不怕折了寿数。”
      “我说,各位好‘老哥’,咱能不能别闹腾了,活呢!活干哪儿去了!”
      “刘哥,你别说,刚就见你笑得最欢了。”
      ……
      几个人斗着嘴,没一会儿把货装完了。老蒋跃上车,上下前后都仔细查过一遍,把绳子一根根紧过。他踩着车辕,在几辆大车之间来回,身手利索得不像那个吵个嘴都要憋红脸的中年人。
      “成了。”他伸手拍了拍车顶的货物,“亮子再去买两头骡子,咱可以转下一个地方了。”
      “为啥不买马啊?”亮子明知故问。
      “还马呢?兄弟几个哪有那闲钱?换你来拉成不成?”[1]
      亮子嬉笑着,赶在刘山一脚踹过去之前窜了出去。
      “我也去!”薛逸从大车上跳下地,一转眼便跟亮子跑得没影了。
      “小薛不错啊,很有点本事。”一个魁梧的汉子摸着下巴。
      刘山侧头望了眼被塞在角落里的布包。那里头是他们昨儿刚收的一个铜器,连项二都说分量不轻。
      “项二说得不错……有本事,是个人物。”老蒋点点头,“老大,这孩子……?”他比了个手势,问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老蒋都发话了啊,那是不容小觑。”刘山笑,拍了拍那布包,慢慢摇头,“明面上你我都知道,背地里……要么没什么要么藏太深。”
      “不过再怎么说,总跑不过‘是个人物’啊……”刘山仍笑着,却叹了口气,“跟咱们总归不是一路人。”

      //

      “阿逸呢?这一天了都没见着人。”顾怀泽坐在矮桌上,手里捏着本书。翻页翻得倒挺快,却顶多只有一半心思落在了上面。
      安野百无聊赖地趴伏在他旁边的桌面上,面前一沓纸。是顾怀泽汇总好带过来的各地情报。厚厚的一沓,全是顾怀泽自己的字迹,清晰硬朗。和之前的每一年都没什么不同。
      安野一张张翻看,实在不像是多走心,很偶尔才停下来细看两眼。新鲜的消息并不多,而真的从没露出过蛛丝马迹的更是鲜见。可是再漫不经心,也到底是一张张翻了过去,一页都没有漏下。
      “出去了。前两天不是跟你说了么?”安野拎起一张纸,放到一边。
      “前两天?”顾怀泽沉吟了下,扭过头,似笑非笑。
      安野把下一张纸又放回去,转过头,下巴压在胳膊上:“前……呃,行吧,前半个月?十来天?你这在路上的工夫怎么算?!”
      “信鸽又不会犯晕乎迷路。”
      “它是不会迷路,那能会跟你跑么?!就算会,等你收到都要到这门口了,还废那个纸?我有毛病吧!”
      “诶!阿野,你悟了。”顾怀泽很欣慰,伸手揉了揉安野的头。手刚收回去两寸,又很留恋似的伸过去,呼撸了几下。被安野一巴掌拍开。
      “滚!”
      顾怀泽大笑,几乎要从矮桌上滚下去。
      安野把他捞回来,一脸的糟心。忍了忍,到底没直接往外扔。
      顾怀泽笑够了,终于捡回来两分正经,却仍是在明知故问:“你不拦着他?”
      安野把顾怀泽拉低了,凑近过去,眼对着眼看他,目光浑似在看个傻子。
      顾怀泽一脸无辜地同他对视。
      沉默了些许时候,安野咳了声,偏过头:“换你,会拦着你那学生?”
      “那怕是要被她挤兑——”顾怀泽笑了声,装模作样地学,冷冷地撩了安野一眼,“‘顾怀泽你又吃错东西了么’。”
      “诶哟。我的天。阿泽,要么是你学得太不走心,要么你这学生是你生的吧,跟你一样一样的。”
      “阿逸才是你生的呢。”顾怀泽怼了他一句,又笑着感叹,“他们两个倒是有点像。”
      “怎么……”安野下意识地问,又想起来了什么,自顾自地点头,“也是,要是你没诓我,那这两个还真像一个娘胎里倒出来的兄弟。”
      安野说着,瞥了顾怀泽一眼,没道理地笑了起来。他又跟着顾怀泽的目光,望向屋子的一角。
      那里摆着一个立柜。刀工利落,高大质朴,样式很是简洁,一点装饰都不带。整个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笨拙和别扭。好比那左右两边连高低都没对齐整的把手,好比左右两半柜面明显不同的刀法习惯。
      立柜上头摆着一个小木雕。下刀手法和左半面柜子如出一辙,利落干脆。那造型也随柜子,笨拙而别扭,压根就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方不方圆不圆。
      小木件该是有些时日了,被每日的太阳晒得褪了些颜色,却一点灰尘都没有沾上。
      安野看着,莫名其妙地得意了起来:“阿泽,你看我像拦得住阿逸的么。”

      /

      阿逸想要什么东西,怕是向来拦不住。

      好些年前,薛逸跑顺溜了没多久,在整个道观里撒欢,四处祸害东西。尤其喜欢祸害师父屋里的东西,茶壶茶杯不知道碰碎了多少。
      那一天,只有一点点大的孩子,不知怎么望到了立柜顶上。安野一进门,便看到他站在柜子下头,踮着脚仰着头,死命去望柜顶上的“四不像”。那仰头的角度,安野都替他脖子酸。可他看得尤为专注,听到脚步声都不回头。
      安野想不明白这小家伙到底看上了什么,随口说:“想要?自己去拿啊。”
      孩子听了,却没有挪窝。他望上头看看,往脚下看看,来来回回好几次,眉头越皱越紧。看他衣摆乱得,大约是早已经试过了。够不着,差得还有些多。
      薛逸歪着头又想了片刻,后退了几步,猛地往前冲,跳起来——“啪”地整个人都拍在了柜子上,又滑下来,飘悠悠跌到地上。
      安野大笑起来,蹲下来,也不拉他,只顾着幸灾乐祸:“阿逸啊,要不你试试求我?保不准我心情好就帮你拿了。”
      孩子偏着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却又犹豫了些许,摇了摇头,轻哼了声,闭着眼别开了脸:“我自己拿!”又偷偷地睁开条缝,瞥向那个木雕。
      “行啊。”安野笑嘻嘻地戳了一下薛逸的脸。把孩子戳得哇哇乱叫着“师父欺负人”,才又大笑着跑开,叫嚷着“那你有本事欺负回来啊”。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薛逸天天要在柜子下瞅一会儿,扑几回空再摔下来,然后软塌塌地滑到地上。
      安野实在不是个好心的长辈,总要逮着这个工夫逗他两句,惹得小徒弟嘴皮子上的本事一日千里。
      薛逸实实在在地越蹦越高,摸高爬低的功夫也突飞猛进,甚至能踩着光溜溜的柜子往上蹭两步了。距离却似乎仍是遥远。
      ——怎么可能不远。几年前安野和顾怀泽做柜子的时候,便是按薛逸的身高来考量的!
      可那遥远的距离啊,又到底在一点点缩短。

      有一日下午,安野跨进屋,便看到小小的孩子挂在柜子上,两脚蹬着柜身,一手扒住柜子角,一手拼命往前够。脚一点点挪动着往上,身子一厘厘磨蹭着向前——
      指尖终于触到了木雕,他往前一扑,稳稳地抓住了。连人带木雕掉下来。
      安野很有先见之明地守在了下面,一把接住他,拎着衣领把人丢下地。
      薛逸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师父又看看手上的木雕,笑开了。他举起木雕,咧着嘴在安野面前摇晃:“师父你看!”
      安野哭笑不得。那个瞬间,他看着孩子的笑脸,像是想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他不怎么真诚地拍了两下巴掌:“不错啊阿逸。那你看完了记得再爬一回,给我放回去,别磕了啊。”
      薛逸愣了一下,看看举着的木雕,果断收回来,往怀里搂了搂:“我的。”
      安野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当即蹲下身,半真半假地瞪着他:“怎么着,过你的手就是你的了?”
      薛逸歪着头,用力抱住木雕:“我拿下来的。”
      “这么丑的东西你也要?”
      “我拿下来的。”孩子很固执,用力抓牢了他费尽心思得来的“战利品”。
      安野不知道对于这个孩子的执着,他该高兴还是忧愁。他只知道此刻头疼得不行。
      他豁出去了:“阿逸!你把这个还我!我给你雕一个行不行!”
      薛逸看看他,一点都没怀疑他说的话。想了不到片刻,便把木雕往师父手里一塞,扑上去蹭到他怀里:“好!要写我的名字!”

      //

      篝火劈里啪啦地烧着,上面架着口铁锅,里头小半锅粗酒,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酒液的香气弥散开,把初秋的夜凉都浸润了。
      里头不伦不类搁着把白瓷大勺。
      项二和老蒋喝了大半肚子的酒,已经背对着篝火睡了。亮子躺在地上,眨巴着眼望天,脸色发红地犯着迷糊。
      薛逸暗戳戳伸手去够那勺柄,还没摸着便被刘山不轻不重地拍开了:“少喝点吧,小小年纪的。”说着他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
      薛逸悻悻地缩回手,语气勉强:“好吧。”
      刘山努力憋回去笑,绷出来一张长辈的脸:“你这平日都没人管管么?”
      薛逸摊摊手:“师父才不管呢。他只会笑我‘你这倒霉催的酒量,喝醉了便只能被丢出去了,可怜可怜’。”
      他学得惟妙惟肖,刘山憋不住,又笑了起来:“你师父不担心你出来?”
      “不担心。一百个不担心。”
      薛逸心说,师父那何止是不担忧,那简直是放心得没边了,甚至特别开心地跟他说“省了一个人的饭钱,划得来啊”。只是在他出门的前一天,丢了柄新打的剑给他,告诉他“自己的命自己看好了”。那个时候,师父仍旧是没个正形,眼里却没有了笑意,目光落在他身上,是平日里没有的沉凝。

      薛逸忽然想到好些年前,他才没几岁大,第一次偷溜下山。迷了路,四处乱撞,没找到平兰城,也丢了回去的路。最后迷迷糊糊地歪倒在田埂上,睡着了还滚到了地里去。师父大半夜地找过来,把他捡了回去。没打没骂——关了几个月的紧闭。
      那段日子,真真是不见天日。但实在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慌。他照样日日吃着难吃得要命的饭菜,听师父讲东南西北的故事或是胡扯,跟师父大眼瞪小眼地窝在屋子里,相互搜刮着新鲜的话头斗嘴,或是他可劲儿地撒娇或者挑衅。
      师父浑似同他一块儿关了几个月,还得应付他时不时的偷袭。
      那些日子映在回忆里,也只能看到柔软。可却也变成了另一个模样,沉淀下来,被时光一遍遍洗刷,磨砺成他心中锋利的棱角。
      他从此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没有来由的自由恣意、任性妄为。你有本事保护自己,那你便能横行,你没本事保护自己,那便乖乖受困囿。他也从这生平第一次“冲破牢笼”里,积攒出无尽的勇气甚至狂妄。
      时至今日,坐在秋天夜凉里,他早已明白了师父想要刻到他骨头里的,也无非是那句话,“自己的命自己看好”。
      师父会担心么?
      大概吧。
      可师父永远不会真的困住薛逸。是他在竭力给他去向任何地方的力量和勇气啊。
      就像那双拿剑的手,变着花样地收拾他,不轻不重地敲他脑门,也拼命把他推到阳光底下,给他看世上所有的光明和温暖。

      “出来有想去的地方?”刘山仰躺下来,想了想,又问。
      “南迦。”薛逸脱口而出。
      刘山一愣。
      云州南迦,前两年才打过仗,议了和,随时都能再打起来。恐怕是大胤地界上,除了流民匪贼的纷乱,最不太平的一处了。
      “那可不是个游历的好地方。”刘山看着薛逸的侧脸,若有所思。
      薛逸笑笑:“许是因为没有见过吧。”

      //

      顾怀泽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半垂着眼,神色悠然,无端透着慵懒。可就算这样,还是副公子如玉的清润。
      安野可不管这些。他直接躺在顾怀泽旁边,四仰八叉,手上拿着把短刀,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研究。又凌空挥了两下,才恋恋不舍地收回鞘,丢给身边的人:“好刀无论过多久都还是好刀,什么时候都看着心痒。啧,要不是我不用刀……”
      “那你也抢不过我。”顾怀泽正在研究着手上的一节断剑,头也不抬地扬手,接过安野丢过来的刀,趁着这人再怼回来之前,转移了话题,“阿野,这家的剑打得不行。你看看,这种裂口——炉温没烧到。”
      他把断口往旁边凑了凑,把安野往上拎了拎,勉强让人靠在自己身上,胳膊环过去,撑住了人别往下掉。他指点着,调理清楚地一点点讲。
      顾怀泽天生一把清冷的嗓音,眼下平平淡淡讲这些刻板的东西,半分感情都不掺,理智到显得漠然,反而平白带出了宁静恬好的意蕴。
      ——安野在那意蕴下面,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换一家吧。”顾怀泽自顾自地讲完了,利索地下了结论。他拍了拍安野的肩,不等人反应过来,径直撤了胳膊。
      安野没骨头一样滑了下去,平整地拍在了地上。难为他还没把睡意惊散。
      顾怀泽丢了剑,拿起来自己的刀,也不着急收,捏在手上把玩着。他一下一下摩挲着刀柄,忽然笑了声,一巴掌拍在安野脑门上。
      “我操!”安野跳起来。
      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四下望望,往罪魁祸首身上扑——被顾怀泽一脚踹过来。
      安野躲得轻车熟路。这两个显然是对对方打架的习惯、偷袭的习惯、各种各样的习惯……都门儿清。
      “阿泽你跟阿逸学坏了。”安野把半截剑捞回来,比划了两下,觉得拿这半截玩意儿对付顾怀泽,胜算实在太低。
      他又摇了摇头:“呸。是阿逸跟你学坏了。”
      “可得了吧。我、阿逸,都是你教出来的。”
      “这他娘的。你别栽赃嫁祸啊阿泽!”
      “阿野,你自己想想,咱们哪一个不是被你‘练’出来的。”顾怀泽语气里还带着调侃。
      是可忍孰不可忍,胜算低也要上。安野咬牙,提了剑——果然手感差得多了些,又悻悻地放下了:“阿泽,换一家是得换一家,可统共这么点地方,早就换便了。那几家铁匠铺到这会儿还怀疑阿逸是吃铁的!”
      “那把还过得去的,还是好些年前的。等阿逸回来,不晓得还能不能记得带回来……”安野显然是对望州的铁匠铺都积怨已久,可他话说到这里,又猛地住了口,皱了下眉。
      “阿野,担心么?”顾怀泽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自然是——”安野一口气还没提上来,被顾怀泽又拍了下脑门给拍散了。
      他“啧”了声。本来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对着顾怀泽更是没有话不能说。他干干脆脆道:“不担心就有鬼了。阿逸那三脚猫的,要折在外头,不知道算谁的。但我担心是我的事……”
      安野挑了挑眉:“阿逸是阿逸的事。他要是有那本事,能闯出去,自然让他闯出去。”

      /

      闯出去。
      让他有那本事闯出去。

      薛逸很小的时候,还没有进过城。安野任他在青云观里疯的无法无天,却从不带他下山。也许是在忌讳着什么,或是观望着什么。
      头两年还好说。等稍稍长大了些,薛逸便开始不满足于在整个道观里乱窜。他向来是个不服管束的,胆子又奇大。背着师父偷溜下山,摸着道进城,做得那叫一个毫不犹豫。
      ——在进城的路上迷了路,东转西转地连回去的方向都丢了。
      一个没几岁的孩子哪怕体力再好,也在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里折腾干净了力气。再游魂一样晃悠了小半天,终于在天黑下来的时候,一头栽倒,半是昏睡半是昏迷地睡死在了不知道哪块田里。
      等安野找到他,已经快后半夜了。小小的孩子睡得人事不省,夜露沾湿了头发,衣服触手都是湿凉。
      安野又好气又好笑,把他抱了回去。
      天没亮就发起来烧。孩子烧得迷迷糊糊,歪在安野怀里喝药,口齿不清地问:“师父,路怎么走啊……”被安野捏着鼻子灌了满口的苦药汤。

      等身体好些,从床上爬起来,薛逸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师父关了禁闭。
      这禁闭关得声势浩大,连窗户上都被钉上了木板,只留了窄窄的缝透气通风,真真是不见天日。
      屋门一锁,得,可劲儿闹腾吧。
      薛逸撒泼了小半个时辰,然后花了小半天跟师父卖乖卖惨,接下去大半天又用来据理力争,从“我想出门又没有错”到“下次肯定认得路”,从“不出门会疯的”到“走遍天下都不怕”,可谓挖空心思,倾尽他所有的“才学”。奈何师父铁石心肠,半点不为所动。
      薛逸渐渐歇了声,正经端坐到桌前,瞄着安野,不晓得思忖着哪门子的大计。
      第二天晚上,安野提着晚饭,刚推开门,一小团人影便像被火燎着屁股了,撞出来,埋头要从安野身边奔出去。眼看着踏上门槛了,安野伸手,把他轻轻松松地捞住了。
      冷不防孩子一个拧身,挣开了些许。他没有着急着挣脱,反而一把抓住了安野的胳膊,攀住了,借力腾空起来,踢脚踢向安野的腰。
      安野眯起眼,生受了这一下。他揣度着自己这小徒弟还有什么后招,看热闹看得起劲,浑然不在乎他自己便是热闹的一部分。
      孩子踩着安野的腰往上翻,下一脚直奔着肩背去——薛逸向来知道师父厉害,溜是溜不过,不如趁他占着手,打他个措手不及,再翻出去!
      安野笑了一声,左手一转,反制住薛逸的胳膊。右手丢开了食盒,转瞬间捏住了他的后颈,把人拎了下来。
      食盒落在地上,里头盛着的饭菜洒了一地。
      安野走到桌前,把孩子放到了桌上。
      薛逸想也不想地便要往下溜,被安野一把按在了原地。孩子睁大了眼瞪向安野,眼神里早就没了白日里的乖软讨好,眉心紧蹙成一个小小的疙瘩,脸上绷着,全是不服气。
      安野凑近了看孩子的表情,那团孩子气里,居然能看出些许年岁错位了一般的冷硬。他有些意外,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
      安野挑了挑眉:“认输么年轻人?”
      “不!”孩子还瞪着眼,气鼓鼓的,倒是不知道究竟在气师父关他禁闭,还是在气自己没本事跑出去。他蹦完那一个字,又用力“哼”了一声。
      “呦呵,还不服气呢?”安野很开心地捏他的脸。
      薛逸眼睛溜圆,脸也鼓起来:“就不!”
      安野凑近他,跟他鼻子对着鼻子,眼对着眼,面无表情。整个人一瞬间冷厉起来。
      薛逸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仍是不知道怕,眼一眨不眨地跟安野对视。气势憋得很足。
      ……
      安野突然以数倍于薛逸的气势和力气——“哼!”
      薛逸被震得一个踉跄,差点要跌下地。他栽在安野肩上:“师父!你干嘛吓人!”
      “明明是你先吓我的。”安野摸着心口,说得分外真诚。
      薛逸震惊于师父的无赖,搜刮着记忆里的词句要声讨他,冷不防看见师父的眼神。带着些戏谑,可又不全是戏谑。
      什么意思?又为什么呢?
      孩子愣了愣,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果断地丢下了这个疑惑,伸手抱住安野,摸了摸他的头:“师父乖,我给你把吓人的东西都打跑。”
      安野没说什么,把他往怀里搂了搂。
      好半天,薛逸听到师父说:“怎么办啊阿逸,晚饭打翻了,你得饿肚子了。”
      薛逸目瞪口呆。

      从这一天起,安野开始面对“每日袭击”,各种时机,各种方式——薛逸还很机灵地学会了避开饭点!
      鸡飞狗跳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
      直到一天傍晚,安野拎着食盒,还没走近便看到薛逸站在房檐上,双手叉腰,笑得好不得意。
      屋檐下面,一扇窗户大开着。上面斜钉着的那块木板被磨断了开来,摇摇晃晃地挂在窗框上。
      ——拿摆设用的小铁刀一点点撬钉子、磨木板,每天里闹几回,让安野以为他真想从门口出去,而不至于心血来潮去检查窗户。
      安野一瞬间便想明白了这孩子几个月来干的事情。
      他朝屋檐上吹了声口哨。
      薛逸居高临下地睨下来,又学着安野的模样,大笑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斩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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