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的极乐鸟》我还是太莲轻了

4、阿尔法城

　　阿尔法城的形状像一支没有拉开的弓箭，杵在霓岛地图最右侧，是离旧陆最远的区域，也是霓岛的教育区，大学和一些科研机构都在那里。林文和斯坦因的黑色悬浮艇疾驰在阿尔法城宽阔的大路上方。
　　林文查看了S13储存的记录，果然昨晚的先行报告已尸骨无存，相关的视频也不完整。他毫不迟疑地控制S13休眠。
　　“斯坦因。”
　　“怎么了？”
　　“机器人修理院案，有三个A级公民嫌疑人，你记得吗？”
　　回应他的是沉默。
　　“说话。”林文棱角分明的眉骨下，目光咄咄逼人。
　　对方面露难色，依旧不语。
　　“你被拉去签订了保密协议？”声音中有丝冷酷，“你不该对我隐瞒，解雇你不是难事。”
　　“老兄，我们得先保全自己再谈别的事情。”斯坦因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很好，看来你记得那三个人。电子记录都被抹除了，真高兴我的辅官不是个机器人。”
　　“也许这话你不爱听，但A级公民有什么理由亲自动手杀人？”
　　“那他们有什么理由隐瞒曾去过案发地？”
　　“老兄，跟上头对着硬干没有好处。”金发的语气诚恳，并不像在搪塞。
　　林文狐疑地看着他的辅官，重新启动了S13，接着道：“那好。我们先解决这个新的案子。说说情况。”
　　“这次的尸体，有两具。”
　　“两具都没有ID？”
　　“没有。”
　　“不是公民怎么去的阿尔法城？”
　　“还不清楚，报案者形容他们是，暴尸街头。”

　　路上花了不少时间，他们到达尸体发现地已经是黄昏时分。博物馆门前的几根立柱坚实大气，午后阳光嵌入了雕花的凹槽，仿佛镏了层金。电子防护带围住了现场。远远的，就能看到血红残阳下，两具废弃家具般的尸体，突兀地堆放在地上。
　　林文和斯坦因掏出各自的ID，扫描通过防护带，S13核对过身份也跟进去。
　　一号死者趴在地上，面如死灰，脸颊塌陷，眼眶泛着青黑色。二号死者同样面黄肌瘦，少了只耳朵，胳膊好像一折就断。现场没有血迹，死亡的气息却由暴露的眼球升腾，无比狰狞。
　　林文找旁边的机器人拿过初步尸检报告，方知他们不成人形的原因。他们少了很多器官。被切除部分肝脏若干次，被取出肾脏，或者被切除胃。
　　“手段太残忍了。新陆向来和平，谁会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斯坦因被可怖的尸体吓得不轻，一脸愁容。
　　“很难说是以杀人为目的的犯罪。他们的伤口都被细心处理过。”
　　“我说，该不会是器官交易吧？”
　　号称自己是人道主义社会的霓岛，对人类本身相当维护。就拿器官移植的供体来说，除去普通捐献，也有局部培养或3D打印，尽管它们仍比天然的更加脆弱，但我们会用科技提高医疗，而非投机取巧。器官买卖？那是对科技信仰的玷污，罪不可赦。
　　林文站起身来，声线镇定：“器官交易，变态虐待，人体实验，全都有可能。”
　　语毕，他走向了旁边架起的临时工作台，那里正在调看附近的监控录像。屏幕里，有三个站都要站不稳的人，蹒跚前行。其中两个正是死者。
　　跑了一个。
　　林文眯着眼睛，拿手指了指屏幕：“追踪一下这个人。”
　　机器开始运作，其中一台显示器以快进的画面显示那第三个虚弱者的移动轨迹，没多久画面戛然而止。“第三人”消失在了监控有效区。
　　“在行动备忘里记录下，找到这个失踪的人。播放死者来时的路线。”另外的显示器迅速响应。
　　“一定是从旧陆偷渡过来的吧……”斯坦因凑过来，却在看到移动轨迹后哑了声。
　　死者从阿尔法城东北方向的一块监控盲区而来。
　　斯坦因挠着他金黄的头发：“他们从城内出现？非公民怎么可能……”
　　林文眼底陈着一丝警觉：“这正我们要调查的事情。S13，接上监控设备数据，我们去那片盲区看看。”

　　目的地十分偏僻，甚至没有在地图上标记。一整排三人高的金属网拦住了去路，挂着“未经开垦人造大陆，谢绝入内”的警告牌。网墙另一侧和光明的城市比起来有些荒芜，稀稀拉拉的树木投下斑驳的影子。
　　谢绝入内的牌子下方就是入口，门竟然没锁。林文拉开门，把外来的尘土带入了那片未知的地方。
　　“那是什么？”斯坦因聚焦眼神，指着一个隐约反光的东西。
　　远处一个孤零零的竖长的立方体玻璃亭，有种沉重的密度感，折射光线隔绝一切。
　　一行人走近，才发现玻璃亭内部有一个刻着数字键与星号井号按钮的台子。
　　“这里面是……电话？”斯坦因探进脑袋打量。
　　林文走进狭窄的玻璃房，细致地检查起内部构造。没有听筒，没有声控装置，没有任何霓岛现代科技的影子。
　　“更像是某个手动密码的控制台。”他盯着那些按键说道，随即吩咐S13在按键上喷上荧光剂。这种基础材料，机器人专员都会装备。
　　果不其然，紫光灯下，几枚清楚分明的指纹显现出来。林文脸上浮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斯坦因信心满满地发言：“3，4，4，6，7，9，9，这得试……”
　　“1260次。”林文答道，却轻轻摇头，“重要的不是排列组合，或密码的解，而是那些指纹太过于干净。根本是在提醒我们，看清楚了，有些键是两次，有些是一次。有人特意把密码留在了这里。”
　　“你是说，这是圈套？”
　　林文不确定有没有输入次数限制，冒然试验有弄巧成拙的风险。
　　但是，这个装置十分古老。使用者是往常连不留下指纹都会注意的人，倘若没有故意留下指纹的某个人，连密码是多少位数都不知道。刻意留下的密码，势必能够打开机关才有价值。
　　“不。我想我们该试出这个密码。”
　　斯坦因不敢怠慢，赶紧吩咐了S13去试验操作。
　　阳光沉沦，斯坦因来回踱步，额头浸出一层细汗，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林文站在一旁沐浴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心里琢磨着案件。
　　又是谁会在这里刻意留下指纹呢？现在让S13进行匹配检索太花时间。可这枚指纹实在蹊跷……
　　大概是早先上头变卦撤过他一次监察，让他有了警惕。他突然直起身子进到玻璃亭里，把指纹数据传了一份到自己的ID，然后抹去了传输记录。
　　手里握着筹码，才能拥有更多选项的可能。
　　又等了片刻，电话亭内突然发出一声震动，林文歪头往里面瞥了一眼，亭内的地板如同升降电梯一样开始向下降落。他赶紧拉开玻璃门，跨了进去。斯坦因看见了，也紧随其后。
　　只有头顶窄窄方块的光亮，随着下降被黑暗遮蔽。
　　林文问S13：“最后试出来的密码是多少？”
　　“9464937。”
　　林文点了点头默默记下。他们很快落到了底层，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环境里有灯自动亮起，就像在欢迎他们。面前是一段宽两米左右、长二十来米的通道，地板和墙壁都是暖色系的砖头。
　　S13简易扫描了下四周，没有会被触发的安全装置。待三人都走下升降机后，升降机就升了回去。通道尽头，是一扇金属大门，旁边有个刷卡的小屏幕。在屏幕的边缘，有一行凹痕般的小字：
　　西塔地下城。
　　新陆除去首府洛克里安，还有七大主城，编号阿尔法到伊塔。
　　怎么会出现西塔？
　　斯坦因马马虎虎，根本没有注意。他掏出公民ID贴到了屏幕扫描区。显示屏亮起红灯，浮出“无权限进入”的字样。
　　“老兄，或许B级不够，要不你试试？”
　　林文十分谨慎，并没有行动。比起等级问题，更可能是身份没有被这里登录。
　　“等等等等，”斯坦因锁紧了眉头，好像有什么大发现，“先不管这里是什么，但是这扇门是刷ID进入的。那两个死者，他们根本没有ID，指纹眼纹信息也都比对过了，他们本来就不是霓岛的公民。”
　　“他们不需要‘进去’，他们只是出来了而已。”斯坦因正准备追问，却被一通电话打断。林文不耐地看着ID的来电显示，摁了摁右耳的耳麦接通，对视着虚拟屏上一个方脸中年男人的影像，须臾，开口道，“叶司长。”
　　叶宁不由分说地命令道：“立刻回来，那里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看来身份得不到验证的信息很快传回了洛克里安。进行了一半的工作，突然被拒之门外，在短短几小时内经历了两次。林文不禁笑了：“叶司长，与其让我接二连三地中途搁浅，不如一开始不要让我来监察这些案子。”
　　斯坦因觉察到林文话里的讽刺，又在一旁怯怯地挠头。
　　“接到这两起案子，也许是你运气太好，也许是你运气不佳，也许只是你的辅官太过积极。我们一直信任你的能力，然而你的先行报告令人非常失望！你暴露出极其危险的倾向。”
　　危险的倾向？是指他把A级公民列为了嫌疑犯吗？
　　“为什么删除了证据？”
　　“只有存在的东西才可以称为证据。”
　　林文没有继续顶撞自讨没趣，但也没悔改的道歉发言。他看了眼没有一毫厘间隙紧闭的金属大门：“那现在这个无ID死者案呢？”
　　叶宁的声音如同停跳的心电图一样冰冷：“监察司无权过问。上头下达了指令，会空降一只队伍来处理。”
　　“我们是合理追查到这里，倘若被媒体知晓，会造成轩然大波。”
　　“媒体不会知道。”斩钉截铁的回答，屏幕中那张方正的脸岿然不动，目不转睛，“你很清楚上头有一百种手段封锁消息，媒体是上层的喇叭而已。我可以恢复你对修理院凶杀案的监察，如果你按正确的办案方针执行的话。操办过这种重案的经历，记录在档案里，也是日后扎实的竞争力。至于今天的案子，不用提交先行报告了。”
　　看来这第二起案子更神秘。不先进入调查团队，就更别提探求真相。
　　林文佯装顺从：“知道了，我们马上回去。至于修理院的案子，请交给我，我定不负众望。”
　　他挂了电话，转身向通道另一边走去，斯坦因小跑几步跟上，问：“这就走了？司长说什么？”S13也默默跟着。
　　“他说这两个不明死者不归我们管。回去了。”
　　“那这儿是个什么鬼地方？”
　　通道里三个人的脚步有些寂寞，林文的喉结动了动：“反正你会再被拉去签保密协议的。”
　　故意留下的指纹。9464937。西塔地下城。这是林文知道的全部。当一个人被勒令禁止做某件事的时候，要么乖乖听话以求保全自己，要么，便是更激发去一探究竟反命令行之的念头。
　　林文显然是后者。他按下墙上的按钮，看着升降机降下来。有一些反常的力量进到了霓岛新陆的机器，而他这枚齿轮动摇了。

　　此时，林文心中只想着一个人，一个老朋友，或许能够帮他接近地下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