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的极乐鸟》我还是太莲轻了

1、布拉维

　　霓岛·149年。
　　夜色混浊。
　　灰绿色的金属管道参差陆离，漫射的暗红光线裹挟着油腻烟尘，形成妖冶的雾霭。空气中有酒精和化妆品的气味，既充满诱惑，也在粉饰太平。
　　布拉维，今朝有酒今朝醉。
　　或许只有寻欢作乐，才能遮掩住颓废与粗糙。内燃机排出的滚滚浓烟，污染着港口，那里附着着黏糊糊的绿色苔藓，与海的另一侧画出鲜明分界。
　　谁叫这里是旧陆呢？
　　连接彼岸的宏伟道路，唯有拥有通行证的交通工具才能合法通过。有些人私下做起划船载客的生意，这是明文禁止的，霓岛可不会应许人们从鱼龙混杂的旧陆偷渡到对岸。

　　“嘿老兄，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自古就有的职业是什么吗？”金发男子躺在沙发里，搂着一个姑娘问道。灯红酒绿间是他洋洋得意的脸。穿着桃红色皮制束身短裙的陪酒女秀色可餐，圆润的前胸贴上金发领口微敞的胸膛，参杂着酒气的呼吸扫过脖颈。
　　一旁的阴影中，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挑衅地看了金发一眼，未做回答。他的黑色短发梳向后面，露出轮廓分明的额头和眼窝，短剑一般的眉毛桀骜不驯。
　　“是妓|女。”金发左手单手环住那名陪酒女的纤腰，右手拿起墨蓝色酒瓶，猛灌了一口，“人类总要满足这种原始的快乐。”
　　“你是要与我谈论女人的话题吗？”黑发面无表情地回应，语气中毫无兴趣。
　　“老实讲，安娜挑上你实在倒霉。虽然这也不是你第一次抛弃漂亮的女孩了，但她一定被伤透了心。”
　　黒发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她只会伤心不能再炫耀对象是个A级公民罢了。”
　　金发红着脸摆手：“你该学会享受生活，不能心里只有工作。啊，这大概是为什么洛克里安的老头子们那么器重你。”
　　“工作就是我的兴趣。”
　　“我不得不说，”金发耸耸肩，“你不是一个好情人。”
　　光影把黑发与环境的色彩分开，他扬了扬眉毛，看着金发和庸脂俗粉的女郎，冷傲的声音响起：“注意你的态度。”
　　金发哈哈笑了起来，已然是个自制力极差的醉鬼，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老兄，你也就这股劲最……最像新陆人。”
　　黑发心不在焉地摆弄一推散落的卡牌。玩了片刻觉得无聊了，开口道：“我去‘洛基’，你待会儿过去找我。”
　　“嗯……去‘洛基’找你……”金发含混不清地重复着。
　　黑发男子一口气喝完桌上的啤酒，站起身整理好了西装，连在酒吧领带都系得一丝不苟。临出门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对了，你刚才说自古就有的职业，除了妓|女还有老师。”
　　他看着金发男子倒在沙发里，抿抿嘴走了，睫毛盛了昏暗中全部的微光。

　　林文走出西芙酒吧，涌入布拉维的嘈杂。
　　这里只被允许匍匐在地面层的交通，道路两侧的房屋拥挤相邻。路的中段是灰黑色金属外壳的巨球形车站，连接着铬铁皮覆盖的廊桥，外侧焊接着繁复零件拼凑出的“众神街”标识，锈痕从接缝处流下来。
　　不论是每夜都有人头破血流的地下拳击场“提尔”，还是每夜都有人血本无归的赌厅“米弥尔”，尽管众神街的诸多店名都冠以旧世界神|的名字，这里却像是从神堕落成人的地方。
　　“洛基”贩售未列在名录上的药物，这是公开的秘密。
　　林文走下一节台阶，拉开一扇黑玻璃门，不疾不徐地进去。

　　洛基里放着十多年前流行过的电子音乐，红色的灯光反射在漆黑的石墙间。吧台后的酒保是个脑门设计有抬头纹的机器人，正在凿冰块。
　　“0.5克WAzop。一杯苦艾酒。”林文熟练地点了单，递过去现金。没有办法，哪怕是商业气息浓厚的众神街，旧陆还是只有现金流通。这倒也方便了来找乐子的新陆人。
　　林文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木质桌子有根腿短了一截，手撑上去桌面摆了十度角，差点把小杯子里的酒全洒出去。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对WAzop有需求了。如果硬要给他周期性的需求一个解释，那是因为他有时会感到身体不适，但服用了WAzop后，在一种缥缈感觉的沁润下，不适就会缓和。又也许是单纯的叛逆让他想放纵自己。
　　他和斯坦因·戴夫——就是之前在西芙酒吧搂着女孩子的金发男人，偶尔像今晚一样，会来旧陆放松。
　　林文从盒子中取出一个小瓶，细细瓶身中是泛着米黄色的半透明药剂。他一饮而尽，药力很快见效。有亿万个微小的单位顺着血管爬向心脏，在全身循环，使得困乏而堵塞的神经，通通炸裂开来。
　　好像飞上了云端，背景的乐曲和人声都变得空灵，人影重叠。
　　几米外的高台上，一个穿着铆钉吊带背心的机器人女郎在取悦着看客们。胸部到胯间，垂着两根贴合腰腹的皮带，裸露出光滑平坦的肚脐。
　　关节处能看到外壳接缝，还有露出的转轴，过时的姿态给“她”的性感大打折扣。哪像这年头新陆的机器人以假乱真，甚至皮肤都是柔软的。
　　林文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没有眼力见的人登场了。一个中年人佝偻着身子，走到林文旁边，看似和善，满头的卷毛格外蓬松，语重心长：“年轻人，不要躲在角落消沉。”
　　还没等林文回话，那中年人自顾自地坐下了。他把手搁在了桌上，桌面立刻又摆了十度角。
　　“你一个人？”
　　林文抬眼看他，从吸管里啜了一口酒。
　　“一个人喝闷酒可不好哇。喏，看你郁郁寡欢，可不要想不开。现在自杀了全家都要降级。别看布拉维热闹，说到底也是旧陆，又脏又乱的。”
　　林文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盯着他。
　　“樱林知道吧，就是禁区那一片，听说里面有魔咒的，进去就绕不出来了。贫民窟那儿也都是些自甘堕落的人，太阳都照不进去。啊对了，还有那浑浑噩噩安逸度日的弗玛，真是不成器啊。旧陆晦气不浅，还是少来，新陆多好啊，干净。”
　　林文不作声地把他打量够了，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霓岛不相信魔咒。你这么洁身自好，来这儿干什么？”
　　面前的中年人卡壳，没有回话。
　　“你是‘教导员’吧，量产你们的时候只教了你们感应ID 的信号，却没教你们怎么说话吗？”林文收起了笑容，拨动了一下苦艾酒的吸管，“感知情绪做得太差了，我可没想什么自杀。赶紧滚。”
　　中年人僵住片刻，知道找错了对象，眼睛出现机械的反光，他站起身鞠了一躬，灰溜溜地离开。
　　“教导员”是霓岛制造的一批宣传新陆价值的机器人，随机潜藏在各个地方，散布一些对新陆有力言论的作用。旧陆的管控虽相对来说少了很多，但仍未被放弃；毕竟，倘若什么不良分子从这里潜入新陆造成威胁，或是有新陆来猎奇的人走入歧途，就不好了。

　　新世界霓岛，被划分成新陆和旧陆。
　　新陆，是一个科技至上，优生有序的美丽社会，只接纳D级及以上的公民，除非是有科研价值的病体，才能有幸留下。他们开发清洁能源，研究新的通信，发展自动化，同时谨遵人类至上的道义，保障医疗，文娱丰富。至于人种、性向、性别那些小问题，都是不值一提的历史尘埃。
　　霓岛包容人类的行为，只要他们遵守霓岛的信条。
　　科技，阶级，秩序。
　　只要沐浴科技的甘露，有自知之明地服从阶级，不妄图扰乱规则秩序，世界就会成为梦寐以求的乌托邦。
　　被淘汰的人甚至不享有生育权，毕竟政府救济只是让穷人有更多的子女，给社会生产能力造成限制。
　　所以旧陆，充斥着流放者、流放者的子嗣还有私生子。其中很多，自然连公民都不是。
　　霓岛对新陆严格管制，却对旧陆的糜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有缺口，就可以宣泄，不至于决堤；二是旧陆的落后与新陆的先进对比明显，能时刻让人们保持紧迫，不敢造次。

　　林文押了一口酒，上眼皮艰难地离开下眼皮。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杯破碎声。林文下意识地望过去，看到有人扭打在一起，是两个人类和一个机器人。
　　哎，要让人类彻底理性真是天方夜谭，总有人类和机器人产生感情纠葛。要知道，那些陪笑的机器人只是设定成了爱你的样子，他们连心都没有。和机器人坠入爱河便只能来旧陆幽会，因为人类爱上机器人是遭到唾弃的行为，违背阶级，在新陆可丢不起脸。
　　不过对林文而言，荒谬的不是爱上机器人，而是怎么会为了女人打架？
　　又是老掉牙的人类男子爱上人类女孩，人类女孩爱上机器人的故事。他们打的更凶了。林文眼花的看着人类男子挥动着拳头，而机器人疼痛的脸都扭曲了。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连疼痛神经都设计进去。
　　混沌之间，林文隐约听到有人惊慌的叫自己名字，定神了好久才确定不是幻听，而是斯坦因·戴夫的声音。
　　他看见一团金发飞速地跑向自己，满头是汗。喘了两口气咽下一口唾沫，方才意乱情迷的颓态一扫而空，斯坦因面色惊恐，压着声音告诉林文：
　　“洛克里安……洛克里安出现凶杀案了！”
　　凶杀案？这是与新陆无关的词。还是在首府洛克里安。这简直骇人听闻。
　　吧台的酒保仍然以固有的频率凿着冰，教导员中年人又在一桌坐下侃侃而谈，一旁玻璃瓶炸裂的声音格外尖锐。高台上舞蹈的老式机器人面无表情，不知停歇地扭动着。对面打斗的人类和机器人分出了高下，人类男子毁坏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机器人。人类女孩在哭喊。
　　猖獗。荒诞。喧哗。争辩。雷同的故事总是重复上演。破碎的玻璃渣反射着各色人等颠倒倒错的脸，挣扎地诉说着他们的不甘。
　　斯坦因叫了一辆高等公民专享代驾，准备打道回府。
　　林文看了眼斯坦因，醉成那样竟抢到了这个大案子，真是不可思议。他双目越过东倒西歪的人群，缓缓站起来，把折起的西服拉扯平坦：“去现场吧。给我片醒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