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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人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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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听悬今天喝得也有点多。
围绕过来的所有人都笑成同一种奉迎的弧度,所有人都说他是海归骄子、商界新宠,一溜圈儿的极尽夸赞,一长串儿的巴结求交。
也是,黎听悬一手创建的金融商贸交易所已经将业务遍布海内外,并一步步在阳城南城等地落地生根。
“风悬”二字,不仅囊括了诸多科研技术产品,旗下更有多样的驰名品牌,产业链全面分布,运营范围广阔,正是势头大好的节骨眼。有些固守成规的老牌世家想来分一杯羹,不足为奇。
以致于这些人也学得很聪明,话语里极少提到曾经短暂收养过黎听悬的翁家,只为他少年时期过早怙恃双失而感到惋惜。打感情牌,都熟练得很。
黎听悬早在十几年前就摆脱掉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单靠亲生父母留下的资产在外闯荡,能走到今天,全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本事。
风悬近几年势不可挡地冲锋崛起,甚至连翁家那个最是眼高于顶的翁谷晴都坐不住了。
酒水一杯一杯地被人敬上来,身边的特助都帮他挡着喝倒了一个,黎听悬本人自然也无法幸免。
只是决策合作对象的事还需仔细斟酌,他倒不会因为酒精刺激而随意向别人许下承诺。而且只要他不想,就没人能逼着他做决定。
带到宴上来的特助之一吴峰已经吐了两回,被另一个叫作郑平鸿的勉强拉到阳台边来趴着吹风,嘴里一直喋喋嘟囔着什么。
郑平鸿凑过去听了一会儿,哈哈笑了,转身就告诉了黎听悬:“黎总,这货还惦记着要签名的事儿呢。”
黎听悬双腿交叠坐在扶椅上正在假寐,略略揭了下眼皮,半开玩笑说:“那就让他留下,我们先走。”
郑平鸿摇头晃脑的,从角门重新进去浏览了一圈,回来“啧”了一声,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谢小公子不在啊,就今天刚开始的时候匆匆露了个脸。吴峰这下没指望了,白跑一趟。”
话音刚落,黎听悬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这是私人号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
凌晨两点到六点是黎听悬固定的休息时间,或许他会偶尔违背作息,但也鲜少有人在这个时间段发信息过来打扰。
因此,在看到短信内容和发送方的时候,他还是惊讶了一瞬的。
见自家老板凝视着手机半晌没动,郑平鸿仗着喝多了壮胆,多问了一句:“大半夜的,谁啊?”
黎听悬又盯了眼信息,意味不明地轻道:“又是一个喝醉的。”
*
谢霁翡没醉透。
清醒得连谢宅外面有多少人在看守着他都能数得过来。
而且,他对自己做的所有事都一清二楚。
如果所有人都选择性地忽视他曾做过的一切努力,那就想办法,劈开一条通天捷径。
谢霁翡凭着一身倔强坚硬的逆骨从十四岁就离家独自闯荡,外祖那边的亲人好心给他签署入学手续,于是他便一边上学,一边苦练演技,想办法得到专业系统的演艺教学。
像冯周元这样的,大多都只见过谢霁翡自十八岁起的大放光芒和声名鹊起,却不晓得,在此之前,为了赚钱搏名,他在废除捷径的情况下,究竟受过多少苦和伤。
所有的成绩都是亲手拼搏一点一点积攒而来,既然有人想彻底毁去,那他也不介意狠狠地反击一次。
谢荀卫怎么也是谢氏家主,今天能把他留下来,明天就可以直接打垮解散工作室。
而谢霁翡骨子里的叛逆野草,经由此事,也已经阻不住要疯长出来了。
风悬是商界的明日新星,黎听悬本人更是直接在双胞胎的庆生宴上喧宾夺主,惹得一众豪门巴结不得。翁谷晴那个女人哪怕在平日里再专横,此刻也要放下身段去陪笑。
恐怕若她今日未婚未育,连自己的人都要贴上去了。
谢霁翡对风悬的兴趣不大,对黎听悬这个人也没有太多深刻的印象,只偶尔听人讲过,黎氏当家人要向演艺圈进军的消息。
小道八卦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想让巴望自己过得不好的人不如意。
谢家从上到下都捧着敬着那位,如果到最后变成竹篮打水,想想那些人错愕惊怒的表情,谢霁翡心里就一阵爽快。
他不是小孩子了,可没来由的,特别想参与到一场荒诞的恶作剧当中。
勾搭人是么,现实里没实践过,难道演还演不出来了吗?
而且,这一次的剧本,还能由他自己来写呢。
听起来,就有趣得很。
谢霁翡沉吟了一会儿,丢开手机,脱掉身上累赘的外衣,揉乱头发,来到落地镜前。
房间里灯光柔暗,洒在人的影像上,平白增添了一种朦胧之感。
谢霁翡今年二十二岁,一米七八的身高,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白皙匀称的肤色体态,骨骼肌肉虽然对比标准要偏单薄了些,但论五官骨相,却在美人如云、更替快速的娱乐圈里常年占据前三的位置。
尤其是那双眼睛,忧时极郁,勾时极媚,笑时极盛,很多与他合作过的导演都夸过他眼睛里的功夫——一颦一笑,都很有戏。
也因此,某些和谢霁翡搭过戏的演员,尤其涉及到感情戏的,特别容易沉沦于他那双眼睛里。
天生后锻的含情眼,说台词都跟说心里话似的,谢霁翡住剧组十回,九回都要被同组艺人半夜敲门勾搭,甚至误解他是不是真对自己有意思。
一离工作,谢霁翡马上就会重新回到往日客套疏离的状态里,什么茬都不接,摆明了无意与任何人发展亲密关系,时间一长,冯周元防备得又好,这类事已经没有以前多了。
看着手机里半天才回复过来的一个问号,谢霁翡唇角微勾,往浴缸里放满热水后,手指在水面上撩动几下,带出一串水珠,然后□□地躺了进去。
不比家里那个附带按摩功能,但泡一泡还是挺舒服的。
*
黎听悬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听到了谢霁翡今晚留宿在谢宅的事。
翁谷晴其实也给他安排了房间,至于是住是走,就随他意了,黎听悬掌管风悬,日理万机,没有强留的道理。
郑平鸿让司机老何把车停到楼下,又把吴峰拖进去,累得不轻,一转眼,就见自家老板不知何时已经弃他们而去了。
*
谢霁翡的手机没电后就自动关机了,唯有房门被敲响时,他才一个激灵从微凉的浴缸里醒了过来。
晕乎的后劲还在,花了好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扯过一旁的浴巾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渍,把闻起来有清淡香味的浴袍系上,如往常片场喊“action”一般,谢霁翡暗自给自己套了一个雅俗共赏的剧情背景,才晃悠着去开门。
这个发展开头,他已经想好了。
第一场,路数常规,简单易控,是“谢霁翡”对“心上人”多年暗恋不得的戏码——
将他们两人相隔的不止有世俗,还有迈不过的各种关卡,久而久之,压抑在心里仿佛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谢霁翡”平日警醒自律,唯有神思恍惚、酒醉无状时,才会不经意流露出不为人知的脆弱。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今天跟家里闹了些不愉快,气闷、委屈、难受,一不留神,就跟心上人吐露了,并且前脚刚说后脚就忘。
今日的“谢霁翡”,是个实实在在的小迷糊。
门锁发出轻响,房门缓缓打开,在看到来人与心中预想中完全吻合的同一时刻,谢霁翡整个人的状态完全变了个样。
他进入剧情了。
俗称,戏精上身。
谢霁翡显然想不到这么晚会是谁来找他,开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点困惑和未消的烦躁。大概是刚刚在浴缸里打过一个盹,却被敲门声吵醒了,而睡眠质量不太好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起床气。
青年脸上的郁躁在看清来人时明显滞了片刻,而后竟是缓缓消散,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迟疑和慌张恰到好处地体现在了拉衣领的动作上。
一开口,嗓子都是微堵的:“您……您是走错房间了吗?”
谢霁翡很少与黎听悬单独说话,也就有谢父在时,顾忌场面心不甘情不愿地叫过两次舅舅,其余的时候,他那嘴就跟烫了似的,叫不出口。
跟预设人设也很相合就是了。
喊不出口,当是别有心思。
“没有。趁着没走,来看看你。”黎听悬就站在门口的边线外,比谢霁翡高出一头,外貌俊美又内敛,气质则有种说不出的不凉不温,常给人不怎么好亲近的感觉。
此刻,他的目光微微垂下来,在谢霁翡身上轻拿轻放,一丝逾矩也无。似乎是并不在意青年的异常反应,只管示意来此地的目的,“喝断片,点错人了吗?”
谢霁翡被“看看你”的错位概念所迷惑,神色恍惚地眨了眨眼,迟钝地掰开句子里的字理解一遍,才蹙着眉问:“看错什么人?”
黎听悬直接举起手机,把信息界面展示出来。
简短的几个字,很快就认清了。
瞬间,谢霁翡脸色爆红。
他这回后退的距离更大,仓惶又羞窘,再不可置信也必须相信自己的眼睛,左脚差点跘着右脚摔跤,“我、我这……怎么会……”
到底有点演员的专业素养,谢霁翡短暂地慌乱了一会儿就冷静了下来,抿着唇讷讷:“确实发错人了,我喝醉了。”
他把掩饰的痕迹降到最少,却垂着眼睫,不敢看人。
稍微有点情商的,都会觉得这个细节透着点耐人寻味。
作风轻佻些的,恐怕就要忍不住去逗一逗面前这难得的美人了。
大概两个呼吸后,头顶传来黎听悬的声音。
是他惯例不紧不慢的醇厚低沉:“我想也是。打了电话没接通,只怕是宅子里的人忙起来顾不上你,保不齐会有其它意外情况。”
至于前面的话,他不予置评,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听了这段解释,谢霁翡总算自动降完了热,知道对方是存了帮衬的好心,抬眼感激地笑笑:“谢谢您,我挺好的。”视线瞥到床头的手机,“今天的事有点多,忘记充电了。这么晚还劳烦您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黎听悬微微眯起眼睛:“你是我干姐的继子,亲戚之间,没必要那么客气。”
谢霁翡想到他格外纵容的那两个刁蛮小公主,不由分神佩服了一下男人的忍耐心。
该说的说完,两人的关系实在不熟,黎听悬没有多留的理由,临走前,目光掠过青年略显怔松的眉眼,轻声多说了一句:“如果是宿醉实在难受,可以让人准备些助眠的饮品。”
谢霁翡点头,走神似的,语调飘忽地应:“不难受,现在好多了。”
配着那张素净好看的脸,软里软气。
他看着黎听悬脚步没停地离开,对走廊的背影行了两秒注目礼,关上门后,内心毫无波澜,只在眼底慢慢浮出一点狡黠。
谢霁翡可以将男人的疏离理解为绅士的必要礼节,将主动关怀理解为亲戚间的客套,至于亲自跑这趟,也是基于心地善良的原因。
但风悬的创始人黎听悬,真是这么一个爱多管闲事的大善人吗?
谢霁翡在娱乐圈的染缸里见多了各色各样的搭讪技巧,今天这一试,就让他试出了点若有似无的东西。
他绝不可能真的在谢宅留下来。电影也不会说不拍就不拍,违约赔款是一方面,真心喜欢那个剧本想好好完成是另一方面。
谢霁翡正思量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来帮自己度过这个难关,很明显,眼前正撞上一个现成的思路。
有了今天这番对话,他之后再找上门,突兀感就没那么强了。
只希望他这善良的好舅舅,能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