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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十弦(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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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冯润低着头,油灯的火焰照在她白洁的脸庞上,像是夏日火红的菡萏。“早就知道您是位贵人了。”没想到今生竟然还可以见到你。
姓萧的客人也笑了笑,他已经不年轻了,也失去了当年的锐利锋芒和傻气,但是低头的时候不像是沾了鲜血的宝剑,而像是一棵压满了皑皑白雪的青松。“我也没想到竟然还可以回到中州,见到您和云将军。”
“听说您和云将军这一对伉俪劳燕分飞的时候,我心里很是怅然。”
冯润的目光静默地落在他们不远处拖得虚虚实实又很长的影子上,“人的欲望是没有堤坝来防的,”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夏日画阑深处开放的桂花香气,“一旦大水冲过来,谁能活下来呢?”
“我离开他了,走的时候,我给了他三百金,给他买了个守门的小官儿当。”
客人似乎非常熟悉他们两个人,“我以为你们可以一生一世的。”他也长叹气,“还记得你那时候在净慈庵里为出来游玩的贵人弹琵琶,一曲收到的锦缎全部用来买灯油和柴火。其他人总是给自己打簪子做衣裳,只有你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冯润忍不住笑起来,“哪时候活都活不下来,怎么还有闲心情玩笑。”
客人抬起眼睛,他不是一个舒缓的人,但是眉眼天生带着一种和气,商人的那种和气。“你现在也快死了,我有个生意要给你,你打不打算接。”
冯润大笑,“你也知道我是将死之人,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情?”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个死里逃生又手眼通天的客人。
“我受人之托,”客人说,“托您去见一个人。”
“见了你未必能回到渤渤见到你丈夫,不见的话,你现在就要香消玉殒一命呜呼了。”
自从车架离开永安,那些稍稍受到眷顾皇亲贵戚与朝廷大臣也紧跟着离开永安,沿着风光无限的湄水一路到达气候较为温暖舒适的临江城。随着那些人一起离去的还有永安昔日的繁华和喧闹,早些日子水泼不进的拥挤像是过去了一样,只留下萧索寂静像个荒原的旧城池。
菡萏再一次从梦里醒过来,在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看见临江城中的梅花和淡色的月光,有人踩着破碎的月光走在她身前轻轻笑着。“原来你叫做菡萏,却喜欢梅花啊。”
“骗子,”她狠狠地想,再一次,或者说千千万万次重复这个动作——从腰间尝试拿出她的令牌,可是像是曾经的万万千千次,她手上又扑了个空。无边无际的恐慌像是潮水一样把她淹没了,她的耳朵里一边是其他女官在临江城窃窃的私语声,一边是缓缓升起的行宫雅乐声,再紧接着的时候又换成祖父镇国将军威严而冷漠的声音以及自己乘坐的辇车因为风吹动车帘而引起的细微声响。
她透过被掀起的车帘,偶然瞥过一个消瘦的身影,他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绿梅。
“我真是被你害死了,”绝望了的泪水从她眼睛里划过,“这未来的日子可要怎么要过。”
冯润穿着深黑色的大氅,白色的雪花轻飘飘落在上面像是针线未尽的刺绣。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落在其中的芳雪烧出哔啵声,冯润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托您做事的一共有两个人咯?”
客人为她掀起帘子,“确实不错,一共两位客人,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既亲密又疏远,一个在昨夜还睡在您的枕前,另外一个能要你的命。”
他补充,“如果这可以使她重新获得信任和宠爱,不要说您了,她连您的丈夫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不过看现在被欺骗利用的似乎另有其人。他看向不远处的狱神庙,里面供养着的神灵在仓颉造字时就已经存在,却似乎从未庇护哪怕一个人。“这件事情再不解决,恐怕命如飞蓬的便是她了。”
冯润心神恍惚,她痴痴看着这光焰,却好像看到公子含光拈着花的手,他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杂乱的花瓣,娓娓语句像这些凋零的花瓣一样坠下,“冯润,”他别有所指,“往往打动你诱使你走向前方的,不是阳光,而是火焰。”
而我竟然是这扑向火焰的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