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挽歌》狐柒柒

1、长门挽歌上

　　引子
　　慵懒的起身，李美人看了看早已冰凉多时的身侧，不禁黯然。
　　纵然宠冠后宫，也依然不能看清楚俊朗帝王的心。
　　明明对自己柔情似水，却依旧让她感到无尽的悲凉。
　　是的，悲凉。
　　李美人依然记得，一次温存时，从君王嘴中无意唤出的那个模糊的字眼。
　　声音细不可闻，李美人却依稀觉得，那是一个娇字。
　　娇娇。
　　娇娇。
　　而这宫里，只有那一个罢退长门的陈娘娘名讳是娇。

　　1.
　　忽而春至，满园的花朵开得灿若云霞。
　　也是在那样的一个午后。
　　他毫无转圜的告诉她：朕已决意废了你。
　　看着那曾经比云霞还要娇嫩的脸庞渐至惨白，然后泪流满面，一声一声的唤着自己：彘儿。
　　声音钻进他的心里，钝钝的磨，却凄厉的疼。
　　这么多年，她始终都改不过口来，只是执拗的唤他彘儿。
　　最初自己应该是欢喜的吧，然而阿娇执拗的太过长久，竟然渐渐的生了厌烦，终于渐行渐远。
　　彘儿，彘儿，你不要我了么？彘儿彘儿，你不可以不要我，你真的……
　　他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然后又淡淡的补了一句：阿娇姐，朕是皇帝，不是在陪你玩过家家。
　　然后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他最讨厌的就是她命令的口气，这样骄纵的阿娇，怎能母仪天下？
　　怒气冲天的他，也没有听到，在阿娇骄傲下的哀求。
　　身后传来了阿娇凄厉的一声呼喊：彘儿！
　　悲伤忽然就弥漫了上来。
　　扯得心里一痛，却依然没有停顿。
　　阿娇，我已经，下定决心抛弃你了，就再也不会为你停顿。
　　彼时，他如是想。
　　2.
　　阿娇，是真的很爱他。
　　然而他是帝王，注定不能像阿娇一样，毫无顾忌的去爱。
　　他忽然就记起了还是胶东王的时候。
　　还只是美人的母后告诉自己要讨好大长公主母女，许下了那个金屋藏娇的誓言。
　　可是当时，他真的是高兴的。
　　这么多年都还一直记得那份欣喜，一直盘旋在心头，忘怀不掉。
　　那时的阿娇，笑起来的样子，让窗外的百花，都黯淡了色彩。
　　阿娇，阿娇。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心里一个禁忌的词语。
　　阿娇，曾经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存在。
　　到现在还记得大婚时，阿娇第一次柔声细语的跟他说：彘儿，彘儿，我终于成为你的妻子了。
　　陛下，身后传来了卫子夫柔顺的声音：今日新年，晚间往哪个妹妹处去？
　　他才回神。
　　是啊，已经又是一个新年了。
　　朕狠下心不去见娇娇，已经有多少年了？
　　回想娇娇当上皇后的第一次扫尘，带着那样明朗的笑容，几乎快要将冬日的积雪融化。回头对着自己：彘儿，你看，我做的很好的。
　　彼时他笑她：娇娇，不知羞。
　　现在想一想，娇娇，你做的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已近不惑的君王，忽然抬手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陛下？
　　身后是卫子夫柔顺中掺杂了惧怕的声音。
　　有些微的水汽自君王的指缝中流出，片刻，才淡淡的回了一句：朕，没事。
　　然后君王挺直身姿，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疏朗的笑容。
　　今日新年，自然是要前往椒房的，子夫你说呢。
　　卫子夫欣然应声，心里却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为何君王笑的明明那样温和，却让她感觉仿佛跌进了冰寒刺骨的池水，一点一点的冷到了骨子里去。
　　3
　　新年里未央宫弥漫的都是祥和的气息。
　　椒房也是如此。
　　虽说卫长已经出嫁，但阳石诸邑和刘据还在，乖巧的围在他的身边，一团和乐。
　　父皇，你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诸邑了。
　　诸邑在一旁有些撒娇的说道。
　　他但笑不语，只是拍了拍诸邑的头，看着诸邑张扬的笑容，忽而就想到了阿娇。
　　阿娇，也曾这般灿烂张扬的笑过啊。
　　可却是他，让阿娇的笑容染上了阴霾，又是他，让阿娇的笑容化作了哭，化作了撇不开放不下的苦。
　　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可是阿娇，朕其实，舍是不得让你哭的。
　　朕是真的舍不得。
　　当初便是在这椒房，朕看完了《长门赋》，然后故作无谓的回身抱住了卫子夫。
　　可是阿娇，朕不是不会心痛。
　　朕只是，爱而不能。
　　朕要做的，是名垂千古的帝王，所以朕注定不能爱你，注定无法去爱任何人。
　　君王的眼前忽然就模糊了起来，又仿佛看到了阿娇坐在对面，举手投足尽是优雅和高贵，无限娇嗔的唤他：彘儿，彘儿。
　　阿娇。
　　4.
　　长乐宫——
　　王太后忽然起身，出声向帘外伺候的内侍说道：去把皇上叫来，我有话与他说。
　　可是太后娘娘，这个时辰，恐怕……
　　让你去你便去。一向和善的太后有些微怒的喝道。
　　诺。
　　内侍应声退下。

　　王太后伸手握住了放于枕边的佛珠。
　　彘儿，你我这一生，杀戮，都是太重了些。
　　可是彘儿，你狠心若斯，居然连我都胆寒了。
　　母后，刘彻在王太后的身前坐下，皇儿给母后请安了。
　　彘儿，王太后抬眼望向了窗外，我很久，都没去过甘泉了吧。
　　母后若是想去，等年节过去了，去就是了。
　　甘泉，王太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已经不在年轻的君王，又回头望向窗外：那里，是阿娇最喜欢的地方吧。
　　君王的呼吸明显一滞。
　　废了阿娇的这些年，他和母亲都默契的不曾提起过这个名字，原以为，母亲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阿娇。
　　彘儿，你知道么，我们母子，欠阿娇很多。
　　可是我从不曾认为，你冷落了阿娇有错。
　　母后……
　　彘儿你听我说，王太后回首，对君王摇了摇头：我刚刚，梦到了阿娇。
　　梦到阿娇与我说，请允她死后，莫要葬在妃园，而去霸陵陪伴母亲和外祖母。
　　王太后回身看了看君王略微震惊的面容，继续说道：接着我又梦到了很多你们小时候的事情，阿娇与你生气的，阿娇与你开心的，阿娇欺负你的，阿娇在老太太面前维护你的，而最明晰的，便是你允的那句诺言‘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你看那时的阿娇，是多么明朗啊，迷煞了多少贵戚公子。
　　王太后抬眼将君王微变的脸色看在眼里，又继续说道：彘儿，母后的身体，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唯一的希望，便是彘儿你好好地，平阳，隆虑还有娥儿，都好好地。阿娇她……
　　不好了，不好了！！宫外传来了内侍惊慌的呼喊，君王起身刚要斥责，却被一个晴天霹雳震得几乎瘫软。
　　陛下，太后，长门宫内侍来报，陈娘娘……陈娘娘怕是要……怕是要不行了。
　　什么？
　　君王一个踉跄后退了一大步。
　　阿娇她……阿娇她……
　　君王一脸悲痛的回身望着母亲。
　　母亲的梦，算是阿娇的托梦么？
　　朕是真的，伤她太深了么？就连托梦，都宁可辗转的来找母亲，也不愿自己，出现在他的梦里。
　　阿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