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枯荷听雨声》一品朱衣

6、第 6 章

　　闵秋在家中很是过了几天舒坦糜烂的日子。半夜还挂在网上，睡觉睡到中午，饭有家母做好，傍晚陪母亲去社区的小空地上看她们一群老太太跳舞，她坐在跷跷板上献血喂蚊子。
　　七月星辰美。
　　邻居家墙外探出大丛凌霄花，夜风一吹，水锈红的花朵噗的一声凌空而落。
　　母女俩往回走的路上闲话家常，闵秋着迷于如此天伦，心静气和，只在夜深或独自时，偶有想起那个高瘦的男孩，心里细流涌动，却探不明自己究竟是怎么个心思，越发的有些烦恼起来。

　　闵秋洗完澡出来，手机里有一个未接电话，没有在意。几分钟后那个号码再响，闵秋接起，听到那头轻飘飘的叫她名字。闵秋。
　　闵秋鼻尖冒汗，心脏突突跳。
　　厉之涵没听到回应，提高音量。闵秋，我回来了。
　　闵秋那颗从上海车站一直悬浮至今幽魂般的心脏嗵的落地，砸得她拍案惊起。
　　厉之涵又说，闵秋，我在你家附近，你能出来么。
　　闵秋落地的心脏又飞窜到脑门，嗡的一声，全身麻了一遍。
　　他，他居然找到家里来了？！

　　闵秋竭力平顺了呼吸，故作镇定道，你找我有事么？
　　厉之涵乖乖顺顺道，我姐姐有东西要我带给你，闵秋，一会儿是你来开门还是叔叔阿姨？你家门铃找不到，算了，我还是拍门好了。。。
　　你等等，你等等，我马上下来。闵秋手忙脚乱的跑下楼开门，没看到厉之涵。从前门绕到后门，远远看见一旁大道的路灯下站了个身影，瘦高的身子在晕黄的夜灯下染成暗金色，骑了辆脚踏车，见到闵秋，蹬的就朝她加速骑过来。
　　身形渐渐高大清晰，他们离得越来越近，闵秋却觉得这段路怎么这般长，他的脸还是一片模糊。她这么看着他的脸，想要看清他，等真正看见他对着自己眉花眼笑，却不得不偏头避开那烫人的眼神。

　　车滑到闵秋身边停下，厉之涵笑眼弯弯看着她。
　　只一个星期而已，厉之涵看上去就成熟了一点，面庞有了坚毅之色，刘海长了，细碎的发丝一飘一飘，如黑晶的眼跟着闪闪烁烁。
　　闵秋心跳又加快了一些，低头看厉之涵踩在踏脚上的球鞋。即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厉之涵看她的热度。
　　厉之涵撩了一缕垂在闵秋肩上的发丝，你头发没有吹干。
　　闵秋踢了踢路面说，刚洗完澡出来。
　　厉之涵微微凑近了她一闻，赞叹，难怪闵秋身上一股香味，真好闻。
　　闵秋脸颊发烫，悄悄后退了半只脚的距离，撇撇嘴问，你姐姐要你带什么给我。
　　厉之涵努嘴，我带你去兜一圈，把头发吹干，不然容易感冒。一会儿把你送回家，再把东西给你。
　　闵秋想了想，随即说，也好。
　　坐上后座，闵秋两手抓了裙摆放在膝盖上，厉之涵脚底一使力，车稳稳前进。
　　夜风凉爽，夏意正浓。谁道两情不厢愿，他知她不知？

　　车子拐了几个大弯，直直骑了两条路，马路空旷，离住宅区渐渐远了。亮黄的路灯一路延伸至路的尽头，车辆稀少，厉之涵骑得稳稳当当。
　　闵秋微扬了头，心里润润的有些暖意踏实。
　　正感受间，就听厉之涵说，我还想骑快一点会更凉快，可是又怕你掉下来。你又不愿意抱着我。说完回头朝她一笑，又转头看着前方。
　　闵秋捏紧了裙摆，又松了松，没有搭话。

　　下了立交桥，在一条黑鵔鵔的水泥路上滑了几百米，最后厉之涵把车停在绿化带边。跨过绿化带，脚下就是小城的河流。借着月光和城市之光，河水缓缓流动，波光粼粼。
　　厉之涵在黑暗中扶住闵秋手腕指引她，然后一起坐在了河边的石阶上。
　　河水涓涓流淌，夜虫鸣叫，远方灯火明暗，抬头月上中天，别有一番田园夜色之美好。
　　这里好嚒？我小时候常来这里洗澡抓鱼。厉之涵双手交叉抵住下巴，望着河面道。
　　闵秋悠悠说，我以前也常来。
　　是吗，你来的时候有看见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在玩水嚒？厉之涵转头看她。
　　闵秋笑了笑，有时候会看见。可惜我不是男孩子。
　　厉之涵也笑了笑，也有胆大的女孩来游泳的，那个时候我们就会起哄。

　　这时起了一阵风，闵秋大大的碎花棉布裙摆有一角被吹到了厉之涵膝盖上，闵秋去拉，却被厉之涵无意的用手肘压住了，闵秋有些尴尬，就小动作的暗暗抽拉，但是厉之涵压得紧，没抽出来。
　　闵秋抿抿唇，坐着呆呆看河面。
　　一会儿就听厉之涵幽淡的声音飘入耳中，是问的闵秋，闵秋，你喜欢怎么样的生活？
　　闵秋认真想了想，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我也不大会赚钱，只需一日三餐有济，每年有足够的钱让我去几个地方旅行即可。
　　厉之涵听后嗯了一声，沉思一阵，郑重问她，那你对伴侣有什么要求？
　　闵秋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怔了一怔，心脏又咕咚咕咚跳快了几拍。
　　厉之涵控制自己不要逼问她，平缓了语气，但仍有些急迫，追问，你说呀，闵秋，你希望你将来的伴侣是什么样的？
　　闵秋看着那双闪着灼灼光芒的眼睛，张了张口，我不知道两个人过日子是怎么个情景，但我想爱人会陪我很多年，晚上出去散步，一起旅行，交流如何做菜阅读，不要整夜在外搓麻将打牌喝酒。差不多这些。
　　厉之涵楞了好一会儿，大笑出声，看住她，字字句句清晰，我会陪你很多年，晚上骑车带你出来兜风，当然冬天太冷，我会买辆车开车带你，我会跟你上山下水去山沟里，你做菜我洗碗，你阅读我上网，我不搓麻将不喝酒，偶尔想欺负你就跟你玩个纸牌。
　　厉之涵每说一句，声音便洪亮一分，闵秋每听一句，心就跳快一拍，到最后几乎负荷不了。
　　手被握起，厉之涵双手包住闵秋有些凉的手，声音柔得能化出水来，你说的，我都能做到，闵秋，我能做你以后的伴侣嚒？
　　闵秋鼻子堵塞，笑得有些淡，我大你太多了，你还小，等你上了大学，会碰到许多漂亮的同龄人。
　　我知道，厉之涵说，可是我很清楚，至今为止，是谁乱我心神，扰我情智，是谁让我一直无法忘怀，是谁让我厉之涵想努力争取到她。闵秋，我喜欢你。
　　闵秋僵僵坐着，流了一脸的泪，摇头，不行的，我们年龄悬殊太大了，你的未来刚刚开始，一切都说得太早。
　　厉之涵用唇碰触她泪湿的脸，深深拧眉，你就这么在乎这个？
　　闵秋叹气，我老得比你快，你以后也会在乎。
　　厉之涵揽住她肩，下巴靠着她额头。闵秋起先有些僵硬，还是没有反抗。
　　厉之涵心中小小得意了一下，继续柔情，你不相信我是真心对不对？你以为我是玩的？年龄相仿的情侣并一定是走到最后的伴侣。不要听错了闵秋，我刚才说的，不是做你情侣，是伴侣。
　　说到伴侣二字时，厉之涵是贴着闵秋耳朵说的，明显感到怀中的人颤了一颤。
　　他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闵秋睁大眼看厉之涵。
　　厉之涵收拢手臂，圈紧了她，轻声呢喃，闵秋，这几天我天天都在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
　　一片混沌的绝望之后，闵秋眼里涌上更多的泪，心尖颤得发疼。
　　厉之涵继续，闵秋，你心里有我的，对不对？
　　闵秋哽咽了一下，已经无法去思考为什么满腔都是委屈，抓着厉之涵手臂，眼泪越流越多。
　　厉之涵抱着她，吻她半干的发丝，再不说什么，只等她默默飚完泪。

　　很久之后，闵秋抬头，好在夜黑，看不清她的兔子眼。
　　厉之涵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拭去泪水，噙了笑说，我的闵秋连哭都这么好看。
　　闵秋想退，厉之涵飞速啄了她的唇，蜻蜓点水啄了好几下后，对住她水汪汪的眼，深深吻了下去。
　　闵秋闭眼，感觉温热的唇瓣覆在眼皮上，她抓着他黑色棉T恤下端，微仰起脸。厉之涵马上受到鼓舞，吻过鼻尖，停在唇角，温柔的吮吸她微凉的唇瓣，留恋片刻，翘开她唇齿，寻得那葇荑，轻轻追逐□□。与上一次不同，他现在探得闵秋心意，知道珍贵。这个吻，珍贵中已是圆满。

　　在那个小书房中他说了那一番话后，她静默深思的表情已让他心里有底，上海车站他出现在她身后，她无法掩饰的惊喜让厉之涵确定，那时她任闵秋心中已有了他厉之涵。
　　一番深吻后厉之涵稍稍放开她，从身后变出个盒子，闵秋脸红得似煮熟的螃蟹，此刻还在微微喘息，手中一凉，多了个圆圆鼓鼓的东西。拿到月光下一看，是只陶塑的埙。
　　厉之涵额头碰了她额头几下，说，你要吹也好，当摆设也好，总之要留着，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闵秋摩挲埙的肚面，依稀是荷叶的轮廓。原来在苏州时他后来又跑去那小摊去买下了。

　　车在闵秋家附近停下，厉之涵也下了车陪闵秋走了几步。
　　闵秋开口，我跟你的事情，你姐姐跟。。。
　　不等她说完，厉之涵接话说，我知道。恋爱是我们的事情，我先不告诉她们。不要有压力。
　　闵秋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走了几步，闵秋又开口，你说你姐姐带了东西给我?
　　厉之涵撅起嘴往上吹飞碎发，忍住笑说，我姐姐只叫我带一句话给你。
　　闵秋竖起耳朵。
　　厉之涵看她迷茫的样子，忍不住亲了亲她脸颊，她要你常去上海看她和我。
　　闵秋点头，又抬头，看你？你开学不是要到海南去的么？说完心里有些不舍。
　　厉之涵将她神色捕捉，笑开，海南是第二志愿，第一志愿是填在上海的大学。
　　闵秋瞬间有从地上被揪起抛到高中的感觉，又感觉自己被捉弄了。
　　厉之涵拉住她手，笑得很绚烂，闵秋，我们离得很近。我不会离你太远的，只要你想我，我就能感觉到。

　　很久以后，任闵秋时时想起那个路灯下拉住她手的少年，是如何神采飞扬，神情坚毅的对她说，我不会离你太远的。
　　不会太远是多远？在大洋彼岸，过着不同时间的日夜，说着不同的语言，杳无音信。那么她想他的时候，他会不会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