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枯荷听雨声》一品朱衣

5、第 5 章

　　好了一些后，闵秋收拾好行李，准备第二天乘早班车离开上海。厉之涵在苏州跟她道歉后，果真再没有过分的行为，在庆和和厉妈妈面前甚至一口一个闵秋姐姐叫得亲切，闵秋每每看到他纯真无瑕的笑脸乖巧的叫她闵秋姐姐，都会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简直没法再待下去了。
　　半夜闵秋出去上厕所，客厅里还亮着幽蓝的电脑屏幕光。厉之涵还没有睡觉。闵秋经过他的时候，厉之涵也只盯着屏幕。
　　从卫生间出来进到自己房间正要关门，却有一只手抵住了门。闵秋一抬头，就看见厉之涵。
　　他就这么看着她，目光幽深如潭。闵秋有时候觉得惊奇，如此少年，却有这样深不可测的眼神。
　　才想了这么一瞬，便听厉之涵幽幽开口，闵秋，你明天就走了，我能跟你聊聊么。
　　闵秋犹豫了一下，随即开了门。厉之涵进屋，反手把门关掉。
　　门咔嗒响起的时候，闵秋心中有过惊怕，小书房里并没有开灯，落地窗帘没有拉，夜光洒落，幽幽两个人影，一高一瘦，静默不语。
　　厉之涵站在距闵秋三步远的地方，诚恳的说，闵秋，只要你不愿意，我保证以后再不会那样对你。
　　闵秋难堪的偏头，脸微微红了，有点丧气的坐到床边，两只手撑在两边，掩饰说，我没有怕你。
　　厉之涵温温的笑，我也没说你怕我。
　　闵秋脸发烫，她很懊恼，为何要在一个小男孩子面前这般弱势，若他不是庆和弟弟，她早就不客气发飙了吧。
　　你怎么还不睡觉。闵秋没话找话。
　　睡不着。
　　小小年纪，怎么睡不着。
　　厉之涵不语，走到落地窗前，背着她看对面高楼的影影重重。他穿着无袖的黑色运动背心，修长劲瘦，小小空间里，散发出他衣服上肥皂的清香和年轻身体温热好闻的气味。
　　见他许久不说话，闵秋转头看他一眼，正好厉之涵也回头看她，两个人在昏暗的空气中相撞，闵秋的眼迅速就被烫着了。
　　厉之涵倾力散发爱的光波，把闵秋电在当场动荡不得，闵秋看他的眼逐渐迷蒙空茫起来，想是又神游了。厉之涵见好就收，走到她身边坐下，借着光看见她的脸颊有淡淡红晕，嘴角一勾。
　　就势躺下，双手垫在脑后，闭上眼，声音轻轻悠悠，明天几点的车走？
　　闵秋回过神，回味了一番方才厉之涵问了她什么，然后说，不知道，趁早上温度不高去车站现买车票。
　　厉之涵唔了一声，接话，要我送你么。
　　闵秋忙说不用不用。
　　可是你身体没全好，怕你路上还会复发，到时路上也没人照顾你。
　　闵秋笑说，上了车，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厉之涵眼睛一亮，你是回老家去么。
　　是啊，我现下也没有工作，不如回家享几天福。
　　说到享福，闵秋就想起苦命的庆和，她这些年得病后，一直是被病痛折磨，自己说是来照顾她，倒不如说是庆和照顾自己多一些，心里既心疼又懊悔。
　　厉之涵又唔了一声。
　　好一会儿之后，闵秋都没听厉之涵说话，偏头一看，厉之涵竟枕着头睡着了，还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闵秋战战兢兢看了他好一会儿，厉之涵都没动静。闵秋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手臂，睡着了？
　　厉之涵没动静。
　　这下可把闵秋愁坏了。咬咬牙，去拍他的手臂，小弟弟？
　　闵秋再咬咬牙，去拍他的脸，厉，厉之涵？
　　她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叫出声后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似有只手在敲她的脑壳，一下一下，仿佛要叫醒她一段记忆，又甜又痛。
　　她晃晃头，那沉潜在脑壳中的分量就晃一晃，更深的甜而痛的感觉，心窝那一块微微的酸疼起来。
　　她一手撑在床边，一手还放在厉之涵脸颊上，触感柔滑温软，鲜嫩得发腻，几缕额发散落在额头上，盖住英气的眉，长而浓密的睫毛扇子样，高挺的鼻梁下，是那一抹红润的唇色。
　　他醒着的时候，最惹人的是他那对桃花眼，他睡着的时候，撩人心事的，却是这一抹红唇。他不笑的时候，其实有一些清冷凛冽，可是闵秋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看上去清冷的少年，吻住她的时候，唇竟是这样炽热。
　　闵秋吐出一口气，喉咙一哽，眼睛里慢慢就蓄了泪。她就这么在凌晨的暗夜中，被魔障的无限神伤起来。
　　厉之涵悄悄睁眼，看到的就是闵秋这样的神情，视线落在他脸上，眼神却被无限放大，眼角含泪。他不敢惊动她，这么看了她一会儿，终是以手覆上她的，用温暖唤回她的神智。
　　闵秋眼神一晃，就对上了那一对如水的黑瞳。他唤她，闵秋，闵秋，你怎么了。
　　当闵秋意识到自己的手放在厉之涵脸上时，悔得想抽死自己，她想这下她是完了，真给魔障了。
　　厉之涵却似没有察觉，坐起身关切的问她是怎么了。
　　闵秋不知如何回答，脸快烧熟了，猛的站起身，指着门对厉之涵说，快去睡觉。
　　厉之涵还歪坐在床边，怔怔看着她。
　　闵秋打开门道，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车。
　　不，是今天。厉之涵轻轻开口，那语气里透露了太多不舍无奈与挽留，闵秋只能当做不知。
　　厉之涵把住门，突然又关起，返身将闵秋紧紧抱住，不等她挣扎就急急解释着，不要动闵秋，你听我说完，我说过不会对你用强，我有话要告诉你。
　　怀里的人果真没挣扎，厉之涵下巴贴着闵秋的发，轻轻说，任闵秋，我喜欢你。这跟年龄没关系，如果你在乎的是这个，认为我不够成熟，那么我告诉你，我的内心足够强大独立，也许我现在没有能力为你保障，但是四年后，我要为你建造一个帝国。可是四年太久了。闵秋，现在我等你，等你相信我对你是真。以后你要等我，等我长大，成熟，变强大。我会照顾你。
　　夜幕重合，寂静如梦。
　　厉之涵的声音就这么清幽传来，似是河边落花划开水面，一路蜿蜒漂到她手中。
　　她捧起，便是一场繁华梦。她错过，不过是一眼繁华梦。
　　这样的允诺，她说不出再见，说不出不，甚至推不开这样温暖的怀抱。

　　早上庆和很早起床，亲手煮了几只上次包好的饺子。庆和坐在一边看着她吃，叹气说，你走了，我又要寂寞了。闵秋吃着饺子，心发酸。
　　厉之涵就睡在客厅，大约睡得太晚，现在没有醒。
　　直到庆和与厉妈妈送她出门口，厉之涵都没有醒来，闵秋最后看向那毛毯下耸起的身子，终是心有落寞的离开。

　　门一关，厉之涵就从沙发床上蹦起来去卫生间。庆和收拾餐桌，大声跟他说话，小弟弟，刚才怎么不醒过来，你闵秋姐姐刚走，本来想叫你送送的，你闵秋姐姐不让我叫醒你。
　　厉之涵叼着牙刷，含糊回道，那我去送好了。
　　都走了还送什么。
　　厉之涵吐掉水，人还没到车站，我送她上车，代表全家感谢她。
　　庆和刷的开门去捏厉之涵的脸，奸笑，小弟弟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赶紧走吧，去追你闵秋姐姐。
　　厉之涵哀叫，姐，你怎么这么乱闯，我要在上厕所怎么办？
　　庆和嗤笑，从小给你洗澡到大，你身上哪点地方我没有见过，哪个地方没摸过？
　　说完很情色的搭上肩，小弟弟，你早几年前的小弟弟就已经长得颇具规模了，上了大学，最好私生活检点一点，不要“仗势欺人”啊。
　　厉之涵脸部扭曲的抓起钱包逃出家门。

　　车站永远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厉之涵跑到售票厅查了一下班次，正好十分钟后就有一班到老家的车。在45号检票窗口前，他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任闵秋。
　　大大的背包扔在脚边，闵秋歪着头，有些神思不属。
　　广播声起，开始检票，闵秋排在最后，慢慢往前挪。厉之涵走到她身后，唤她，闵秋。

　　多少年后，厉之涵依旧无法忘记任闵秋回头一瞬的表情。
　　来不及收回的失落，来不及掩饰的惊喜，眸光闪动，动人心扉。
　　亏得厉之涵还能镇定如常，看着她笑吟吟。

　　检票后，闵秋背着包回头看他，厉之涵一手插裤袋一手挥动，说，再见闵秋。闵秋看着他，无法从他眼中读到别样情意，他说的再见闵秋，就仿佛只是送一个普通朋友，对她说着不知再见是何期的道别。
　　她的心里，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上不到顶，也落不了地，空荡荡的孤立无援。
　　僵硬的对厉之涵一笑，转身上了车。

　　车发动后，厉之涵离开车站，在出租车上，他看着窗外，一手抵着下巴咬指甲。眼神冷静。
　　任闵秋，我即已出手，就绝不会空手而回。

作者有话说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