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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走散 ...

  •   文昭二十六年,大俞与荻国边境再次发生冲突,两国正是开战。
      荻国一改往日避而不战的作战风格,集齐几十万士兵在边境抵抗,一时之间,势均力敌,战况焦灼。
      其他几国怕惹火烧身,既不支持俞国,也不帮荻国,立场中立或不明。
      这场迟早要决定江山共主的战争彻底爆发——文昭二十七年,俞国又先后与寒、淮国宣战,当年那个玩笑一般的婚约终是被撕毁。
      烨王前赴俞荻战场,连此时尚未成名的周觉也被激起热血,于同一日赶赴俞寒交战之地,从最基本的士兵做起,尔后因为在作战中英勇无畏被屡次提拔。
      煜王封地金墉十城被殃及,成为俞荻之战中首要争夺的边境军事要地。同年,金墉提督统领钟久雨在金墉城墙边立下血誓,势要守住金墉,一介文臣最终手握长戟,弃笔从戎力战三军。
      沈长墨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淮国边城金水城街头,听着来来往往的商人低声讨论着这些早已家喻户晓的大事,他不禁拉低了帷帽帽巾,遮住了自己的全部面容。
      “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带着面具的男子在他身后问道。
      沈长墨想了想,竟不知下一站应该往哪儿去。这三年里,他去过寒国,看过千里冰川;也去过西北以西,看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现在他来了淮国,看过了江南烟雨;可他唯独没有去过荻国,也没有看过那儿的崇山峻岭。
      沈长墨刚想回答,就被不远处的骚动打断。
      “快跑啊,有敌来袭!”
      “快去通报将军,有敌入侵!”
      百姓们闻言纷纷逃窜,作鸟兽状散开,沈长墨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公子,看来我们得尽快离开了。”
      “不行,人太多了,你我带着人分开走,在城外十里亭见。”沈长墨看着那男子,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
      他们随性带了二十几人,一起出城肯定会被拦下,被误以为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面具男子深知这个决定并没有错处,可是……他的职责是保护煜王,不离半步。
      沈长墨转身,“别犹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事已至此,再多争执只会拖延时间,面具男当机立断,转身召集随从,混入了人群之中离开。
      沈长墨直接让自己手下的人都散开去,舍近去了西城门,到那儿的时候,城门已经快闭了,沈长墨混在最后一批人流中出了城。
      刚出城门,沈长墨再也憋不住,弯腰掩唇咳嗽了许久。半晌之后,他直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从贴身衣袖里拿出了一个瓷瓶,正要倒药服下,旁边一个孩子撞了上来,将瓷瓶撞翻在地。
      变故来得措不及防,沈长墨怔在原地,在帷帽之下抬头看了看天,眯起了眼。
      撞他的那孩子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想要道歉,却被赶来的大人抱住了。
      “早就和你说了,不要瞎跑不要瞎跑,被人捉走了怎么办?非不听!”
      “阿娘,阿娘——”
      沈长墨听不到更多了,他眼前一片模糊,勉强随着人流走,四周的脚步声陡然错乱了许多,尖叫声呼救声四起,沈长墨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像有人在喊:“快,往回跑,荻国人从西面突袭!”
      所有人都没想到,南面的敌军不过是个幌子,西面才是他们的正军主力。
      箭矢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沈长墨四处冲撞着,想退到安全之地去。他紧随着人群退回去,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慌乱逃窜之中,好像有小混混发现了他的秘密,指着他大喊:“大哥,这有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抢了他的金银财宝,以后我们就不愁吃穿了!”
      沈长墨大惊,心知不妙,连忙往反方向跑去。
      乱世,沈长墨第一次明白这两个字是何意思。
      壮士一去不复还,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们慷慨赴死,为家国一战,百死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悲歌一曲,此生无憾。
      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有人在前线抵死一战,亦有人在人间苟且偷生。蝇营狗苟,为了一己私欲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沈长墨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混乱过,他已经辨不清方向,后面的人步步紧逼,直到进了一个林子。
      “你们到底是何人?”沈长墨跌倒在地上,抬起手挡在自己身前。
      为首的小混混在他身前蹲下,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掀开了他的帽子,仔细看了看,“啧”了一声,“呦,还是个美人儿,小爷也不想为难你,只消借你些钱财,你待如何?”
      沈长墨别过头去,避开了他的手,知道眼前局势于自己不利,反抗都未,直接解下了身上的钱袋扔在地上,冷冷道:“够了吧!”
      那混混头子轻笑一声,捡起了钱袋放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脸,“看在公子这般识趣的份上,小爷不多难为你。”说着,起身带着手下离开。
      沈长墨使劲地擦了擦被碰过的地方,在地上又坐了许久才真正适应起黑暗的世界。
      到了现在,他已然与他们走散了,好在已经出城,只要不碰上乱军,他就还是安全的。
      沈长墨重新戴上帷帽,起身往与那群流氓相反的方向走。天渐渐暗了下去,沈长墨深一脚浅一脚,常常撞到前方的各种高大物,衣衫也早被林中荆棘刮破,慢慢地,脸上手上腿上都传来刺痛。
      在这无尽的黑暗里,沈长墨想起了小时自己坐在轮椅上的那几年。
      五岁时,他失足落水,几乎溺亡,是……是皇伯伯救了他。可是冬日水寒,他生来体弱,在那次落水之后大病一场。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皇宫的床上,皇伯伯温柔地问他“感觉如何”,他瑟瑟发抖,想哭不敢哭,别的孩子可以要爹爹娘亲,他不可以,年幼的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被待见,连生病的时候也只敢委屈地流着泪水。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的水,然而心里却时刻恐慌着,怕自己一觉醒来眼前的一切就都没了,他还要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没有温柔的伯伯,没有用心服侍的姐姐,没有好吃的食物。
      没有,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在那个地方一直住了三个月,后来他才知道,那儿就是家里嬷嬷说的皇宫——世上最繁华的地方。
      太医不许他下床,他就不敢造次,乖乖地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他不觉得有什么,乖乖吃药,乖乖听话,他们才不会生气,才不会责罚他。直到有一天,宫女不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憋不住了想出恭,偷偷从床上爬起,却摔在了地上。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不是需要卧床休息,而是他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能力。那一天,他坐在烧着地龙的地毯上,第一次觉得心冷。
      皇伯伯进屋的时候看到躺在地上的他,怒斥了那些失职的宫人,又满眼心疼地抱起他。他在皇伯伯怀里,首次带着哭腔问:“皇伯伯,我是不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等他回答,自己攥着皇伯伯的衣袖一角,哀求道:“皇伯伯,我好怕啊,我……我可不可以再也不要回去了?”
      那时的自己其实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远离那个地方,并无其他。
      而那个人又怎么会舍得再放他回去受苦,他一脸疼惜,抚着自己的额头柔声说:“墨儿不回去了,墨儿就在皇宫里住着,谁也抢不走,再也没有人能从朕手里抢走墨儿。”
      他后来才明白,也许当年韩氏一族杀身之祸因他一人而起,那又怎么样呢?他不在乎。
      他真正在乎的是,在自己对着那个人说着痛的时候,他是不是比自己更痛?沈长墨外出行走三年,看惯了世间百态,父母之爱子情深,为子计深远,他永远都没办法体会到。可是每每看到那些父母为了孩子不顾一切的时候,沈长墨无一不再后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是不是因为心里是痛的,所以您从来不拒绝墨儿的心愿?沈长墨这般想到,明知厉昭帝想听的是什么,他从未说过。
      他走出丛林,精疲力竭,身上是痛的,心上也是痛的,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站在前方朝自己慈爱地笑着的厉昭帝,说了一句:“父皇,墨儿好想您……”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梳理一下时间线哈
    文昭二十年,容景风入京,故事开始
    文昭二十四年,荻国内部动荡,容景风离京
    文昭二十五年初,沈长墨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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