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1971》路沐涵

65、065

　　065
　　胡老太住在学校东北角共有两栋灰色楼房的计统教职工家属区，多多一般都在下午四点左右过去，太晚人家要吃饭，太早人家还在休息。
　　胡老太的小女儿开的门，文静秀气态度柔和将她迎进去，然后叫了声妈就避开。
　　多多拘谨的立在玄关，等着。
　　过了很久，娇小的身影从卧室出来，逆着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在多多的印象里她从来不苟言笑，声调不高，却威慑无比，就像马蜂，看着不大，却蜇人一下受不了。
　　胡老师的生活非常规律，每晚十点上床睡觉，早六点起床洗漱，早餐牛奶鸡蛋，餐后走1500步，上午十点吃一个苹果，午餐二两米饭，餐后走1500步，然后午休，二点半起床，看书或是上课，四点吃苹果，晚餐六点，餐后1500步，她从不看电视（这点令多多非常不可思议，居然有人不爱看电视），别人看电视的时间她看书，或是收拾家做女红。
　　家里一尘不染，床单被罩俱是冷冰冰的浅色调。
　　家里除了她，还是她，多多没见过她男人，估计是去世了，没人提过，多多也没打听过。
　　有俩女儿，都出嫁了，小女儿偶尔周末回来，平时不回来。
　　刻板而自律的生活令多多不敢想像，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了无生趣。
　　可就是这么刻板的人对多多却很器重，从军训开始就关注多多。多多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让她满意了？是军训教大家唱《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的时候，还是别的同学嘲笑教官傻乎乎，唯独多多听从指挥遵守纪律的时候。
　　总之，班级里的大事小事都找她来办，班长、学习委员形同虚设。
　　有次英子不积极班级事务，她说了英子几句。
　　英子不让，厉声怼她，你别以为你当个班干部是因为你比别人能干，告诉你吧，是因为你这人容易被别人利用，你冲锋陷阵我不管，但你不要左右我！
　　胡老太趿拉着拖鞋，穿着家居服，走近多多蹙眉，鼻子嗅了嗅，多多往后闪了一下，“喝酒了？”
　　“胡老师，没有，午饭喝醪糟了。”
　　这是英了教她的，说醪糟里有酒精，如果她问起来你就这样解释。
　　胡老太眉毛拧紧，并没有往下盘问，脸色白的跟纸片一样，“坐吧。”
　　多多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坐在硬梆梆的沙发上。
　　掏出本本和笔来，竖起耳朵，聆听教诲。
　　胡老太挨着多多坐上，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然而多多不适，有股强烈的气压扑面而来。
　　如坐针毡，该不会她闻出酒味来了，有种不好的预感敲击着她的神经，唉，是死是活痛快点，这么坐着真难受。
　　“多多，你喝酒了吧？”
　　“没。”英子一再告诫，宁死不屈，绝不能松口，就是上老虎凳也要忍着！
　　“喝就喝了，没必要遮遮掩掩。”胡老太眼皮一眨不眨的盯着多多，“多多，我看你挺单纯的孩子才将班里的事倚靠给你，你这样很不好，不要学他们阳奉阴违。”
　　阳奉阴违，多多不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成语，在班会上，胡老师说过不止一次班里有个别同学阳奉阴违。
　　她还问过英子，什么意思？英子嘻嘻笑着，讽刺她连这个也不知道，那意思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又追问英子，那个别同学是谁？
　　英子又是嘻嘻笑着，谁不听她的话就说谁，谁不按她的意思办事就说谁。
　　现在这个成语用在多多身上，多多忐忑起来，正在犹疑间，身旁的人问她，“最近班里有什么动态没有？”
　　多多最忌惮她问班里的情况，一开始，她口无遮拦，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毫无防备的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说给她。
　　多多认为那些事都是无关紧要的，当做闲话来给胡老师解闷，直到她后来发现，她说过的很多事后来都被胡老师当做惩戒同学的砝码，她就不敢再信口开河了，她觉得自己成了打小报告的小人，她觉得对不起同学。
　　“一切正常。”后来多多的汇报的口头禅。
　　“不对吧？听说班里有同学在谈恋爱？”胡老师小眼睛盯着多多不放，并不满意多多的敷衍。
　　“嗯，有吧，我没大注意。”计统学校没有不准谈恋爱的校规，遑论同学之间谈恋爱，前些年还计统刚建校不久，还有师生恋呢，据说还成了好几对呢。
　　“多多，问你件事，你想好了回答。”突然严肃起来，比花岗岩还硬的口吻问她，“你是不是得罪某个同学了？”
　　“没有啊。”多多觉得云里雾里，不知问这话的目的意义何在？想了半天，没得罪人啊，非要找出来个人，那就是周岛吧，可那也不是她得罪他，应当是他得罪她才对。
　　“多多，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某个同学。”胡老师又往她身边蹭了蹭，多多捂着嘴，生怕打个饱嗝将酒味挥发出来。
　　“周岛同学可能对我有些看法。”
　　“周岛？就是那个个子高高大大，说话就脸红的男生？”
　　在多多眼里胡搅蛮缠的周岛被定义为腼腆的男生，多多不由的想到同学们私下里说胡老太一向对男生偏爱有加。
　　“可能他对我有意见吧，我也不太确定，老师怎么啦？”难不成这小子到胡老太这儿打小报告了？说多多抢别人的对象？滑稽！
　　“唉！”胡老太身子往后仰，长舒一口气，静了静，说，“那可能就是他。”
　　“怎么啦？”多多将身子坐正，咽了口唾沫，中午喝的酒现在口干舌燥的，想喝口水，可不敢提。
　　“有个同学将班里克扣饭菜票的事告到温校长那去了，温校长批给了贾副校长，贾副校长又批给我，让把计统四班的这件事彻底查清楚。”
　　多多脑子懵了，居然这事也有人告到校长那！
　　“是贾岛告的吗？”这小子也忒坏了吧，这不是抱负她路多多嘛？
　　“具体是谁没说，但肯定是计统四班的男生。”胡老太坐在沙发上，来回转着脖颈，左面一下，右面一下，再仰仰脖子，锻炼着颈椎。
　　“老师，那怎么才好？”多多惭愧，因为一个洪乐天，搞的自己如此狼狈。
　　“多多，我一向看好你，这学期的优秀班干部还想推荐你。”
　　多多感激涕零，自责内疚不该将贾岛激怒，“对不起，老师，我给您添麻烦了，您说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吧？”
　　胡老太站起来，俯视着多多，“你写封检查，写的诚恳一些，就说你做为生活委员不该克扣同学的饭菜票，你这么做也是为了班里的纪律，但是这种方式不太恰当，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多多觉得胡老师还不像同学们说的那么万恶，诚惶诚恐的点头，“老师您对我太好了。”
　　“崔燚，拿纸和笔来。”胡老太叫小女儿，很快小女儿送出稿纸和圆珠笔。
　　“就在这写吧，写完就没事了。”胡老太将纸和笔推到多多面前。
　　多多提笔刷刷的写完，递给胡老师，“行不？”
　　胡老太看完，笑着将稿纸折起来，“行了，这件事就在这划个句号，你也不要说出去，这事传出去对你也不好，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优秀班干部的事，我也会为你争取，这学期当不上，下学期，下学期当不上，还有下下学期，总之，我对你是满意的，你这孩子就是心无城府，容易得罪人，以后说话办事都小心些。”
　　多多点头如捣蒜，看着胡老师话也说完了，呆着也没意，连忙告辞回宿舍。
　　寒气摄人，天空飘起了雪花，今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的就来了。
　　多多将身上的棉衣往紧裹了裹，口中白气往外冒，回宿舍先喝热水，渴死了。
　　没想到周岛这么阴险，竟然给她下绊子，多多气的浑身哆嗦。
　　雪花越飘越大，一开始还是落地就化，不一会，地面上覆了白茫茫的一层。
　　回到宿舍，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多多觉得蹊跷，又往隔壁两个宿舍瞧了瞧，也没一人，人都哪去了？
　　室内静寂冷清的吓人，多多倒了杯开水，有些烫手，她吹了吹，好不容易晾凉了，门噗通的开了，英子浑身是雪的闯进来。
　　“多多，出事了。”
　　多多的水杯豁朗掉到水泥地上，呆呆的等英子开口。
　　英子喘着粗气，迈过地上的碎片“多多，班里的几个男生将胡老太克扣饭菜票的事捅到校长那去了。”
　　几个男生？
　　不是一个！
　　“谁呀？”
　　“就对面小兵他们宿舍的那帮家伙，对了，多多，你怕什么？反正那些克扣下的饭菜票都在胡老太手里，你就是过了过手，再说你也是听老师的，没办法。”
　　多多想哭，原来告状是针对胡老太，不是周岛针对她啊，可她白字黑字写了检查，这下她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要是胡老太一口咬定事情她不知道都是多多做的，那不是她比窦娥还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