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1971》路沐涵

41、041

　　041
　　1986年春节将近整个疗区大院开始忙碌起来，全家总动员迎接新年倒计时。
　　规定动作大扫除，男人们头戴着报纸叠成的帽子踩在结实的木头凳子上用绑在长木杆的扫帚清理着天花板上的尘土，即便犄角旮旮也要清理的干干净净。
　　女人们将屋内所有能洗的窗帘、被罩、枕巾、沙发巾都撤下来，有海棠双筒洗衣机助力女同胞，减轻负担，不像以前只能手洗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该扫的扫了，该洗的洗了，虽然累心情却是昂扬澎湃有盼头的。
　　收拾一直到除夕才算结束，除夕夜贴春联包饺子，看春晚，忙碌一年就等着过年这几天好好享受享受。
　　与别家浓厚的喜庆相比路多多家冷清多了，家里每个人的心思都在路景福身上。
　　人们常说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
　　家里有病人谁也高兴不起来。
　　几个月前路景福一直咳嗽到医院检查发现得好间质性肺炎，检查完就住了医院。
　　医生三天两头会诊，请的都是专家，然而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有种可怕的说法，继发性间质性肺炎并发症一出现等同于“肺癌”是治不好的。
　　荣春香为了照顾丈夫已经请假多日，慧善的男朋友郑伟建也跟着请假到医院伺候。
　　全家人都瞒着为善和多多，俩孩子在外地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学业为重。
　　直到为善前天回来，才知道父亲病了，很严重。
　　干咳、哮喘、呼吸困难，鼻子上一直插管吸氧，成天只能躺着，站起来喘的不行，更别提下地走路。
　　本来想着寒假让多多回家过年，没想到屋漏偏逢连阴雨，多多姥姥也病了。
　　多多不知道爸爸病了，写信催妈妈回晋南，姥姥瘫痪卧床，由于太胖她每回帮姥姥解大小便都很吃力。
　　可这边也有病人哪走的开？多多爸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住进医院不到俩月腿也肿了，医生一再说怕这病时日不多，吓的多多妈和慧善更不敢离开半步，只能多寄钱回去，多多妈曾写信给二弟，拜托他们好好照顾一下母亲，二弟每次回信都说媳妇如何贤惠，一日三餐端到跟前，请姐姐放心。
　　放心不放心也没办法，分身乏术，这边路景福的每况愈下，多多妈哪里能走的开，还不敢告诉弟弟，怕他们不小心说漏嘴让多多知道，只能让慧善除去给弟弟寄钱单另又给多多寄一些钱，说家里人上班都请不了假，让她费心照顾姥姥。
　　多多没多想，很快回信既然家里人都请不了假，那她就照顾姥姥好了，还说自己现在照顾姥姥也顺手了，让爸爸妈妈放心安心工作，还问怎么不见爸爸亲笔写信了？一再说让爸爸少抽烟对身体不好，别跟大舅似的抽烟抽跨了身体。
　　慧善把信给妈妈念了，多多妈眼泪吧嗒吧嗒放下掉，多多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大人了，叮嘱慧善回信以说，爸爸最近忙就让慧善代笔了，让她好好学习不要惦记家里，照顾好姥姥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过年也不要回家了，就在晋南照顾姥姥吧，随信寄上钱买新衣服，想吃什么再买一些，不够了就吭声再给她寄，只要不委屈她和姥姥就好。
　　本来医生不让路景福出院，怎奈他非嚷着要回家，一再说医院的来苏水呛的他头晕，多多妈、慧善只好随他的意。
　　加上，在医院住着伺候的人也跟着累，吃的喝的送来送去跑在路上不说，病房里住着三位病人，路景福不停的咳嗽，惹的同病房的病人及家属很不满，找医生护士投诉了好几回，嫌路景福咳嗽持续不断振聋发聩，严重影响大家休息，多多妈和慧善不停的道歉，说好话。
　　家里有病人，谁还有心思过年，多多妈白头发蹭蹭往出冒，憔悴苍老了许多，慧善心情也不好，好不容易父母同意她的婚事，都选好日子了，突然父亲有了病，这病一时半会根本好不了，只能将婚期一拖再拖。
　　为善从北京回来，看到父亲病入膏肓，伤心的不行，又不敢当着父亲掉眼泪，强撑着笑脸伺候父亲，还要一再哄骗父亲不要多想，就是个肺炎，很快就能好起来。
　　除夕夜，路景福难得精神焕发，慧善把他扶到沙发上，他半卧在沙发上看春晚，多多妈、慧善、为善围坐茶几包饺子。
　　春晚热闹非凡，路景福听着蒋大为的歌，扫过家里的每个人，感喟道，“多多，怎么没叫回来。”
　　多多妈不敢说自己母亲病了，生病的人内心都脆弱，最怕听不好的消息，她一边擀饺子皮一边放缓语气说，“晋南那边学校抓的紧，寒假也补课呢，多多现在成绩变好了，一点时间也不想浪费。”
　　路景福满意的坐正了身子，瞥了眼多多妈擀的饺子皮，“中间厚边起薄点，这样饺子不容易破。”
　　为善见爸爸坐起来，起身取了个靠背放到父亲身后，“爸，今天精神不错，你不要多操心，好吃好喝，再过几天病就好了。”
　　慧善捏好了饺子，摆在一边圆形篦帘上，附和道，“爸，人家医生也说你的病快好了，好了再不要抽烟喝酒了，你的身体就是抽烟抽坏了。”
　　“好是好不了，我心里明白，我这病也不是抽烟的过，我小时候记得母亲身体就不好，手老抽筋，抽的她难受就让我给她放开掰，我掰不开她还骂我，我这身体带遗传的，好不了。”
　　“净瞎说，谁说你带遗传，你以前身体多好，成天帮别人家干活，秋大同身体不好，家里的重活不都是你帮着干的，想起来就生气，为善上学三块钱的学费丽华都不借，你白帮他家了。”
　　“帮人家干活就是为了要回报？你这人忒狭隘了。”多多爸看着电视鼻子一哼。
　　“我没你风格高，给别人干活不计好处，还说呢，秋大同家太操蛋了，你病了都没去病房看一眼，邻居家来的人不少，你没帮过的人都来了，唯独没见丽华，这人真没良心。”多多妈越想越气，当年为了那三块钱，她抱着多多都快哭了也没人同情，后来还是钱大妈，一想到钱大妈，多多妈不由的叹气，“好人不长病，祸害遗千年，钱大妈我老梦见她，梦见她跟我诉苦，跟我说她后悔了不该跳楼。”
　　为善蹙眉，递了个眼神给荣春香，多多妈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起身佯装送篦帘。
　　“慧善，三，爸跟你们说吧，爸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妈她以为我不清楚，我怎么能不知道，我不是医生，可好歹也在医院里上班，病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见的多了，我的腿肿了怎么也消不下去，这说是预兆，男怕穿靴女怕带戴帽，我最多活半年……”
　　“爸，你胡说什么呀！别瞎想，现在医疗条件好了，很多病都能治好，你个肺炎不是大病。”为善瞪了一眼父亲，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截断父亲的话。
　　“爸，你再这么说，我也生气了，你的病就是抽烟造成的，你以后戒了烟，慢慢就养过来了，再不要说胡话，郑伟建他爸跟我说，凡是病三分治七分养，还推荐了一个老中医，让你以后注重饮食，以前在食堂油腻的吃多了，以后尽量清淡点，少吃肉，今天的饺子馅都是素的。”
　　“没事，二闺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爸要是真的不在了，你们俩还有善、多多要对你妈好点，她一辈子跟着我吃苦没过几天好日子，我还成天惹她生气，你妈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儿子，你们姐妹四个一定要争气。不要让外人笑话你妈没儿子，老了没人养。”
　　“爸——”慧善、为善大声截断了父亲的话。
　　“多多那孩子学习好我就欣慰了，那孩子将来错不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孩子心底善良，做事也果断，想起来就想笑，才五六岁就说将来要给我买上海手表，肯定将来有出息，你们当姐姐的多照顾着她点，那孩子单纯，不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多提她点。
　　智善的孩子我一直没见上，看照片挺像智善的，毛孩那孩子不错，挺有魄力，你大姐没有看错人，大姐离的远，你们多给她写信，让她多感受家人的温暖。慧善为了爸你推迟婚期，爸爸对不住你，郑伟建那孩子虽不合你妈的心意，你也别计较，没有害孩子的父母，你将来有了孩子就能理解你妈了。
　　我以前总说姑娘是妈的事，不大操心你们，做的不够好，你们别在意。三儿，家里数你最争气，你在北京首都好地方，将来能留在那最好，家里有慧善、多多就行，你能飞多高就飞多高，最好能飞到国外去，老路家可出了你算是光宗耀祖了。”
　　春晚的节目高潮迭起、笑语喧哗，屋内的空气凝重，慧善从面盆里取出小块面，揉好面切小剂子，为善在案板上洒了面怖，姐妹俩靠做事来掩藏心里的痛苦。
　　多多妈靠着一面墙壁不停的抹眼泪，如鲠在喉，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