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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柳梢头(4) ...

  •   大兴善寺不愧是西蜀的护国神寺,庄严妙相。香炉烟雾袅袅,烛台明火闪闪。千年梵音,无量宝殿。百姓跪拜在三宝佛像前,祈愿平安。

      宝相庄严,大雄宝殿里小和尚敲着木鱼,方丈于殿内诵经。梵阿声阵阵,龙涎香混着草木灰,禅意低回。

      走出大殿,可隐约看见寺庙放生池里的小鱼正欢畅游玩,远远望去,山下灯火人家、炊烟袅袅,前方山峦起伏,绵延不绝。

      正是好时节。

      两人从古寺出来,来往香客着实有些多,沈清和避着人群,秦筠与沈清和并排而立,下意识的为沈清和挡住人群,不让他们触碰到沈清和。

      往左侧走去,可以看见一排长廊,走上长廊的层层阶梯,便来到了大兴善寺后殿。一棵三人合抱不止的桂花树立于两人面前。

      树上挂红绸,写着来往百姓的心愿。暄风一吹,铃铛声溢满了后院。

      “这树有上千年之久,有大兴善寺宝物之称。寺内的那些和尚每天清扫树下三次,香客也来树下祈愿安康,来的人多了,总会有损伤。寺内就不许香客触碰了,爱惜的紧。”

      沈清和点点头,“宝物?的确算得上了,上千年的桂树西蜀也没有几颗吧!”

      “不错,能长个上百年都不常见。近年樵夫伐树,宫中、商客……也需的多,也不怪大兴善寺上下爱惜。几年前宫中急用木材,工部尚书看上了这棵树,方丈不同意,便上报给父皇,父皇下旨方丈还是不肯。”秦筠语气里有些赞赏,“我可羡慕的紧。”

      “殿下只能羡慕了。”沈清和眨眨眼。

      秦筠笑着看着沈清和。

      两人衣袂飘飞,沈清和手里握着墨玉山水墨画的折扇。树冠遮蔽了骄阳,隐约间泄了分绿茵斑驳。伴着禅钟,颇有几分自在闲适。

      “秋日桂花繁茂,本王来找老和尚讨些,那老和尚还不许本王带了。说什么落叶归根,万物该有它的去处。”秦筠轻哼了声,“就是小气。”

      沈清和还未答话,就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禅意。

      “殿下,老衲可听到了……”

      沈清和转身看到了一位着黑绦袈裟,不惑年纪的僧人。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看起来就有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原本的好颜色。

      沈清和打量了那人几眼,这位想必就是秦筠说的那位方丈,一树长老吧!

      “老和尚,你怎么来了。”秦筠神色如常,一点没有议论别人被抓包的尴尬。

      沈清和也没有议论别人的自觉,唇角含笑,双手合十,坦然极了,“一树长老。”

      一树长老双手合十,“原来是故人之子,施主好相貌。”随即看着秦筠,笑了笑,一派仙风道骨,“殿下别来无恙。”

      秦筠哼了声。

      故人之子?沈清和也没有询问。

      一树长老没理会秦筠,打量着沈清和。并无任何冒犯之意,沈清和也回望着他。这时,一树长老忽然笑了,“却笑金笼是羁绊,岂知瑶草正芬芳①。施主心中郁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施主所求的看开些,物极必反,有时候太过于执着说不准求了反意。”

      沈清和看了一树长老一眼,“方丈知道我求得什么?你怎知我执着就一定是反意了,说不准公子就逆了天意呢!”

      一树长老忽然笑了,“公子说的在理。”

      “还是多谢方丈指点。”

      一树长老点点头,忽然看向秦筠,笑了,“老衲还有一言,不过这句不是给沈施主的。”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②。”一树长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请殿下斟酌。”

      秦筠眸中思考,忽的眸里染了笑意,双手合十,“谢了老和尚。”

      “二位施主既然来了这棵桂树下,为何也不求个心愿。”一树长老站在远处,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两根红绸。

      沈清和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他可从来不信什么佛祖。忽然听到秦筠哼了声,“迂腐,心愿当然是要自己实现才好。”随即快步走过去,“给我。

      一树长老怔了下,笑了笑,将红绸递给了秦筠。

      沈清和拒绝的话没说出口,看着被风扬起的秦筠的墨发,好像信一次也无妨。

      有两个小和尚送来了笔墨纸砚,沈清和低声道谢。从秦筠手里接过了红绸,垂下眼眸,忽然发觉他没什么可以写的。

      求个父母安康?他早就是独自一人了。功名利禄?他只信自己。那就祈愿诸事了结后他能顺利回金陵。

      沈清和放下了笔,就见秦筠凑过来问他,“你写了什么?”

      沈清和也没遮掩,大大方方的让秦筠看。秦筠半垂的墨发拂过沈清和肩头,沈清和移开了视线看着那绺发丝,如墨。像是秦筠的眼睛,深邃迷人。

      秦筠凑近沈清和却又没看,“看了就不灵了。”秦筠指了指树,“要不要我帮你?”

      沈清和将手里的红绸递给了秦筠,“劳烦。”忽然他听到秦筠讲,“你要不要看看我写的?”

      “不就不灵了?”沈清和似笑非笑。

      “也对。”

      言语间秦筠足间一踩,提气将红绸挂到了最高处,挂的高些,应该会实现的快些。

      秦筠细心绑着红绸,神情虔诚,眸子里满是认真。指节修长,红绸从指尖穿过,满目的红色,不知灼了谁的眼。

      巨大的树冠下两根红绸交相辉映,并排缠在一块,轻易就能触碰在一起。

      沈清和仰头望着挂红绸的秦筠,忽然想起他以前来镐京,父亲亲自将他送到了国子监。而后他也曾站在镐京城墙上仰望过远处大兴山的梵阿青烟。

      那时他是一人,如今来大兴善寺,身旁竟然多了一位昔日一同玩闹的同砚。

      秦筠从树上下来,“好了。”

      沈清和回过神,颔首。

      见两人说话,一树长老笑着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老衲备了午膳,请。”

      微风吹拂了桂树,两根红绸交缠在一块,吹掩了字迹。另一根上写的显现在风里,字体狂放,如人一般张扬。

      清和安康。

      —

      大兴善寺的斋饭果然好吃,沈清和难得的多吃了些。

      用过午膳,两人拜别了一树长老,直接去了后山。沈清和叫白芷南星两人自己去玩了,跟着他也没什么意思。秦筠也叫苏木离开,苏木坚决要跟着,说是怕意外,也就由他了。

      沿着青石路,半山腰尽是竹林,竹影摇曳。山间气候低,寒蝉凄切,春日的薄衫有些冷,沈清和打了个冷颤。

      秦筠朝苏木看了一眼,苏木递上了一件鸦青色的斗篷,秦筠接过给沈清和系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细带从指尖穿过,系了个不甚繁复的蝴蝶结。

      垂眸间满是秦筠身上的兰麝香味,与青竹气息丝缕交缠。沈清和任由秦筠的动作,“殿下这个结打的倒是漂亮,要不教教本公子?”

      秦筠耳尖有些泛红,低声道,“好。”

      再往上就是桃花林了,大片大片的白团,争奇斗艳,草木味混着桃花香,十步一满,百里飘香。如冬日的飘雪,不消片刻,落在了沈清和肩头。霁色衣袍上落的一抹,如玉,如脂。

      沈清和弯下腰肢从地上捡了一枝白桃,见肩上的桃花落了下来,眸里染了些笑意。

      秦筠的视线一直随着沈清和,见此景象,似灼了眼般盯着沈清和。

      沈清和忽然看向秦筠,见他眼里有来不及收回的情绪,沈清和勾唇,神色却是无辜疑惑,秦筠,“殿下,你看我作甚?”

      秦筠有些答不上话,所幸沈清和也没有多问。秦筠垂下眼眸,眸里有些许懊恼。

      两人沿着青石路,步履闲适,前方有亭。青砖木檐,设抄手游廊,亭踞在突出的一角岩石上,上下都空空的,仿佛一只苍鹰展着翼翅在天宇中一般。

      清幽雅致。

      桌凳皆为青石打磨而成,苏木上前擦了擦,两人坐下。

      树木繁盛,大兴善寺隐隐约约从其中泄出,烟气袅袅。沈清和道,“大兴善寺是西蜀建国初建立的,没想到存了几百年,到如今依旧香火鼎盛。”

      秦筠点头,“不错。”随即靠近沈清和几分,侧头看着沈清和,眸色清亮,“告诉你个秘密要不要听?”

      沈清和颔首。

      “来一局?”秦筠先是卖了个关子,含笑问道。

      “好。”沈清和回道。

      沈清和要拿黑子时,就听到秦筠道,“你执白子。”沈清和顿了顿,依了秦筠。

      “大兴善寺是由秦氏先祖建的。”

      沈清和微讶,继续听秦筠说道,“西蜀建立之初局势不稳,有前朝贼党冒充西蜀百姓建立了反.叛军,美名其曰替天.行道,西蜀当时一阵混乱,百姓民不聊生,饥不果腹。”

      “先祖索性应了他们的名号,天意。秘密叫当时的亲王寻了大兴山建了大兴善寺,最后平息了前朝余孽,也算是应了天命所归。”

      “所以后来大兴善寺就由皇室接管了!”沈清和接了秦筠未尽的话。

      秦筠眸里赞赏,“聪明。”

      “虽是如此,也算不得完全是皇室的,香火这些可不归皇室管,只是每一任方丈都是出自皇家。”

      “这么算来,一树长老也是出自皇室了。”沈清和若有所思

      秦筠落下一下,“不错。老和尚是本王的皇叔,父皇的亲弟弟。本来只需从皇室宗族里选一个去就行,谁知十五年前皇叔自请去了大兴善寺,再也没有入过宫。太后想老和尚了也只能来大兴善寺,做个平常的香客。”

      十五年前皇帝昭告天下,宁王爷暴毙,原来是去了大兴善寺。沈清和眸里滑过了然,父亲也曾说过镐京有故人,看来就是宁王爷,也就是现在的一树长老了。

      怪不得一树长老说他是故人之子,他当时见一树长老的相貌还觉得有些熟悉,原来是这样。

      秦筠笑了笑,垂下眸子,自从皇叔离开,他再也没有喊过老和尚一句皇叔了。老和尚也不肯,索性就一直这么叫了。

      作为皇帝的亲弟弟,只要不触碰皇帝的底线,该是一辈子荣华,去了大兴善寺,从此远离红尘,青灯为伴,暮鼓晨钟,也是豁达。

      沈清和笑了笑,看着秦筠,满是肆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秦筠一笑,“也是。”

      微风轻起,竟吹了一片花瓣掉落至棋盘上,沈清和忽然一笑,任性的将棋子落到了花瓣上方,“殿下,你准备纨绔做到何时?”

      “你回来的时候。”秦筠含笑看着沈清和,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些什么。秦筠道,“你输了。”

      沈清和瞥了棋局一眼,神色如常的拿起刚才落得那枚棋子,指尖竟比棋子更加冷白,放到了另一处。“该是殿下输了。”

      秦筠看了沈清和好几眼,“悔棋可不好。”

      “都说观棋不语,执棋不悔。不是君子所为,但本公子自诩不是君子,又何谈悔棋。”沈清和眨眨眼,眸里纯良。

      秦筠点头,含笑看着沈清和,“你说得对,再来一局?”

      骄阳渐落,一盏茶后,林间意外多了些嘈杂的交谈声音。

      “周溪你死定了,知道本公子不喜欢吟诗,你还偏在这里吟诗作对,触我霉头。”

      “叶小王爷你也太霸道了,你不喜欢别人就不能做了?”说话的是位长相清秀可爱的少年,正是周溪。

      “七皇子不来你长本事了,信不信本公子将你扔下去?”叶子苓冷哼了一声,眼神威胁。

      周溪被叶子苓吓了一跳,急忙躲到了李与郗身后。叶子苓扫了李与郗一眼,李与郗苦笑着将周溪拽出来,“周小公子你别害我。”

      叶子苓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还不是你没本事请不来七皇子。”周溪嘟囔。

      叶子苓扫了周溪一眼,吓得周溪后退了两步。周溪左右瞥着有没有逃跑的地方,往前方的游廊看了一眼,看到了个熟悉的人,急忙喊道,“七皇子殿下。”

      秦筠被喊得手一抖,棋子顿时放错了位置。

      “不能悔棋。”沈清和提醒。

      秦筠瞥了沈清和一眼,手里没有动作。

      叶子苓朝着周溪喊的地方看了一眼,真的是秦筠,快步走过去。后面跟着的公子们浩浩汤汤的朝着秦筠走去。

      “殿下有牌面。”沈清和随意开口,落下一子。

      秦筠面上略微有些许狼狈。

      “殿下,我邀您来赏花您怎么不来?我还带了迷迭香的秋露白。”周溪率先窜到了秦筠面前。

      秦筠面不改色,“叶子苓没告诉本王。”

      到了秦筠面前的叶子苓暗骂一声。

      沈清和面色如常,落下一子。

      “沈公子。”叶子苓笑了笑,“真是缘分,昨日刚见过,今日又见面了。”

      可不就是缘分嘛!

      “叶小王爷。”

      “这位是?”周溪好奇的盯着沈清和,他怎么没有在镐京见过这位公子。

      “在下沈清和。”沈清和道。

      “原来是沈公子,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周溪道。

      沈清和指了指棋盘,笑着摇摇头。

      周溪恍然的点点头,先行离开与其余公子玩闹。叶子苓倒是没有离开,坐在旁边看两人下棋。

      “不是说不来大兴善寺吗?嫌弃远……”叶子苓拉长了语调。

      “本王乐意。”秦筠翻起眼皮睨了叶子苓一眼,言外之意,你管得着吗?

      叶子苓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乐意。

      几人在这里下棋,别的公子抚琴、下棋、吟诗、作画、投壶……的都有,怎么胡闹怎么来。

      叶子苓渐渐看的入了迷,两人棋艺旗鼓相当,看的他也有些手痒。“殿下你快出,让我也跟沈公子来一局。”

      沈清和看了秦筠一眼,朝叶子苓颔首。

      秦筠忍无可忍,那些人吵的他本就头疼,叶子苓还在这里吵,“不看就滚。”

      叶子苓瞬间坐好不说话了。

      沈清和失笑。

      没有了叶子苓的干扰,秦筠才将心思放在棋上,这一局棋下了很长时间,直至夕阳渐落,这一局棋才落了帷幕,沈清和胜了一子。叶子苓还有些意犹未尽。

      沈清和看了眼天色,夕阳已落,天黑了,“殿下,该回了。”

      秦筠笑着点点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柳梢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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