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野》十六先生

61、六十一面

　　几天后，许眠得到消息。和她料想的不错，上次的网上舆论风波确实和曲双音脱不了关系。

　　能将她手上这本小说的走向探听得如此透彻又有渠道能探听到的人除了曲双音，许眠想不出出版社里的其他人。

　　看来有句话没错，往往有的时候不对付的人反而是对你近况最熟悉的人。

　　要说二高的那些往事，则是施妤透露的口风。

　　这点还是从沈易铭那儿知道的。

　　但让许眠感到奇怪的是，曲双音和施妤这两个人是怎么勾搭上。

　　虽然目标一致，但归根到底缺少了一个连结的契机。

　　很快，她就知道中间牵线搭桥的人。

　　许眠在出版社和陈横详细谈完实体小说售后的事情。经过上次的舆论风波，陈横面上没什么表现，但风过留痕，多少还是有点影响。

　　陈横也是个明白人，他不直说，但许眠听懂了他的话外音。

　　之后她和出版社的合作能否更上一层还是要看手里这本正在连载的校园文小说的效果。

　　无形中，许眠心里多了两分压力。

　　赵璐的工位空着，许眠经过时刚好扫了一眼。

　　曲双音也不在。

　　许眠没多想，转而进了电梯间。

　　一路下行，来到停车场。

　　还没等走到自己开的那辆红色跑车旁，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先跳跃在了手机屏幕上。

　　中间连串的相同数字标志着号码的主人非富即贵。

　　沈易铭的号码许眠是知道的，很显然不是他的。

　　“你好。”许眠接听电话。

　　“许小姐。”相比许眠对未知的礼貌，对话那头少了客套。

　　对方的声音像是在哪儿听过。

　　许眠略微思忖，顿时想到了酒吧的几次见面。

　　随后道：“顾总。”

　　男人笑道：“多谢许小姐还认得出我，那证明今天许橙这件事我没多管。”

　　许眠神色一正，“地址在哪？”

　　二十分钟后她赶到了顾氏影视分部。

　　顾氏旗下产业分布众多，影视商务虽然不是主要业务，但势头强劲，凭借手握多个顶流明星和热门IP，加之背后顾氏的支持，足以在影视圈打出一块响亮的招牌。

　　近几年更是得益于顾泽承的良性运作，从资源到口碑渐渐形成了优质循环。

　　这也是很多作者倾向于签约顾氏版权的原因。

　　只是令许眠没想到的是曲双音居然打起了顾氏的主意。

　　想通过IP改编的渠道，捧红手里的那几本版权小说。

　　更甚至在这里遇到了前来投递就职意向的许橙。

　　为此取了争执。

　　许眠到时，无关人员人已经清零。留下的除了当事人，就是顾泽承身边的几位。

　　男人最先看到她，转过头示意了眼许橙的方向。

　　许眠一眼看到许橙，道了声谢，“有劳了顾总。”

　　“客气。”

　　“姐。”许橙见到来人先是一愣，从墙边微微直起身。

　　来的路上许眠把情况掌握了个大概，见许橙稳稳当当地站在这里，知道事情确实没闹太大。

　　拉着许橙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下，“没事？”

　　“没…”

　　“姐。”

　　许橙此刻人还晕晕乎乎，像飘在云端，不知道许眠怎么就忽然出现在这儿了。

　　许眠指尖撩开她脸上散落的头发。

　　许橙小眼神还倔强着，许是见到有人给自己撑腰，更是委屈。

　　“她们说你坏话。”

　　视线随着她指过去的动作一转，待看清曲双音同样一脸狼狈也没好到哪儿去的一身，许眠一顿。

　　“你先动的手？”

　　转而朝曲双音那方去。

　　等她回答的同时，许眠不经意地摘下今早上戴着腕表。

　　上个星期品牌方刚到的新货，为了犒劳自己新出的版权书，特意买了一款男女通戴的限量款。

　　表带设计的很宽，但又用了黑金方糖编织的经典款式。

　　很适合职场女性佩戴。

　　不是考虑到表盘会被刮花，而是替对面的人考虑的。

　　手表摘下。

　　迎面过来一只手，沈易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摘下眼镜径直递给了自己。

　　脚步一停，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对面，曲双音一愣，继而眼里闪过一抹未得逞的暗恨。

　　沈易铭示意她：“拿着。”

　　“帮男朋友拿点东西都不肯？”

　　许眠：“……”

　　在外人眼里，给他留几分面子。

　　许眠接过了眼镜。

　　手表也待在掌心，没地方放。

　　沈易铭手上倒是空了，不紧不慢地挽起衬衫袖子，挽至臂弯。

　　最后扣回袖扣，全程气定神闲。

　　最后动作结尾，目光逡巡到曲双音身上，深冷深冷。

　　“悠着点。”顾泽承笑看着，话里话外不像是一个意思。

　　男人只是眉峰一动。

　　心思却不见底。

　　许眠不明白她这个姐姐还没准备动手，沈易铭这个不相关的怎么先上去了。

　　“沈易铭。”许眠真怕他一个冲动。

　　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三个字的男人，轻声一笑，算是点了点头。

　　“我就天气热散散温，你想哪儿去了。”

　　“……”

　　反应过来被忽悠了，女人当下就想把手一甩。沈易铭却重新握回来，手心贴着她的，包裹得紧紧的。

　　后面许橙着急了。

　　沈易铭拉着人走到曲双音面前。

　　曲双音提着一口气，手捏在外套里，目光警惕，不服输地攀咬住许眠。

　　脸色已然有些挂不住。

　　男人上位者的气势太过震慑。

　　沈易铭搂过人，偏向许眠：“她先动的手。”

　　动作和态度已然言明。

　　曲双音死死攥住手心，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大喊：“你们没有证据。”

　　“这明显是互殴。”

　　“许眠，是你妹妹仗势欺人。”

　　许眠眉头一皱，察觉了什么。

　　沈易铭冷笑着反问：“你包里藏着的手机是你自己找出来还是我帮你找？”

　　曲双音面上镇定，一口咬死：“沈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沈易铭没和她废话，叫了顾泽承身后的一位女员工上去。

　　“——你干什么？”

　　紧接而至是曲双音的一声惊呼。

　　她反应太大了。

　　伴随着是那位女员工从她的包里驾轻熟路抢过的某只手机的动作。

　　“得罪了，这位小姐。”

　　手机上通话界面一闪而过。

　　又瞬间暗下。

　　通话到此结束，另一侧的人已然不知所踪。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

　　到这里，要是还看不出点什么，也真是白瞎了他们这么多年混出的名头了。

　　曲双音被拆穿在原地，像是被人拔光了刺，先前的挑衅褪去，惊了出了层冷汗。

　　她看着眼前讳莫如深的男人

　　——他都知道。

　　这种算无遗漏让人心惊。

　　但同时地，曲双音心里不可控制地又生了出点恶劣的心思，不受框束如许眠，有一天也会困囿于一个男人。

　　光是想想，也让她兴奋。

　　全程，许眠盯着对方神色变化，一瞬间思绪翻涌，映射在瞳孔里的光彩浮浮沉沉。

　　身旁看似站定如松的男人手上却蓄了几分薄力，不轻不重地捏着。

　　堪堪让许眠回过了神。

　　再一看，某人好像不太高兴了。

　　“给宁老头托句话，之前的盘口大了，至于吃不吃得下去，让他去问问他家的老二。”

　　甩下这么一句，沈易铭也不多说，拉上许眠就准备离开。

　　了解的人都看得出是心情不好了。

　　反观许眠，对走不走的没什么所谓，仿佛只是到这儿过一场戏，还不忘招呼上许橙一起回去。

　　除了步伐被拖着快了点。

　　顾泽承目睹全程，挥了挥手示意算了。

　　他甚至没给剩下的那位一个眼神。

　　曲双音只觉得屈辱，似乎她只是他们替许眠出气的一个工具。

　　许橙紧巴巴地跟在许眠后面，好不容易来到停车场见差不多没人了，才连忙上前一步，“姐姐姐”地叫唤个不停。

　　全然不顾沈易铭那方。

　　许眠戳开她巴巴凑过来的小脑袋：“干嘛？”

　　许橙晃晃她的胳膊：“姐，不生气了吧。”

　　“我没想打架，我就想…”

　　许眠脚步半停，好笑道：“你本来打算什么？”

　　不知道的人单单听到话音上挑的一句估计只以为她是随便问的。

　　许橙如实相告：“我就想给你出口气。”

　　她焉焉地往许眠肩膀上靠，轻轻吐气，没好气地哼了哼。

　　目光一转，扫向某人时，心里纠结地叹了口气。

　　唉。

　　徐让默默点了点鼻子，他总感觉老板被讨厌了。

　　许眠拍拍她，“人不大，气性还不小。”

　　许橙蹭了两下，“姐，你送我回学校吧。”

　　许眠抬头，正对上沈易铭沉沉一道视线，蛰伏在深不见底的瞳孔后，眉峰竖起，像是在说

　　——敢自己走试试。

　　许眠难办。

　　“走吧，我送她回去。”沈易铭上前，没给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上徐让开车，“一起。”

　　许眠：“好啊，谢谢沈总。”

　　沈易铭唇线轻扯，明显是不满意她这个称谓。

　　“坐后面跟我道谢。”

　　如此一来，是间接让许橙坐在副驾驶了。

　　许橙也不好掺和她们俩的事儿，自觉道：“我坐前面，姐，替我谢谢沈总。”

　　光一句沈总的身份不知道泼了他多少身的冷水。

　　好在离目的地不远，过了二十分钟许橙顺利下车。

　　临走前，她走到许眠靠车窗的位置，小声耳语：“姐，你和他无论到哪一步我都支持你哦。”

　　大概从之前她那一声叹气里就稍微听出了弦外之音，此刻面对许橙突如其来的转变，许眠倒也不意外。

　　也不介意当事人在场，“现在觉得人家好了？”

　　许橙飞速看了眼坐在另一侧的那位，低下眼，连同声音也低低的，“他好不好才和我没关系。”

　　她始终都记得当年校庆晚会外面许眠留下的那一场号啕大哭。

　　时光飞逝，她越长越大，那个小姑娘的悲伤好像却一直停在原地。

　　许橙总会想，这么多年许眠一直维护自己是不是就像她站在时间变迁的高地上回过身看向当时小小的许眠。

　　“他今天还有点用，勉为其难，对你好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许橙还是说了。

　　许眠听进去了，短暂沉默了几秒，而后示意了近在眼前的学校大门，“进去吧。”

　　目送许橙离开。

　　车窗重新拉起。

　　车辆转过弯，开回原先的那条路。

　　许眠置于身侧的手被人猝不及防地拢在掌心。许是车窗开久了，她指尖微凉，和沈易铭手心的温度一撞，更觉得冰冷。

　　沈易铭仍旧一言不发。

　　车内的气氛一度静置。

　　许眠是败给他了，心里如此想，动作却不紧不慢地近前，摸索出先前的眼镜，要帮人戴上。

　　“因为你的烂桃花，闹了这么一场戏，我都没发脾气，你还给我摆脸色了。”

　　说归说，许眠手上细致地给他戴好眼镜。

　　是她差点忽略了，叶含盈这一号人物。

　　先是交好曲双音，又是背靠宁家，打探到沈氏的动向，借机牵扯上施妤，她和沈易铭那点过往挖得八九不离十。

　　再狠推一把舆论，故意隐去沈氏的身影，却又旁敲侧击地暗示男主角的出处。

　　许眠丝毫不怀疑，一个能在十几年前利用友情为自己做掩护窃取利益的人，是能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做出这些事情的。

　　或许连她会迁怒沈易铭没准都是设想的一步。

　　但到底，她没怪他。

　　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片，男人深邃低垂的眸色掩盖在光影拨弄出的亮面背后。

　　眉骨浅动，他不喜欢透过眼镜去看许眠。

　　只是顺势握住要退开的那只手。

　　“你心情不错。”

　　许眠：“比你好。”

　　沈易铭比她还有话说：“你心情好是因为我吗？”

　　这才是他不满的点。

　　她对许橙的态度和对男朋友的，差多了。

　　面对沈易铭的控诉，许眠顿了顿，再度起唇，尚未开口就被他接过了话茬。

　　她以为…

　　“你以为我不会计较我和许橙在心里的地位。”

　　甚至不需要多想，沈易铭都能知道许眠会说什么。

　　他更是清楚许眠对自己的感情，“在心里我不如很多人。”

　　“越说越远了，沈总。”许眠纠正道：“没有的事。”

　　倏然见正视他眼底的一抹洪流，许眠拍拍他的背，沿着肌肉的脉络一点点地摸索，安抚他。

　　许眠：“哪有不在乎你。”

　　沈易铭心底冷哼，状似漫不经心抱回去。

　　许眠偏头，借着当下的姿势隔着车窗往外一扫，大概辨认出是行驶到哪里后，告诉前面的徐让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停一下。

　　沈易铭一开始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当看到女人拎着一打啤酒回来的时候，等待时有意无意摩挲着的指尖一顿 ，反应过来后是一双眼极为不悦地瞪住许眠。

　　许眠只说今天高兴，想喝酒。

　　沈易铭觉得她大概是真的高兴，回到半岛名邸，甚至都能邀请自己到她家的阳台一起碰杯。

　　沈易铭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谦谦君子，比起邵齐珩，他连装都不装。

　　因此在得到许眠忽然的松口后，自然没放过这个登堂入室的机会。

　　不过，也确实只是喝酒。

　　主要都是许眠在喝。

　　今晚天公作美，云层浅浅被微风推着走，月色皎洁，与周围的几颗疏星遥遥相应。

　　星星点点铺在天际。

　　许眠眉眼微醺，渐渐醉了。

　　沈易铭拒绝让她再拿起一罐后，她就用一种朦胧湿意的眼神盯着对方，映照着客厅投射进来的光，也映出沈易铭的模样。

　　像是他一直都在她眼底。

　　“你不惯我！”许眠不满意。

　　沈易铭：“你也知道我平时惯你了？“

　　“呜…”许眠不听，脑袋埋进他颈窝一下一下拱着。

　　尤其难缠。

　　沈易铭拿她没办法，维持着最后一点底线，“你行行好，讲点道理好不好许眠。”

　　“还喝，明早上不舒服，心疼是谁？”

　　是谁？

　　许眠把所有能想的人都想了一遍，周柏川、许橙、苏荷、迟蓠、会挽…

　　甚至包括家里送给自己的史努比电动车。

　　就是不见她念叨自己的名字。

　　沈易铭差点没上手掐醒某人。

　　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许眠嘻嘻笑着凑过来，清澈地望向他：“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沈易铭心里怦然一窒，惹得他无端悸动，十年前没有体会的少年情动仿佛在这一刻倾巢出动，足以颠覆他的情理。

　　“下一句呢？”

　　轻垂的吻落在许眠的额头上，细细密密地引导起她：“下一句还没告诉我是什么。”

　　许眠睫毛低低，默不作声。

　　沈易铭对趴在怀里似睡非睡的人拿不出一点办法，动了动唇，吐出的气息像含着笑意，在夜空下放大得真诚，“我只爱你。”

　　他帮她补充完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爱你。

　　“唔。”许眠配合着点头。

　　沈易铭见她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实在头疼。

　　好在还算安静。

　　捞起某只醉鬼，抱着送回床上，盖被子时还被哼哼唧唧蹬了两脚。

　　见状，他干脆将人困在怀里，“故意折腾我呢？”

　　像是知道折腾人不对，下秒，她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埋起来。

　　“今天真有那么高兴？”

　　高兴到把自己灌醉。

　　下意识地，沈易铭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白天的那一幕幕走马灯似地掠过脑海，零碎的片段跳出，旋即又飞快溜走。

　　就在沈易铭以为许眠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女人慢悠悠地开口：“嗯。高兴。”

　　“干杯！”说罢，从被窝里抬起手就要碰杯。

　　眼皮都没掀开，还干杯。

　　沈易铭没理她。

　　“不好。”

　　她却委屈起来，扯开嗓子就要哭：“你们都不和我干杯。”

　　沈易铭：“……”

　　“行，我干了，你随意。”

　　喝酒是不可能再给她喝的，沈易铭端了杯白开水喂给她。

　　许眠砸吧了两下，也不奇怪怎么好好的啤酒尝不出味道。

　　杯子放在床头柜。

　　男人守在一旁，“酒喝了，那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高兴？”

　　许眠翻了个身，整个人陷在软绵绵的被子，酒劲翻涌裹挟着情绪。

　　沈易铭听到她细碎的呓语：“我妹妹，许橙…她会保护我了。”

　　这句话像闪电般朝他席卷而来，心脏像被人揪住，狠狠地柔软了一块位置。

　　许眠全然不知，仍旧自顾自地诉说：“不是只有我要保护她…我可以不用一直给她当姐姐是吗？”

　　回应她的是男人的沉默。

　　没有得到回答，许眠眼帘微启，最先入目的是落地窗外倒映下城市的剪影。

　　房间里没只开了盏小灯。

　　她只好在昏暗中寻找某个人的身影，于是看向床边的沈易铭。

　　“嗯。”

　　沈易铭帮她把翻乱的被子重新盖好的同时，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睡吧。”

　　再不睡他该心疼了。

　　许眠又伸出一只手拉住他，“沈总哦？”

　　沈易铭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难得还认识我。”

　　“那沈总，我是不是说话算话？”

　　“嗯？”

　　“我带你见过她了。”

　　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他要她带许橙大家一起见个面的事情，沈易铭真是被气笑了。

　　“沈总…”

　　男人泄愤似地连带被子一起搂了把人。

　　许眠被抱地不舒服，皱眉道：“你怎么了呀…”

　　“刚才，白心疼了”他鼻梁贴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过。

　　小没良心。

　　“嗯…”

　　“睡吧，到时候给你洗个脸，再擦下手。也不知道我什么能得到你这种伺候。”

　　许眠这下倒睡得快。

　　连声响都没了。

　　沈易铭亲了亲她。

　　算了，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作者有话说

　　海子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