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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改头换面 ...

  •   张恭乐如蒙大赦,规规矩矩地站在岳轻竹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他眼瞅着皇帝拿了一副放在对桌的新碗筷,准备吃他的“残羹剩饭”,连忙出声说道:“大人,这份小人吃过了,让他们再上一桌给您用膳。”
      后者刚拿起的碗筷又放下了,他倒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准了,快去。”
      周边的人都在注意着两人的关系,其中不乏有些朝中人士,可这帘子拦着,他们又怎能看出坐着这人是君威不可冒犯的皇帝呢?
      “要羊小排。”
      锅里的羊肉变成了羊排,冒着咕嘟咕嘟的声音,张恭乐原以为皇帝会接着要羊肉锅,毕竟啃骨头这种事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会使刀吗?”伴随着皇帝的声音,金铁之鸣在他耳边响起。
      张恭乐抬起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精美小刀:略弯的刀身,纯金的手柄和大块的鸽子血道出了这把刀绝对不是朝华的物件,可刀身的锻造技术以及刀柄上雕刻着的鹿头又产自朝华,要知道鹿是朝华的象征,宫里的御兽馆中专门供养鹿群,这也是朝贡时的必要之物。
      张恭乐刚想开口,又听见岳轻竹说道:“这话你想好了再说,可别因为你爹硬给你套了一身读书人的衣裳就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了。”
      当真是小命吊在刀尖子上。张恭乐出了一身冷汗,镇定了几分才敢张口,“小人年少时体弱,跟着江湖上的师父学过武艺傍身,也使过几天的刀。”
      他见皇帝点了点桌上的刀,说道:“那你来剔肉吧。”
      剔肉,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活,做这种事的不是小厮就是内官,面前这人虽是皇上,可张恭乐也是侍郎家的公子,怎么就轮到他来剔肉了。
      殊不知,能亲自接触皇帝的食物是多大的殊荣,换作他爹正屁颠屁颠地往上送。
      张恭乐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可他们一家子的命又捏在皇帝的手中,又怎敢拒绝呢。
      “我来。”正当张恭乐要拿起小刀时,另外一只手突然出现,拿走了刀,他一回头,便看见一黑衣男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身上还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好厉害的身法。张恭乐心中一凛,此人明显是从外面过来的,以他的功夫居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脚步,要知道,在他爹没抄着扫帚满大院追着他打时,他可是打算去做武状元的。
      “给他,原本就是人家的活。”岳轻竹开口说道。
      好一个内力深厚的老内官,皇上身边竟有此等能人。张恭乐心中感慨,也不知他是练了一身本事为了进宫自断香火还是因为自断香火进了宫才学了一身的本事。
      他感觉是前者,这人下巴上还有点胡茬子呢,定是没阉干净。
      可怜张恭乐,满脑子只有肖且是个内官的唯一选项,却忘了皇帝身边还有一种职位叫大内高手。
      肖且把着小刀,又像上次一样将羊排上的肉一点一点剔下,他剔,岳轻竹吃,张恭乐看,三个人的画面倒也和谐。
      不过张恭乐可不这么觉得,他的手指已经在颤抖了。
      “跪安吧。”岳轻竹抿了一口茶,说道。
      这简直是天降甘霖。对于张恭乐而言。
      便瞧着此人马不停蹄地冲出了门,临了了还不忘去结饭钱。
      小火慢煮的羊肉在文火的熬制下一点一点沁出香味,有中原的药香,有西域的椒香,在空中随意地组合,落在人的衣服上久久不能散去。
      在京中,身上带着这样的味道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这事还是起于敬王,这位爷巴不得一天三顿都在永德楼泡着,熏得身上的羊肉味经久不衰,引得京中人以此为风潮,但凡是吃了永德楼的一定是要熏出了一身的羊肉味才肯离开。
      岳轻竹又喝了一口茶,这茶是专门为敬王制的,羊肉火大,他日日吃必定是要上火,永德楼才配了这茶,性凉味苦,几口下去定是要将脸皱成一团的。
      适才张恭乐也没喝上几口,岳轻竹平日里再甜再腻的果子都能甘之如饴地吃下去,不曾想也吃得住凉茶的苦。
      皇帝似乎是听见了肖且的心声,缓慢开口道:“吃进嘴里的哪能叫苦,如今秦家的声势就像是颗苦胆悬在我头上,每一日都要滴几滴胆汁下来,让我回味回味苦的滋味。”
      肖且不语,自古就有伴君如伴虎的箴言,殊不知这伴君的犬成了狼,反倒是让虎寝食难安。如今的秦时是这样,曾经的候姚之流亦是如此。
      见肖且沉默,岳轻竹又说道:“吴越之争时便有卧薪尝胆之谈,可秦家既不是吴王,也不是猪胆,更像是鱼胆。”
      鱼胆常被人认作是清热解毒的良药,可吃下去便是能取人性命的剧毒,显然皇帝已经对秦家起了打压之意。
      肖且还是一副三杆子打不出的屁的架势,岳轻竹看在眼里,心中并不在意,直接抛出了他的杀手锏:“你有个妹妹,名肖姝,至今仍在闺阁。”
      肖且抬起了头,直视着岳轻竹的眼睛。
      后者毫不在意这样冒犯的举动,接着说道:“秦家不能独大,先帝低估了岳家的能耐,引狼入室,现如今秦家之势死灰复燃,朝堂乃至边关必须再有一家制衡,姚西庭不出一年便要致仕,我要你到明处去,入朝拜官,撑起姚家的场子。同样的,你妹妹也能离开那地方,日后说一门好亲事,我便让她以公主之仪出嫁。”
      好大的手笔。同样的,这么厚的礼,就一定要有相应的代价。
      果然,皇帝又开口了,“你若成了制衡他的剑,你妹妹此生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亦可使后代庇荫,但你不能成为下一个秦家,也不能成为下一个岳家。”
      皇帝这话很隐晦,却并不影响他听懂里面的含义。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一旦皇帝不需要这把剑,便是死路一条。
      皇帝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配得上这个差事。”
      他将最后一块羊排剔好,放在皇帝的碗中,方才开口:“奴才万死不辞。”
      用肖且的命换肖姝此生荣华,他怎么会不愿意。
      岳轻竹将自己没扣好的衣袍整理了一番,这些肖且都看在眼中,哪里有什么不会穿衣服,明显是故意等自己上钩来找他。
      “大将军回京了!大将军回京了!”楼下突然传来了稚童的吆喝声。
      打岳轻竹上来没多久,外面就有了点动静,明明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可这些人瞧着像约定好了,撑着油纸伞在街边候着,也不见说些什么,如若不是那几个孩子沉不住气喊了几声,他根本猜不到原因。
      岳轻竹筷子一抖,夹住的羊肉便掉在了地上,他也顾不得心疼肉,连忙撒了筷子站在了窗户边,从楼上往下望去。
      他站的位置不错,正好对着主道,这一条道从皇宫连接南北两城门,永德楼便在皇宫北门的一边,当初秦时北上平乱,如今也要走北门回来,故而广德楼前面的主道就成了秦时进宫的必经之路。
      如今依旧在守国丧,就算是功臣回京也是不能大肆庆祝的,故而这些百姓谁都不敢发出动静,生怕以不守国丧为由丢进大牢里。
      岳轻竹看着下面的人群,轻声问道:“如今不守国丧还是羁押半月、罚银三钱?”
      肖且道:“是,若是勾栏擅自开张的,罚银十两,管事的五大板。”
      岳轻竹嗯了一声,说道:“对百姓过于苛刻,对贼人惩戒不足,这一条是要改改了,免得百年之后再被记上一笔,岂不是太冤。”
      肖且应道:“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定是福泽万年,名垂青史。”
      他们俩谁也不敢指名道姓的说话,刚刚他们这里的确算得上幽静,自打那兔崽子嚎了两声闹出了动静,这附近的窗子就被人给堆满了,方才有几个还想让岳轻竹腾腾地方,被肖且一眼神吓了回去,可耐不住还是有那么些蠢蠢欲动的。
      岳轻竹朝着路的尽头看去,没一会,秦字大旗便顶着风雨飘扬在空中,饶是秋雨稠密也没能将它压下。为首的秦时身着黄金锁子甲,驾着一匹身子漆黑如墨,四蹄洁白如雪的白蹄乌,御赐的宝剑佩在腰间,一杆银钢三棱枪挂于马鞍,面覆一张黄金修罗面具,身后跟着几员大将同样驭高头大马,皆着官甲,军师同余下文官也换了官袍,身后跟着的便是数千名身着革甲的士兵,一行人看似威风凛凛,实则每个人的内衬都换成了白色。
      既不折损威风,也不忘国丧,这样的做法令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岳轻竹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时,他们两人书信往来数月之久,不曾想第一次的会面竟不是在皇宫,而是以一种偷窥的形式完成的。
      秦时离得近了岳轻竹才瞧见,还有好几辆官家女眷用的万花轿跟在队伍两边,花纹样式各不相同,显然是来自不同的家族,但唯一统一的是这些轿子的侧窗帘子都掀起来了。坐在里面的女子带着面纱,纤纤玉手捏着柄轻罗扇,又遮半张面孔,瞧那身姿相貌皆不过二十,都是待字闺中的年纪,想来都是忍住羞涩,一睹将军风采的。
      岳轻竹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早已经在心中暗暗记账:那个玉簪花的轿子是候家的,秋海棠是吴家的,兰草是姚家的,以后挨个给秦时说亲。
      当岳轻竹扫过姚家的轿子时,视线突然停了下来,不对,姚家的嫡女就只有姚贵妃一个,他家的长子姚伯璟年纪倒是不小了,可据岳轻竹所知姚伯璟的正妻前些年就不在了,只有一位和楚苗年岁相仿的嫡子,哪里又冒出一个嫡亲的女儿?
      嫡庶有别,这些乌衣巷里的人家更是注意,这万花轿可不是成亲时那种普通轿子,是世家大族的正牌女眷才有的待遇,这就包括嫡母、正房夫人和嫡女,就算庶子继承家业,他的生母也不能坐这顶轿子,爱妾庶女之流更是没指望,出门的软轿只能是素面的,哪怕是织锦暗花都是违制。
      正因有了这些规矩,这顶轿子才显得尤为珍贵,就连抬轿的轿夫都有专门的衣袍,地位甚至高过某些地方的九品官员。可姚家的,身上穿的只能说颜色接近,根本不是万花轿轿夫的服制,和其他几家一比起来可谓是丢人现眼。
      又是一个没教养好的庶出女。
      街上的百姓看不出什么端倪,可这些一并出行的女眷和下人们又岂能看错了眼,一时间对这位滥竽充数的多了几分轻视,捎带着姚家也看轻了几分。
      岳轻竹的目光也变得不善,朝华重礼,可自先帝起皇后早薨未留一子,余下的几个嫔妃几个皇子便犯上作乱,闹得是不得安生,最后竟是能直接打起来,如今姚家竟把嫡女用的轿子给了庶女用,这不只是尊卑不分,宠妾灭妻这么简单,那是大不敬,连带着他这个皇帝都没放在眼里。
      不过这样也好,姚家有了这么一个把柄捏在他手里,安插肖且的事也要轻松许多。岳轻竹暂将此事压下,等回了宫再做打算。眼下他又将视线放回了秦时身上,可是这一次形式与方才全然不同,秦时竟破天荒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岳轻竹反应也不慢,直接扯了肖且做挡箭牌,自己则躲在肖且身后。
      秦时面具下的眉头皱了起来,窗边只有一个寻常打扮的男人,看起来城府颇深的模样,只是刚刚那道炽热古怪的视线绝对不是这个男人投过来的,定是另有其人。
      秦时不动声色地快走了几步,果然,男子的背后露出了一片深色衣角,他尽力去看,也只能看见一只略小的手,再多的便是瞧不见了。
      秦时蓦然多了几分失望,他还奢望是岳轻竹偷偷回京见他,可那人又怎会重回这伤心地呢,定是换了一个新身份和竹怪云游四方吧。
      岳轻竹偷偷望着秦时,见他将身子坐正后才敢重新站起。
      好强的洞察力。
      他一言不发,瞧着秦时彻底走过永德楼后方才开口:“咱们得赶在他之前回家,该走了。”
      从永德楼到北宫门需要半个时辰,秦时一行人声势浩大,自不能同寻常路人相比,这就又加上了小半时辰,而岳轻竹两人从密道直接到金銮殿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只是现在天色不好,两人赶回必定会湿了衣袍,这算上收拾打理的时间,以及照例通传,宣人觐见,只怕秦时一行人还要在雨里面淋上许久。
      肖且深知宫里繁琐的规矩,哪敢怠慢,带着岳轻竹紧赶慢赶地回了宫。
      不出所料,等两人回了宫,一身的衣袍已经湿的能拧出水来,岳轻竹遣散了肖且,打开了金銮殿的大门。
      门外陈安德一直候着,许是对他随意出宫的事麻木了,看见浑身湿透的肖且愣是没有一点惊讶,手上还端着一杯热茶,“皇上,奴才伺候您沐浴更衣。”
      “嗯。”岳轻竹应了一声,拿起茶喝了一口,今的奉茶和以往还有所差别,不仅将绿茶换做了暖身的红茶,里面还加了生姜和红枣来温补驱寒,隐约还能品出参茶的味道。
      茶一下肚,岳轻竹便感觉腹中升腾起一股暖流,将先前刮入体内的寒气尽数驱散。
      陈安德一边侍奉着岳轻竹,一边说道:“先前也不曾听秦将军上奏要今日入宫的事,这天又不好,免不得是要在宫外淋雨受冻的。”
      陈安德这话说的巧妙,看似是关心一众将士,实则是在提醒皇帝秦时这带着几分跋扈的做派。
      哪个武将全副武装带兵入城敢不提前报备,秦时这是觉得自己身上战功赫赫,又有从龙之功,护国功臣,便敢如此做派了。
      更值得深思的是,若是在外征战的武将凯旋归京,那是要先驻扎城外,接着像礼部递折子,请旨回宫,等礼部把折子呈上去到了皇帝这里,皇帝批了之后又要将这份折子送到兵部,兵部的官员拟了行程,一份递到负责看管城门的官员手中,一份交还给武将告知日子,还有一份要重新归到礼部立档为证,整个过程相当繁琐,就算是加急处理也要三日时间方能入城,怎就到了秦时这里便可随意出入了?
      只能说明一点,这些地方都有秦时的人,才能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单是兵部这一个地方,就足以让皇帝寝食难安了,连京城都这般容易,再有下次只怕是要带着人再走一次密道了吧。
      到底岳轻竹不是什么寻常人,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确实,这天公不作美,还要护国功臣在外淋雨,既如此也不必派人通传了,朕亲自去接将军。”
      这话可把陈安德惊到了,如此放肆的行径都能忍下,这才是天子风范,“是,左右将军还得有会功夫才能到宫门口,殿内已经备上了热水,皇上先沐浴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改头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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