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万里遥》李李翔

4、第二章 共月箫（下）

　　第二章 共月箫（下）

　　岛上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阳光灿烂，很快便乌云密布，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杨序姿看着茫茫雨幕说：“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若是到晚上还没停，温君则准备的烟火表演只怕要看不成了。”对此大以为憾。

　　孟从安慰她说这雨来的快想必去的也快，忽然竖起耳朵，似乎在凝神细听什么。

　　杨序姿莫名其妙，不由地问：“唉，你在干嘛？”

　　孟从恍若未闻。

　　杨序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毫无反应，心说当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呆瓜，连声叫他：“孟公子，孟公子！”

　　孟从推开她站起来，站到凉亭中间侧耳倾听。

　　杨序姿心想这人莫不是魔怔了，大叫一声：“孟阿瓜！”

　　孟从总算有反应了，抬头看着凉亭屋顶，说：“就是这根竹子做的椽子，雨点打下来的声音清越有力，最适合做洞箫！”

　　杨序姿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怎么听出来这根椽子雨打的声音和别的椽子有什么不同，呆呆问：“然后呢？”

　　孟从眼神炽热看着她，“杨姑娘，你能帮我把它取下来吗，从左往右数，第十三根。”

　　杨序姿心想我们是来做客的啊，这样拆人家亭子不好吧？可是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只好说：“罢了罢了，想必温君则不会因为我拆了他的凉亭而找我算账。”飞身上去，好一通破坏，将孟从要的那根竹子取了下来。

　　孟从以指叩竹，其音叮叮，似有金玉之声，和别的竹子发出的声音大不相同。这下杨序姿佩服不已，调侃道：“孟公子，没想到你耳力这么好，你是谛听投胎转世吧！”

　　孟从把玩着这截竹子，如获至宝，立即从储物袋里拿出刻刀，埋头制作起洞箫来。

　　雨渐渐停了，暮色降临，光线越来越暗。杨序姿拿出一颗夜明珠，坐在一旁帮他照着，一边看他如何制作洞箫。就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洞箫终于做好了。孟从拿起来试吹了一下，其音高远嘹亮，非同凡响，兴致所至，索性吹了一曲。

　　杨序姿从未听过这支曲子，只觉曲调跌宕婉转、悠扬动听，孟从更是吹出了一种大气深沉、天高云阔的意境，让人尘俗皆忘，胸中块垒尽消。哪怕她音乐上造诣不高，也听得出此曲不凡，而孟从吹奏的功力更是不俗。

　　一曲完毕，杨序姿还未从美妙的箫声中回过神来，忽然听的击掌声。温融提着一盏琉璃灯绕过假山走了过来，连声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孟公子当真是才华横溢，不但精通音律，还能制作乐器，能将这支洞箫给我看一下吗？”

　　温融擦拭过后，吹了几下，赞不绝口：“当真是一支好洞箫，音色清亮独特，就连音域都比一般洞箫要宽广。我吹过不少洞箫，这支可以称得上是珍品。”

　　杨序姿笑道：“为了制作这支洞箫，可是把你家凉亭拆了哦。”

　　温融不以为意，指着手里洞箫说：“能制出如此珍品洞箫，别说区区一座凉亭，就是把这座别院拆了我都不心疼。孟兄，这样可遇不可求的洞箫，你当为之赐名才是。”他原先对孟从不过是表面客气，此刻钦佩他的才华，倒是真心想和他结交了，因此口呼孟兄。

　　孟从没想到他亦精通音律，顿有惺惺相惜之感，沉吟了一下说：“制作此箫的竹子取自温公子建造的共月亭，这支洞箫便叫共月箫好了。”

　　温融拍手笑道：“孟兄如此人物，绝非泛泛之辈，迟早会名扬天下。我这座无名小亭，将来说不定要因孟兄的这支洞箫而出名。孟兄，天色已晚，宴席齐备，还请上座！”

　　三人来到举办宴席的正厅。温融请的除了这次随他一起来的几个温氏族人，其他的便是谢氏和韩氏的人，加上杨序姿和孟从，此刻偏远苦寒的西极岛上，意外聚齐了四大家族子弟。杨序姿听他们寒暄，温、谢、韩三家的船是在海上碰到的，似乎都是来采买寒仙莲的。寒仙莲只生长于寒冷的极北地区，乃是炼制许多珍贵丹药不可或缺的一味灵草，价值高昂。而每年寒仙莲的产量都是有限的，大多掌握在本地头领手里，因此这三家既要联手应对本地头领哄抬价格，又要互相防备对方背地里耍手段，可谓是明争暗斗不停。

　　杨序姿听的甚是无趣，倒是看场上歌舞看的目不转睛。舞者跳的是本地特色舞蹈，当地人称之为“踏踏舞”。数十名舞者围成一圈，用脚尖、脚掌或脚跟击地，发出踢踏的声音，紧接着边跳边快速旋转，宽大的衣裙像是张开的一把伞，不停舞动，看的人眼花缭乱，配合节奏欢快紧凑的伴乐，场面热闹活跃，笑声不断。

　　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跳完，大家情绪明显放松下来。互相劝了一回酒，有人站起来，看着孟从说：“孟公子，我听说你现场制作了一支洞箫，乃是珍品，心中甚是好奇，不知可否一观啊？”

　　杨序姿认出了他，乃是温融的族弟温甫温伯约，向来追随温融左右。众人听温融说了孟从听雨辨声、取竹制箫的经过，大以为奇，纷纷表示想看。共月箫在众人手上过了一遭，最后落到温甫手里，只见竹质坚实，竹纹细密，管身圆直，弹了弹竹身，发出清亮而又圆润的声音，温融称之为箫中珍品，实不为过，赞道：“果然是一管好箫，不知孟兄能否割爱？我愿奉上重金求购。”

　　杨序姿闻言皱眉，温甫在宴席上当众提出重金求购这样的要求，大有不容拒绝的意思，如此姿态，未免有强取豪夺之嫌。

　　孟从虽然会制作琴箫等乐器，可是制出像共月箫这样的珍品，亦是可遇不可求，极为难得，心里自是不愿割舍，可是他又不好拒绝，温家势大，又是主人，若是知机识相之人，早就主动献上了。

　　众人全都玩味地看着孟从，想看他怎样处理，是乖乖奉上还是强硬拒绝？

　　杨序姿正要出声解围时，孟从站起来，笑道：“诸位有所不知，这支洞箫虽是在下所制，却早就说好赠给杨姑娘，这位公子想要，还需问过杨姑娘才是。”

　　众人纷纷打趣：“如此风雅之物唯有杨姑娘这样的美貌佳人才配得上，孟公子果然知情识趣！”

　　孟从不过是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卒，既非名门世家之后，也非道法高强之辈，温甫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杨序姿就不同了，且不说她乃杨家子弟，便是普通女子，当着众人的面他为了维持风度也不好硬抢，只能讪讪一笑算了。

　　很快共月箫回到杨序姿手上，她把玩着共月箫，转头看向孟从。

　　孟从冲她颔首微笑。

　　温甫似乎不甘心，又说：“孟公子既会制箫，想必精通音律，不知能否用这支洞箫吹奏一曲，也让大家一饱耳福啊？”

　　杨序姿脸色不快瞪着他，心想此人真是小心眼，求购不成便故意折辱人，孟从又不是你温家养的乐工伶人！便以玩笑的口吻说：“温伯约，孟公子若是奏曲，你可要在一旁伴舞，方才相得益彰，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凑趣道：“是极，是极，杨姑娘这个主意好，大家可是期待得很！”

　　温甫冷着脸不说话，明显不愿当众出丑娱乐众人。

　　坐在上首的温融说话了，“九弟，孟公子乃是为兄请来的贵客，岂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任意差遣，你也太失礼了！”又举杯对孟从说：“孟兄，我敬你一杯，代舍弟赔罪。”

　　孟从忙捧杯说：“岂敢，岂敢！”

　　两人一饮而尽，一时宾主尽欢。

　　又是一轮歌舞过后，不少人已喝的东倒西歪。有人掏出一瓶丹药，向左右炫耀道：“此乃逍遥丹，吃一粒，飘飘然如得道成仙，烦恼皆消，忧愁尽去，简直比神仙还逍遥快活，仁兄要不要试试啊？”

　　不少人跃跃欲试，又拿出自己的什么“回春丹”、“如意散”交换。服下丹药后，众人很快变得兴奋起来，有人当众解衣散热，有人跟侍女拉拉扯扯，有人神志不清一脸痴迷，端的是丑态百出。

　　服丹乃是时下风气，便是主人温融都不好阻止，只能留下众人，自己先走了。

　　孟从从未见过这样聚众服丹行乐的场景，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转而深思，此地修士如此滥用丹药而不以为意，想必炼丹术极为发达，怪不得杨序姿之前在丹药铺会说五块灵石一瓶的解毒丹又贵又不好。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是药三分毒，丹药也不例外，服丹后残留的丹毒在体内堆积多了，轻则影响修炼，重则甚至会中毒身亡。像温、杨、谢、韩这样的世家大族，是严禁族人弟子滥用丹药的，但是禁不住大家私下偷偷服用。毕竟修道一途，枯燥又艰苦，人之一生，更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偶尔服用丹药放纵一次，偷的一时半刻的欢娱，谁能拒绝的了这种诱惑呢！加上丹药易得，因此不管是修士还是普通人，当下服用丹药之风都十分盛行。

　　杨序姿实在不明白这些人明知丹药有害为什么还吃得这么高兴，看的大摇其头，当即和孟从离开了温氏别院。

　　雨后的夜晚空气分外清新，一轮明月高挂空中，照在积水尚未褪去的地上，波光粼粼，似乎另藏有一方芥子空间。杨序姿没看路冷不防一脚踩下去，那方芥子空间便被破坏了，泥水四溅。她忙往边上一跳，跺了跺脚，嘴里嘟囔了两句。孟从回头，停下来等她。杨序姿跑过去，拿出共月箫递给他，“还给你。”

　　孟从推回去，摇头说：“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礼。”

　　杨序姿哼道：“我又不会吹箫，要它做什么。”

　　孟从便说：“这支洞箫已经是杨姑娘的了，随你怎么处置。”

　　杨序姿用箫拍着手心，挑眉道：“我可不是温伯约，君子不夺人所好。”

　　孟从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怎会是夺人所好，杨姑娘的救命之恩，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杨序姿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真诚，不好再坚持，眼睛一转说：“那我就暂时替你保管，省的又被温伯约之流强抢了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杨序姿故意拖长音调看着他。

　　“请说。”

　　“这洞箫放在我这里，无异于暴殄天物，还需物尽其用时时有人吹奏才好，不知孟公子能否代劳啊？”杨序姿歪着头，冲他调皮一笑。

　　孟从笑了，“杨姑娘不嫌在下技艺粗陋，自是不胜欢喜，但有所请，无不遵从。”

　　杨序姿立即来了精神，“下午你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啊？我以前从未听过，还想再听一遍。”

　　“名字叫‘问津曲’，是我故乡的一首曲子。”孟从接过共月箫，站在一丛竹子下面，呜呜地吹了起来。

　　杨序姿伫立静听，心神随着婉转悠扬的乐曲，仿佛飞到九天之上，经历日月精华一番洗礼，令人一下子神清气爽。许久之后，箫声停止，她才又回到了地面上，心里仍在回味箫声的余韵，问：“孟公子，你故乡在哪里？”为何会身受重伤出现在天堑海呢？

　　孟从叹道：“漂泊失意之人，故乡只能在梦里了。”

　　杨序姿想到自己流放西极岛思过，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既然孟从不愿说，想必另有隐情，也就不再追问他身世来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