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天堑海(上) ...
-
第一章 天堑海(上)
若是在启阳城,四月早已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可是在极北苦寒之地的西极岛,地上尚有积雪残留,草木光秃秃的,放眼望去不见一点绿色,仍是一派残冬未消之景。好在岛上的风已变得柔和起来,不像寒冬腊月那样凛冽如刀,冷得叫人难以忍受。
杨序姿推开卧房的门出来,深深吸了口气,天色阴沉沉的,大风吹得院中高大的落叶松簌簌作响。她抬头看了下天,嘴里呼出一口白气,抖开手里的斗篷披上,戴上风帽,往外面走去。经过外院时,一个脑袋从廊柱后面探了出来。杨序姿一眼瞥见,没有理会。
“大兄,大兄,杨姑娘要出门!”贺大武赶紧跑去通风报信。
贺岩溪正对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炖鱼大快朵颐,吃的满脸冒汗,身上羊皮袍子都敞开了,闻言忙放下筷子,用手抹了下嘴,一边系袍子一边往外走,刚好在院门口拦住她,脸上陪笑问:“姑娘,您这是去哪儿啊?”
杨序姿没有回答,随意冲他点点头,脚下却不停,径直出了院子。
贺岩溪眉头微皱,追了上去。
这是一个叫呼合村的小地方,位于群山入口处,北面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往南则是广阔的平原,一条平坦的土路笔直伸向远方,道路两旁残雪覆盖下的草木倔强地萌芽生长;九曲十八弯的乌兰河如一条沉睡的巨龙从山林里一路流淌到平原上,最后汇入天堑海。杨序姿祭出飞行法器紫金梭,正要施法离开。贺岩溪横地里冲出来挡在她前面,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劝道:“姑娘,看这天气,只怕要下大雨,还是别出去了。”
杨序姿冷哼一声,不悦道:“我去哪儿,难道还要向你报备吗?”
贺岩溪忙说:“哎哟,姑娘这话小的可不敢当,您是主子,我是下人,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管到姑娘头上啊。只是护送姑娘来西极岛之前,江夫人和杨二爷再三叮嘱小的,务必要照看好姑娘,小的时刻牢记在心,不敢有片刻怠慢。姑娘有什么事儿要办,只管吩咐我和大武便是,何须您亲自出马!”
杨序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贺岩溪虽是杨家下人,却是二叔的走狗,对她不过是面上恭敬,实则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冷笑道:“我哪敢使唤你啊,上回不过让贺大武陪着去了趟关扑馆,你便伙同外人骗了我许多丹药灵石,我要是再让你跑腿办事儿,还不知道要怎样呢,说不定把我卖了我还蒙在鼓里呐!”
贺大武在一旁听的瞪大眼睛,转过头一脸吃惊地看着贺岩溪。
贺岩溪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绝不肯承认,嘴里连声叫屈,忙不迭撇清说:“姑娘那天去关扑馆,是大武领着你去的,我可不在场,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姑娘年纪虽小,说话也要讲证据,岂能空口白牙诬陷人?小的为人一向忠厚老实,怎么敢骗姑娘的丹药灵石呢?姑娘莫要道听途说,误信谣言!”
杨序姿自是拿不出证据,只当吃一堑长一智了,气哄哄道:“你要是忠厚老实,世上就没有忠厚老实的人了!”她也是后来听人说起关扑馆的猫腻才回过味来,明白自己被人里应外合当肥羊宰了,而内鬼定是贺岩溪无疑。此人惯会装模作样,一向口蜜腹剑面厚心黑,难怪会得二叔重用,都是一丘之貉,有其主必有其仆!
杨序姿捅出关扑馆的事,贺岩溪难免心虚,没有再阻拦她的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眯起眼睛看着空中杨序姿的身影渐行渐远,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大武凑过来,鬼鬼祟祟说:“大兄,怪不得你最近大方了许多,前两天我拿了你一瓶补灵丹,你问都没问一声——你到底从杨姑娘那里弄了多少灵石啊?”
贺岩溪动作粗暴的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边打边骂:“胡说八道什么,拿走的丹药呢,赶紧给我还回来!”
贺大武被他打惯了,浑不以为意,嘿嘿一笑,摸着脑袋躲到一边去了。
贺岩溪站在那里却是有些心烦意乱,好半晌问:“大武,你说杨姑娘会不会把这事告诉江夫人?”
贺大武丝毫体会不到他的担忧,直愣愣说:“你不是说杨姑娘没证据吗?那还怕什么!”
贺岩溪气得又敲了他一下,“蠢货,告状这种事还需要证据吗?你说江夫人是信杨姑娘呢还是信我?”
贺大武这会儿倒不傻了,脱口而出:“那还用说,人家是亲母女,咱们不过是下人,还是杨二爷那边的!”
说的贺岩溪不由得犯起愁来。
贺大武见他如此,忍不住嘀咕:“大兄,你胆子也太大了,杨姑娘的主意都敢打!”
贺岩溪恼羞成怒,跳起来对着他好一顿拳打脚踢,骂骂咧咧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在这个又冷又穷的鬼地方,光靠那点月例够干什么?买两件御寒的法器就没了!你不也得了好处?将来如果倒霉,也是你我一起倒霉,咱俩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以为你逃得掉?”对于生活在启阳城的人来说,西极岛可谓是穷山恶水,地处偏远,物资匮乏,气候十分恶劣,一年有大半年是冰天雪地的冬季,不然杨序姿也不会流放到这里思过了。
贺大武被打的抱头鼠窜,想起江夫人不怒自威杀伐果断的样子,也跟着害怕起来,苦着一张脸问:“那该怎么办啊?”
贺岩溪吼他:“动脑子想办法!”
贺大武张着嘴,好半天说:“大兄,我一动脑子就头疼!”
“你个棒槌,白长这么大个儿!”贺岩溪看着他傻呼呼的样子就来气,知道动脑子耍心眼这种事指望不上他,懒得再理他,自顾自沉吟道:“杨姑娘这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年纪虽然不大,为人却并不小气,性情爽朗,敢做敢当,不是个喜欢告状诉苦的人。原本以为她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出手大方,对人又不设防,最是容易哄骗——哎,看来是我小瞧了她,还得想法子让她别把这事捅给启阳城那边知道才是!”
贺大武在一边听着叫起来:“大兄,你还敢小瞧杨姑娘,她可是连杨大公子都敢打,出手那个狠辣,杨大公子小命差点都快没了——”
贺岩溪想到杨序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头更疼了,当即踹了他一脚:“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还不快走!”
贺大武一脸莫名其妙:“去哪儿?”
“去追杨姑娘,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跑腿的!”贺岩溪打着堵杨序姿嘴的主意,自是要想方设法讨好她。
杨序姿虽然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不过西极岛乃是一座海外孤岛,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她今儿穿的是一身利落劲装,行踪十分好猜,不是去深山老林猎妖兽便是去海边练习刀法,刚刚她是往北走,那么他们只要去海边码头那里等着就是。贺岩溪带着贺大武两人御剑大半个时辰,很快到了西极码头。这是极北地区最大的码头,可以说整个西极岛的人,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外来者几乎都是依赖这码头而生。
西极码头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外面的船只带来丹药、法器、布匹等西极岛紧缺的物资,然后又将此地盛产的妖兽内丹、筋骨、皮毛等物运出去,获利不菲,因此这个码头分外惹人垂涎。北方两大阀阅世家江北杨氏和云莱温氏曾经因为西极码头多次发生争斗,最后达成协议,一人一半,所以这个码头其实是杨氏和温氏共同经营管理。两家互相牵制,彼此监督,反倒使得此处规矩比别处更公平合理,来往的船只宁愿绕道西极码头,也不愿去别处,生意自然蒸蒸日上。
贺岩溪到了码头一打听,得知杨序姿租了一艘灵船出海了,站在栈桥上眺望大海,水天相接处黑沉沉一片,猛烈的海风吹得人差点站立不住,不远处的礁石滩时不时掀起阵阵巨浪,有些忧心忡忡,嘴里抱怨杨序姿行事任性,“要变天啊!这种天气,她出海做什么?贪玩胡闹也要有分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跟在身后的贺大武说:“杨姑娘出海应该不是贪玩,她修炼道法甚是勤勉,大概是猎杀海中妖兽去了吧。”
贺岩溪哼道:“路都没走稳就想着跑了,海里可不比地上,危险重重,近海倒罢了,天堑海的妖兽那是出了名的凶残暴戾,金丹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她一个还没筑基的小姑娘竟敢出海猎杀妖兽,谁猎杀谁还不一定呢,真是作死!”
贺大武却说:“杨姑娘又不是第一天来,还能不知道天堑海危险吗,等下要是下大雨,自会掉头回来。”
贺岩溪可不像他那么乐观,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直蹙眉,心想杨序姿平安无事最好,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杨二爷再维护他们也没用,江夫人不把他跟大武活剐了才怪!
杨序姿乘着紫金梭径直来到海边,跟认识的船主租了一艘小型灵船,动作熟练的往法阵里添加灵石,很快灵船启动,像支利箭嗖的一下驶离岸边。
刚离开码头没多久,迎面驶来一大两小三艘远航船。她看得清楚,前面那艘最大的远航船船头挂着的旗幡上写着一个偌大的“温”字,知道是云莱温氏的船;而后面两艘小些的船一个旗幡上写着“谢”字,另一艘写的是“韩”字,想必是终南谢氏和横岭韩氏,心中觉得奇怪,这三家的船怎么会凑在一块。
不过她终究年少心思浅,很快便把这事抛到脑后。
灵船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海水颜色慢慢变深,深到接近黑色,说明已经脱离近海范围,再往前便是天堑海了。天堑海灵气混杂,妖兽横行,越往里越凶险。
海风刮得越来越厉害,天色也越来越暗沉,海浪翻滚,波涛汹涌,天上开始有雷电出现,随着灵船继续往深海前行,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危险起来。
杨序姿站在船头巍然不动,眼睛牢牢盯着海面,突然施展灵力,鸣月刀凭空出现,发出一声清鸣,朝海里猛地刺了下去。海面慢慢飘上来一团血水。一条两丈来长浑身长满倒刺的灰黑色妖兽砰的一声跃出水面,嘴巴上方有一个血洞,显然是刚才被鸣月刀所伤,强劲有力的尾巴猛地在灵船上一拍,激起漫天海浪,灵船顿时颠簸摇晃起来。
杨序姿打了个趔趄,忙用鸣月刀稳住身形,紧接着飞身而起,从下往上,一刀划向妖兽。那妖兽虽然皮糙肉厚,又有倒刺护身,但在鸣月刀下,还是皮开肉绽,腹部到背部那里,出现一条深深的伤口,抽刀出来时,鲜血飞溅,灵船上都喷洒到了不少血水。
那妖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通红盯着杨序姿,一个跳跃,张口血盆大口,朝她咬下来。那妖兽的嘴张开时有一扇门那么大,里面长满了密密麻麻锋利的牙齿。杨序姿乍然见到,只觉头皮发麻,骇得倒退一步,等回过神来,妖兽的嘴已经近在咫尺。她忙飞身避开。那妖兽一口下来,灵船遭到巨大破坏,法阵很快失灵了,紧接着又是一口,船身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破洞。
杨序姿看看不断往里灌水的灵船,又看看那龇牙咧嘴的妖兽,心中恼怒之极,运转全身灵力,飞在空中,然后快速降落,双手握刀对准妖兽脑袋,一刀捅了下去,咔嚓一声,红红白白之物飞溅出来,她忙伸手挡住头脸。
妖兽尸体静静漂浮在海上,身下海水一片殷红。
杨序姿松了口气,也顾不得擦洗,直接往船上一坐,大口喘息,掏出一粒补灵丹吞了下去,立即打坐调息吸收药力。
她之所以不顾危险也要出海猎杀妖兽,不过是想尽快筑基。一年前她为了出气,将杨瑰痛打一顿,二叔大骂她心狠手辣,硬是将她流放西极岛思过。为此她一直愤愤不平,明明作恶的是杨瑰,为什么最后挨罚的却是自己?她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化愤懑为力量,终日沉浸在道法修炼中,一心想要提升修为,变得强大。这一年来她不知杀了多少妖兽,修炼从未懈怠过,可是就是触碰不到那道玄之又玄的筑基门槛,不由得茫然焦虑起来,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天完全黑了,狂风呼啸,波浪连天,又是一道雷电闪过,大雨倾盆而下,杨序姿顿时成了落汤鸡。灵船倒灌的水越来越多,船身越来越重,眼看就要沉没。她从船舱里找到一只救生用的大葫芦,将之绑在自己腰上,在灵船沉没前,纵身跳进了海里,犹如浮萍一般在海中随波逐流,静静等待这场暴风雨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慢慢亮了,雨也渐渐小了,举目四望全是暗沉沉的海水。杨序姿爬上葫芦坐着,从储物袋里拿出传讯符,无奈天堑海灵气微弱、气息混杂,发出的传讯符毫无回应,不由得哀叹一声,思索着回去的办法。
正发着呆,远处水天相接处忽然出现异动,密密麻麻一大群鱼游了过来。杨序姿仔细一看,认出是毒棘鱼,不禁脸色微变。这种鱼体型不大,只有一尺来长,背部和腹部生有尖锐的毒棘,毒性猛烈,一旦被刺中,很快便会发作。更可怕的是毒棘鱼是群居动物,喜欢一拥而上攻击猎物,再凶猛的妖兽也架不住这般围攻,一般妖兽都不敢招惹它们。
离得近了,杨序姿发现毒棘鱼群中间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当即施展灵力,驱动葫芦上前察看,发现是一块漂浮的石头,更离奇的是石头中间挖空了,里面竟然蜷缩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