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劝你耗子尾汁》非之雪

1、秦未双进范府

　　胭红色的夕阳在西山慢吞吞的落下来，秦未双坐在车轿里，将一扇窗推开，窗外湿润的空气顷刻涌入，秦未双小心翼翼地将头探了出去。

　　街道旁已经鲜少摊铺，在夕阳的光照下显得有些冷清，但亭台楼阁，连环钩锁，又显出黎城的气派。

　　天空铺满了浓重的乌云，西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

　　“下雨了。”秦未双轻声。

　　“秦小姐，小心着凉。”一旁的管事嬷嬷将车帘放下。

　　秦未双向嬷嬷投以一个和善的笑容。

　　她今年十五岁，文成县人，家父于元月二十一离世，四亲无靠，只有一个亲姑姑在范府做妾。父亲忧虑她无人照养，便修书托她的姑姑看顾，并知做妾的艰难，不敢多求，只求她及笄后为其寻一个老实人家足矣。

　　而这个李嬷嬷是表哥范帧的乳娘，向来和姑姑亲近，此次便委托此人来接。当时秦未双已料理完毕父亲遗事，便跟随李嬷嬷一同前往黎城范府。一路上劳顿辛苦，心中又苦觉孤苦无依，前途迷茫，故而她一路上都比较沉默寡言。

　　黎城占地广阔，他们到得范府天色已经全黑，马车停到侧门口，一盏孤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秦小姐，咱们下车吧！”李嬷嬷将斗篷披到秦未双身上，秦未双点头道谢，便同李嬷嬷一起下了车。

　　门口已有一个小厮等着，见人来了便忙将门打开，帮秦未双提了一包行李，便在前头带路。马车夫赶着马车自归去处，不在话下。

　　只说小厮领着秦未双直接到了百香园——姑母的住处。

　　黑暗的雨夜里却像未知的世界，在秦未双的印象中，她和姑母从未见过，只听得母亲在世时提过。姑母生来貌美，一双桃花眼更是绝世之姿。

　　暗夜里秦未双看不清路，只觉得兜兜转转，深秋的寒冷逐渐侵入四肢百骸，前面带路的小厮才停下了。

　　“到了，秦小姐。”李嬷嬷在秦未双身侧说道。

　　小厮停住脚步，立在房门一侧。秦未双抬头一看，门口两盏明亮的灯笼，檐廊外展，正好叫三人避雨。

　　门口值夜的丫鬟出来，知是人来了，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转出来，赶忙叫秦未双进屋。

　　屋内燃着碳火，暖气一时扑面，堂内立着两个丫鬟，一个一身绛红，一个一身翠绿，上首坐着一个妇人，一双细眉含着水光的眼睛。

　　即便年纪大了，脸上生出皱纹，可依然不减颜色，尤其那一双眼睛，依旧视之含情。

　　秦未双走至妇人跟前，含泪跪下，道：“姑母，侄女不孝，才来拜望，承姑母之恩，万望不嫌劳累！”

　　姑母将秦未双一张小脸抬起来，不觉眼眶通红，落下泪来，“是我的侄女，是我的侄女，这双眼睛生的和我一样，我们秦家的女儿都是这样的眼睛。”

　　继而搂住秦未双，更加泣不成声，“当年我不顾一切从文成县远嫁黎城，从此孤苦无依，未尽赡养父母之责，又不曾送兄长走最后一程。我的娘家人只有你了啊！”

　　秦未双听了这一番话更加忍不住，二人抱头痛哭起来。李嬷嬷赶紧来劝，“夫人，小姐可别再哭了，既是伤身又是伤神，得不偿失，眼下最要紧的却是以后的事，如今亲人团聚该是高兴才是！”

　　“说的是了。”姑母擦擦眼泪，对秦未双道，“你能来，也是我千求万求老爷方才松口答应的。你的姑母是个妾，有些东西自是比不得别人，从前你是家里的小姐，到了这不免要仰人鼻息，万事的头等原则便是谦卑，懂吗？”

　　秦未双俯首称是，“姑母教诲的是，未双懂得。”又分外感激道，“姑母为了我的事操劳辛苦，未双分外感激，姑母大恩无以为报！”

　　姑母拉起秦未双的手，“一家人说什么恩的？我只愿你及笄之年，替你寻一个好人家，完成兄长的遗愿罢了。”又道，“你也瞧见了，我这屋里只这几个下人，李嬷嬷与你同处几日也算是相识，那穿着绿衣裳的唤作翠儿，这穿着红衣裳的唤作红儿，门外那一个小厮叫做小本，往后你有什么事便可找他们替你张罗。”

　　姑母介绍一个秦未双便投一个笑容。到得门外不在屋内的小本，便将头转向姑母。

　　“还有你的表哥范帧，”姑母接着道，“这几日府里忙着修渡船，好水运货物的事，被派出去做差事了，算着日子明日将可回来。到时你再和他相认。明日我再带着你去拜见老夫人和大夫人，今日且好生歇息。对了，翠儿，”姑母招呼翠儿道，“小姐的屋子收拾好了吗？”

　　翠儿道：“已经收拾妥当了。”

　　姑母拉过秦未双的手，叹口气，“虽有许多话讲，却是天色已晚，姑母想你养好精神，好好休息。往后还有许多日子相处，你先让翠儿带你去休息吧！”

　　“是。”秦未双俯身拜别。

　　翠儿早喊来小本，提起秦未双的行李。三人转过中堂，于右侧一间厢房停下脚步，小本将行李放入屋中，便退下了。

　　这厢房精巧温馨，一床一铺，一桌一椅，两扇屏风，三层小柜。足够一个人生活了。

　　这便是她往后的家了，更确切的说，是她将来一年的家。

　　翠儿将行李抱到小柜上，为秦未双打开包裹，准备收拾放进柜子中。秦未双在家是没有丫鬟的，她做事都是亲力亲为，所以她体谅翠儿的辛苦，道：“我自己来就行了，这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翠儿便放下包裹，道：“小姐心善，也早些休息。”

　　便出去为秦未双合上了门，秦未双待听不到脚步声了，便上前两门拴好。回去坐在椅子上，整理自己的行李。

　　包裹打开，都是些自己的衣物，衣物中有一个荷包，是父母留给自己的遗产。母亲因病早逝，父亲靠写书卖画赚钱，并没有多少积蓄，父亲发丧即便从简，依然花掉了不少银子。

　　还有一个木盒，装的都是自己的一些胭脂首饰一类，她并不如何打扮，只是放着，偶尔心血来潮打扮一下。

　　还有一个硬布包着的物件，也是父亲的遗物，他的文房三宝，少了宣纸。其他三样，都被秦未双悉心包裹起来。

　　就这点东西，她全部整理好，放进小柜中。她直了直身子，发觉自己确实已经身心疲惫，便换下湿了的衣服，将床上的被褥铺开。

　　那床是软木做的，被褥是全新的，还带着新棉花的味道，枕头里塞着荞麦皮，躺下去，窸窸窣窣，很是安眠。

　　这恐怕是十日以来最舒服的一晚，可是入睡前，还是情不自禁想了一番姑母的话，明白姑母做妾本身就不容易，更何况又来了个未曾见过一次的侄女呢？姑母只要完成父亲的遗愿——及笄后将秦未双找个老实人家嫁出去，也就是说她只要养着秦未双一年就好了。

　　秦未双不敢多求，只是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依靠，总觉得心中悲凉。

　　就这样在迷迷糊糊中睡去，第二天醒来，还是翠儿敲动她的房门，她从未有过起的这样晚。

　　一番洗漱后，秦未双和姑母一同吃了早饭，范府的早饭丰盛，一盆馄饨，一碗鸽子蛋，一大碗清蒸鲈鱼，还有各式各样秦未双叫不出名字的糕点。

　　她早上习惯喝粥，所以只吃了一碗馄饨。姑母还替她夹菜，她只是含蓄地吃了。

　　早饭吃的也不自在，因为终究自己是个客人，还是个给姑母添麻烦的客人。

　　刚刚漱口毕，门外小本来报说范二爷回来了，姑母立刻赶忙放下杯子，出去迎接。范帧风尘仆仆，见到母亲拜了两拜，姑母忙搂着儿子心啊肝啊地喊。

　　范帧将母亲扶正，道：“儿子已经长大了，母亲这样，别人会说你溺爱孩子，疏于管教的。”

　　姑母却不气反笑，“你倒明白，只可怜我这老母亲日夜挂念！”又问，“你回来了，那老爷和范崇范贤回来了没有？”

　　“只父亲还未归，他说有些紧要事不敢交给我们去办，便将我们三个放回来了。再说了，我跟着父亲做事，您有什么好挂念的？”

　　“跟着老爷我自然放心，可除了老爷，还有范崇和范贤。”姑母道，“范崇那孩子比你大五岁，心眼却比你多一百个，我如何放心？”

　　范帧听到这里有些不高兴，“你儿子也机灵着呢！就说昨个儿指派工匠的事……”

　　一说到具体内容，姑母忙打断了范帧的话，“对了！你这一回来我竟高兴的忘记和你说了。”

　　便拉着范帧到秦未双跟前，秦未双忙站起福身道：“表哥好。”

　　范帧只看着眼前的人，明眸皓齿，巧笑嫣然，那一双眼睛虽然低垂着却是夺魂勾魄，他一时竟看的痴了。

　　“这是你舅父家的女儿，我从前跟你提起过的秦未双，”姑母推了范帧一把，道，“快同你妹妹问好。”

　　见儿子没有反应，又推了一把，道，“范帧！向你妹妹问好！”

　　范帧这才回过神来，也拜一把，怅然若失道：“表妹好。”直起身子，颇有兴趣地问道，“表妹何日来的？可四处看过没有？”

　　秦未双一一回答：“昨日傍晚到的，还不曾四处走过，今日姑母准备带我去拜见老爷夫人。”

　　“那正好呢！我刚回来也得去拜见。”范帧笑道，“不如一起吧？”

　　姑母轻笑，“帧儿还从未这么积极过呢！也好，我带着你两个小辈前去拜见，咱们范府多添了一口人，以后有的是热闹日子！”

　　秦未双温顺的笑着，可是她大概也明白了姑母的意思。

　　表哥见了自己是一副痴像，类比而言，别的公子哥大抵也会。姑母年轻时若非一副好相貌又怎会被人纳为妾室？她秦未双的样貌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到来就如同平静湖水的一颗石子，要惊起波涛。姑母昨夜说的二字又在她脑海中回荡起来。

　　谦卑。

　　可能初见时姑母已然预料到什么，所以替她寻了个保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