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味的甜》贰久

1、chapter 01

　　明禅市，六月五号。

　　卫进提着一大兜东西刚回到家，还在玄关那换鞋呢，他妈那大嗓门就穿过墙壁、像是在他耳朵边大喊似的，噼里啪啦地像鞭炮一样响起，震得他一激灵。

　　“你冰糖买来了吗？”
　　“买了。”卫进习惯性的提高了音量。

　　他把东西放在掉了漆的茶几上，俯身翻找半天，终于看到了那一大袋蓝色包装的冰糖。

　　“我说你干什么呢？递个东西要这么久？”急性子的卫老妈、秦芳兰女士‘轰’的一下推开吱嘎乱响的推拉门，站在厨房门口一看——
　　不得了，这不省心的孩子，又瞎花钱了！
　　“卫进！你又买一堆东西，天天放那也不吃，浪费知不知道？”

　　“哎，妈！我看超市有卖荔枝的，还有——”
　　“荔枝？你买了荔枝？”秦芳兰一听，眉心突突直跳，“现在荔枝刚上市，你知不知道有多贵？”
　　“我还买了樱桃。”卫进赶在他老妈前面开了口，“美容养颜，专门孝敬您老人家的，我可是精心挑选了好久呢，尝尝呗？”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秦芳兰身边，伸手给她捏了捏肩膀，弯着腰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算了，男孩子嘛，花钱大手大脚一点也能理解。
　　想着这，秦芳兰好笑地闭了下眼，“行了，下不为例。你把水果洗洗，喊你姐出来吃。”
　　“得嘞！”卫进轻快地领了命令，拿着几袋子花花绿绿的水果进了厨房。
　　秦芳兰往旁边走了一步，给他让位置。

　　茶几上的袋子里还剩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以及几小袋散称的零食。
　　一如既往地乱花钱，也不知道这个月剩的零花钱还够不够他在学校吃饭。
　　唉……一会儿还是再给点吧。

　　秦芳兰低低叹了口气，拿着冰糖进了厨房，开始做红烧肉。

　　没一会儿，卫进就端着四个盘子出来了。
　　他每个手都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个，小指、无名指和手心再夹着一个盘子。
　　四个盘子里，有荔枝、樱桃这种小巧的，还有香瓜、火龙果这种切好可以直接吃的。

　　他放下盘子后，又把袋子里的零食掏出来，一股劲倒在茶几上深口径的果盘里，然后过去敲了敲客厅右边的侧卧门，道：“卫暖？出来吃东西了。”

　　他话音刚落，房间门就被拉开了，伴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女音，“知道了。”

　　虽是一胎所生，但卫暖和卫进差别可太大了。

　　卫进才刚刚十七个年头，个头就已经窜到了一米八八。而卫暖虽然只和他差了一个数，却足足矮了他三十公分。

　　其次，卫进从小就外向，不管和谁都是没几句话就能混熟，典型的“外交达人”。而卫暖和他恰恰相反，从小到大都不善言辞，话少性子软，时常安静到没有存在感。

　　眼下，她穿着浅黄色印着小熊的睡裙，及肩短发随意地披散着，蓬松且柔软。白净的小脸蛋粉扑扑的，像只刚睡醒的小麻雀。

　　只是，这‘刚睡醒’也只限于‘看着’，卫进知道她多半又是在屋子里学习，当然也有可能是……背书？毕竟文科要记得东西应该很多。

　　“叮咚——”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卫进拿起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是interest上有人给他上午发的视频点赞了。

　　〖VIP用户“西瓜味的小糖精”赞了你的《海底捞月》小动画。〗

　　嘶……这人现在时间还和他同步了？！

　　卫进好心情瞬间没了个七七八八，退出界面后他就把手机重新调成了静音，眼不见心不烦。

　　interest是一个大型的视频分享软件，氛围轻松愉快。上面有很多专业用户的自制内容，不管是学习、生活、娱乐这些方面都有所涉猎。

　　卫进是一年前开始在interest上做UP主的。起初，他只是剪一些自己很喜欢的动漫和影视剧片段，后来时间长了，他开始动手尝试制作一些简单的小动画，用过Flash，也用过3d Max，Maya这些。做的过程中他会录屏，再配上解说，权当是留作纪念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本着“技术交友”的目的竟然会多了近十万的关注。而且新增粉丝的关注点还不在于他的视频质量，完全是因为他的声音。

　　这！！！

　　卫进不想说话，反正他就觉得，很迷。

　　通过评论，活了十六年的卫进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声音能用‘苏’来形容；也是头一次知道竟然会有那么多不理智的人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就说他很可爱。

　　可爱？可爱！

　　他一个一米八加的壮男，居然被说可爱！

　　卫进当时憋着一肚子气呢，纯爷们怎么能被“可爱”这么娘唧唧的词限制！这不是开玩笑吗？！

　　于是乎，他立马改了昵称，把昵称从“独立行走”改为“爱啃西瓜的壮汉”。

　　第二天他发视频一看评论，有人说他换了昵称，结果下面跟了一长串子的评论，还是在说他可爱。

　　从那以后，卫进就多了个新的称呼，小西瓜。

　　唉……算了，不说了，往事不堪回首。

　　就在卫进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的时候，有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两笔打赏，来自同一个人，昵称叫“年年有余”，头像是一个大红色倒着的‘福’字，和他妈那粉色荷花有的一拼。

　　他当时还在心里纳闷呢，这哪位年纪大的叔叔啊，人还挺时髦，居然关注了他这种UP主。

　　要知道，他更新的不是剪辑的番剧，就是那种自己做着玩的小动画、小游戏。一般关注他的都是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哪曾想现在居然有个看上去画风异常不搭的叔叔，简直是奇怪到家了。

　　对了，那大叔那时候还突然换昵称了，从“年年有余”变成了“西瓜味的小糖精”。
　　就在卫进回忆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的时候，他又收到了一笔打赏，还是这个人。

　　〖弟弟好甜！（打赏100元）〗

　　这……又来了。

　　卫进很烦，卫进很无奈。

　　为什么interest不能出一个UP主拒收打赏的功能呢？他之前已经明里暗里说过不要破费了，这人是钱多了胀的？？

　　interest上用户一旦实名，性别就不能更改了。

　　当初，卫进傻愣愣地看着“西瓜味的小糖精”后面跟着的“实名用户”和性别栏后面的“男性”标签，只觉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化作了两个字——膈应！

　　原来那头像、那昵称、那性别加在一起，再综合他说话那个语气，不是40岁＋的猥琐男才怪。

　　年轻人谁的昵称会那么中规中矩？头像会那么老里老气？还有那个说话的方式，男生会说什么甜腻到牙酸的‘糖精’吗？会在网上乱认只听过声音的弟弟吗？！

　　——对此，卫进只有两个字，呵呵。

　　“好了，吃饭了。”秦芳兰左手端着卫进点名要吃的红烧肉，右手端着青菜炒豆腐，走过来喊卫暖，“暖暖，拿碗去。”

　　“哦。”卫暖依言照做，走进了厨房。

　　卫进跟在她身后，把紫菜汤端了出来。

　　“多吃点，现在正是要紧关头。”秦芳兰给卫进和卫暖每人夹了一块肥瘦适中的红烧肉，不放心地嘱咐道：“还有一年，你们两个也要高考了。不要以为一年时间还很多，尤其是你，卫进！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手机，现在不努力，以后——”

　　“妈，快多吃点儿，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可得好好补补。”卫进赶紧抢在他老妈明显是要长篇大论前出声，顺便还给她夹了一大块肉。

　　“去你的！”说到正事，秦芳兰可不好糊弄。

　　卫进这小子，就跟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似的，精得要死，想逮到他训可不容易。

　　“来，喝汤喝汤。”卫进又伸手拿起他妈的碗，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

　　“好了好了，够了够了。”再多，汤都要溢出来了。
　　卫进这兔崽子，转移话题可真有一套。

　　“妈，我尝着今天紫菜汤可绝，味道刚刚好，你昨天的盐就好像放多了。”卫进把碗放在他老妈面前。

　　秦芳兰瞥了他一眼，“昨个怎么没听你说？”

　　卫进讨好性地笑了笑：“咳，这不是昨天看您老脸色不好看，我哪敢张那个嘴啊？”

　　“那现在我脸色就好看了？”

　　“何止！”卫进笑嘻嘻地回道：“那简直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光芒四射！我瞧着我妈至少年轻了三岁！”

　　秦芳兰噗呲一声，“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去吃饭。”

　　眼看搞定了自家老妈，卫进心满意足地低下头，开始闷声扒饭。

　　“暖暖刷下碗。”饭后，秦芳兰就进了卧室睡觉。她今天下午四点的班，午觉睡醒去时间刚刚好。

　　卫暖拿着盘盘碟碟进了厨房，卫进把桌子收拾了一遍、椅子重新摆好后，才抬脚走到了自己卧室。

　　厨房里，卫暖听到外边没动静了，她也下意识放轻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加快速度利索地洗好了碗筷。

　　餐厅干净明亮，卫暖搁厨房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无声地走回了自己房间。

　　“漂亮！”响亮的欢呼声通过手机回响在卫进身边，他愉悦地眯着眼睛，右边尖尖的小虎牙露在外面，像是吃饱喝足就开始想歪点子似的，蔫坏蔫坏的。

　　这把虽然打得艰难、但赢着爽啊！
　　果然这游戏啊，还是要有一定的挑战性，不然多没意思。

　　电话那头的焦大鹏声音浑厚，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慷慨激昂，“可以啊，进哥威武！最后那一下真是绝了！”

　　李飞飞跟着嚷嚷，瞎起哄道：“求进哥带飞！”

　　“飞？”卫进忍不住低低地笑，声音像是细细的电流轻击着心脏，“得了吧，咱们三个飞不动的，十局九局都要输，这次完全得益于两位小姐姐带我们吃鸡。”

　　“什么小姐姐，这是我妹和她闺蜜，现在就在我身边坐着呢，刚才只是没说话。”

　　嗯？

　　卫进声音稍微认真了些，礼貌地和她们打招呼，“刚才多谢两位妹妹了。”

　　“哪里哪里。”潘语笑吟吟地开口道：“还没谢进哥刚才的‘救命’之恩呢。”

　　许是在游戏里有了“过命”的情谊，再加上她本来也就是个外向的性子，所以她跟着李飞飞，这声进哥倒是叫的很是顺口。

　　“咱们还来不来？”李飞飞意犹未尽。

　　“我就算了，我一会儿还有事，你们玩吧。”卫进第一个开口了。

　　他话音刚落，焦大鹏那边就响起了他老妈催他吃饭的声音，所以这局算是散了。

　　开了电脑，卫进接着上期视频继续往下精进了《海底捞月》的小动画，用3d又建了个新的模型，整了个新的场景。

　　视频发出去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卫进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旁边的手机，点开了他们三个人的群。

　　【猛男联盟】

　　焦帅：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interest新版本的打赏机制改了，你们发现没？
　　想着长高变帅的飞哥：你说的是现在打赏有了礼物选项？
　　焦帅：对！你看进哥下面，他的小糖精给了刷“糖”了。

　　焦大鹏说的礼物“糖”是一块钱一个，卫进最新打赏榜显示——
　　〖西瓜味的小糖精向UP主扔了100颗糖。〗

　　想着长高变帅的飞哥：可以可以，进哥这是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啊～
　　焦帅：更正一下，不是从天上，而是从满嘴大黄牙、络腮胡、有着胸毛和啤酒肚的中年油腻男子卡上来，啊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

　　他们和卫进关系好，一开始就知道他在interest上面弄了个账号做这些，自然也知道这位看上去很像猥琐大叔的“西瓜味小糖精”。

　　三个人一起研究过，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有一定岁数的，不然不会……

　　用那么老的头像！
　　用那么肉麻恶心的昵称！
　　收藏夹里面还全是卫进配了解说的视频！

　　你说要是想学些东西吧，卫进有的视频讲的也不全是干货，里面还有一些是很基础的操作，收藏的人寥寥无几，但这样的视频全都被“西瓜味的小糖精”收藏了。

　　焦大鹏又在三个人的小群里发了语音。

　　【所以说，咱们纯爷们儿的声音还是得糙一点。你看像进哥，不知道被私信骚扰多少次了，女生也就算了吧，关键还有一些死基佬。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他们心里可可爱爱的“小西瓜”其实是个快要一米九的汉子。】

　　卫进：“……”

　　要不是UP主换名字太麻烦，且一年还只能更改一次，他都想把自己昵称再换一下。

　　想着长高变帅的飞哥：跟你们说我昨个出去听到别人讨论咱进哥的原话——
　　高二（19）班的卫进知道吧，瞧着唇红齿白的，长得还贼好看。个子高，肩宽腰细大长腿，正儿八经的撕漫脸，看着就想和他谈个恋爱。

　　焦帅：所以说进哥这张脸就很有欺骗性，看着乖巧巧的，实则内里不知花花肠子多少呢。

　　卫进突然冒声了：闭嘴。

　　焦帅：呦呵，进哥这是忙完了？
　　想着长高变帅的飞哥：请问小西瓜弟弟有看到你的礼物列表里多出来的糖糖吗？

　　糖糖？？？

　　卫进木着脸，摁灭了手机，没有丝毫登录interest账号查看一番的想法，索性眼不见为净。

　　*

　　窗帘半开半闭，屋子里半明半暗，亮与黑的交界处，手机发出来的光映着一张清隽的脸，像是给他披了层轻盈柔软的薄云。

　　应幸年坐在床中央，一条腿直直地伸长，另一条腿弯着膝盖随意地曲着。

　　他上半身前倾，紧贴着那条立着的大腿，脑袋低下后开始看手机，刘海和两边的碎发温柔地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茶色的眼睛。

　　最近这段时间，他忙，小西瓜好像也忙，这半个月才更了一条配有声音的视频，产量大大降低啊。

　　想到这，应幸年伸手轻轻拨弄了两下自己的头发。

　　算了，下午去剪个头发吧。
　　这段时间没注意，头发都已经长这么长了。

　　他站起身，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手机屏幕上醒目的‘38°’真是要命，一会去买个西瓜解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