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周翡有个姐姐》林月读

29、病树前头

　　周珍上了岛，却只剩下同明老和尚，林夫子和陈俊夫在岛上，林夫子白毛飞起，“珍珍啊，那个臭小子被南朝那不知好歹的皇帝叫回金陵去了……”
　　周珍听到这话连气都没有喘匀，转头就走。
　　一般王公出行都会隐去行踪，周珍一路走一路打听，无论是行脚帮还是丐帮倒也都给这位山川剑几分薄面，周珍才终于在庐州追上了。
　　庐州客栈天字一号房，谢允坐在窗前悠闲的拿着书，窗外是秋日的漫漫金黄，窗内是年华正好的俊秀公子。
　　桌边放着他自己做的牛乳豆沙糕和火候正好的君山银针，谢允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壶清酒，还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盐津梅子。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转身去找，却看到一个白衣翩跹的姑娘站在他身后，她微微一笑，湖光山色尽融在了她的眼中，然后轻轻的唤了一声，“谢允。”
　　那声音轻轻柔柔，没有一丝杀伤力，甚至非常好听，好像含着无穷无尽的欢喜和眷恋。
　　可就是这样的轻柔，仿佛是随风潜入夜的春季夜雨，轻轻的点点滴滴瞬间落在了他的心上。
　　然后无声的让他看到黑暗中的曙光，看到黎明的希望，看到往事的琳琅。
　　就只是这一声，就已经是谢允日思夜想，盼了好些年的向往，一朝实现，竟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昨日之梦，梦梦长留。
　　一朝梦醒，汝在身后。
　　从齐门禁地悠悠往四十八寨赶的晟等人拿着从齐门禁地找到的盒子各种鼓捣。
　　最后好不容易破解了盒子，他们取出里面的信后，却被里面的内容惊的毛骨悚然。
　　什么是“海天一色”？
　　当年大昭南渡的时候，如今的圣上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吴费将军定下一明一暗两条南渡路线。
　　明线由军队护送，而护送的对象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暗线由山川剑和南刀等一干武林高手护送，护送的对象便是那真正的小皇子。
　　可是一群大男人，如何照顾的好娇弱的小皇子，车马劳顿加上水土不服轻轻松松将小皇子送上了西天。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时的首辅大人梁绍选择将错就错，让那普通的孩子登上了九五至尊。
　　此事非同小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为保社稷安宁，梁绍定下来了“海天一色”盟约。
　　这个“海天一色”的知情者当年全都家大业大的，而且为了不让事情败露，还请了几位刺客做见证者。
　　然后梁绍有意引导所有人觉得“海天一色”乃是天下至宝，包括活人死人山和北斗。
　　为求宝，天下人都盯上了有水波纹的几位，再加上山川剑和南刀等人都是忧国忧民的大侠，怎么会一点也看不懂梁绍的打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因此最后无论是姓殷的，还是姓李的，全都在黄泉碰了面。
　　梁绍把持庙堂的二十余年，尽心竭力的推行新政，而江湖关于“海天一色”的传言也甚嚣尘上。
　　这让那位冒名登上皇位的小皇帝心惊胆战，一点也不敢得罪“海天一色”的盟主，连他的新政都不敢动。
　　周翡去蓬莱找她姐去了，应何从和李妍在一旁烧火，李晟和吴楚楚将这一系列阳谋分析出来之后，身后起了一大堆鸡皮疙瘩。
　　李妍直呼好家伙，“这世上怎么会有脑子里装这么多东西的人？”
　　李晟捂住她的嘴，“都收拾起来，今天这事，谁也不要说出去，你们先回去，我亲自将这些东西送到姑父那——谁也不准说出去一个字，李大状，你听明白了吗？”
　　这时一团“带皮的骨头”冲向李晟，将他怀里的涅槃蛊抢到手里，口中发出可怖的尖声大笑，不似人声，“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吴楚楚眼尖，“殷沛！”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李晟架起双剑和阵法，却拦不下根本没有理智的皮包骨，那位恍恍荡荡的就闪没了影。
　　庐州，谢允上前紧紧握住周珍，两人温差极大，谢允忙收手，平日里的侃侃而谈不知跑到了哪里去，磕磕绊绊的来了句，“好，好久不见。”
　　周珍俏皮的眨眨眼，“我可见了你好多面。”
　　谢允这才恢复原状，坐回窗前，这时窗外夜色升起，灯火阑珊，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星河漫天。
　　一时间，这位“千岁忧”的容颜上穿越了几世悔恨，眼睛里映满了万千灯火，“怎么，在下这般花容月貌的脸，难不成阁下还看烦了？”
　　若是以前，周珍说不准要和他斗个嘴，现在她却什么都依着他，“不烦，永远都不烦，谢允，”她忽然一笑，“谢谢你。”
　　谢你几世情，允我半生缘。
　　谢允怕把她冻着，小心翼翼的递给她一块糕点，“谢我什么？谢我长的美？”
　　周珍走到他身边拉住他，“是，你最美！这些年，我也走过了不少地方，这里我虽不常来，却也略知一二。”
　　她看向远方灯火通明的阁楼，“庐州美景，当属逍遥，逍遥阁边逍遥桥，逍遥桥边花枝闹。怎样？你想不想去看看？”
　　谢允把她的手推下去，自己轻轻拉住了她衣服最厚的地方，“那还等什么？”
　　两道白衣身影飘到了名景逍遥，逍遥桥边俪影成双，秋菊金黄，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折下一朵金菊，在这霜白色的月光下将它送给身边的姑娘。
　　“霜月雪衣佳人笑，秋菊墨发问逍遥。”谢允眼睛极亮，心情极好，还像模像样的吟了句诗。
　　逍遥阁中传来悠悠的琴瑟和鸣之声，周珍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别在谢允耳侧，笑吟吟的把这句诗接上，“桥边风流公子闹，阁中七弦古琴潇。”
　　逍遥阁里人影重重，谢允周身的空气发凉，在这深秋时节落了一层晶莹剔透的霜。谢允站离她，“怎么能是闹，我这是俏！你看看这满大街公子哪个有我好看！”
　　周珍惊讶于他的厚脸皮，“俏是形容姑娘的吧？谢公子，您莫不是突然有了做大姑娘的兴趣？”
　　谢允开始引经据典，“某人曾说，不要为食欲所困，在下如今要说一句，不要为俗念所困，谁说只能姑娘俏？”
　　“某人”指的便是曾经被杂面饼降服的周珍，这厮大放厥词的说不要为食欲所困，结果自己一口也吃不下去。
　　周珍脚下一动，谢允早有预料，飘的更快，还没忘了大喊，“不要为俗念所困…”回音绕梁三尺，让本来不想揍他的周珍气的七窍生烟。
　　丫的，找揍！周珍追上去，谢允飘到一颗需要二十几人合抱的火红枫树上，不知是怎样的时机正好，枫树上忽然亮起了盏盏银灯。
　　那些灯交错在火红枫叶中，如同轻柔的银色花瓣一般开了满树，树周燃起旋转的烈火，一身白衣的谢允逐步踏火而下。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周珍飞身上前，漆黑的墨发随着秋风同白衣一起飞舞，远远看去，竟是清冷的胜过了泠泠秋月。
　　可是她现在的心情，却热过了夏日炽阳。她扑到谢允怀里，谢允心被她的神情软化，几乎都要成了一滩水。
　　他愣神的片刻，唇上就感到了少女的柔软，鼻尖传来了淡淡的梅香。
　　树下起哄的人声交错，树上闪烁的灯火默默。
　　周珍的声音很低，很轻，“我嫁你，你娶我好不好？”
　　若干年前女诸葛也把这个同样的问题抛给了山川剑。
　　爱是什么？谢允脑袋轰鸣，竟不着边际的想到了这个问题。
　　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还是“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谢允有了答案，应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沉默了很久，才敢抬眼看向周珍，“珍珍…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珍还有很多个以后，很明显，谢允指的是他死了的以后。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他还真的很对的起他的名号。
　　周珍眼中的光暗淡下去，眼泪忽然涌上来，冲的她心口又酸又涩，“对不起，我找到了齐门禁地，见到了吕国师旧迹，但是我…”
　　我斩了涅槃蛊，我，最爱你的我，亲手斩了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谢允耳边还别着鲜花，眯着眼睛贼贼的笑了笑，“大美人，你可已经被在下这颗歪脖子树吊了三年，天涯何处无芳草，鲜花不能一直插到我这…那啥上吧。”
　　他眼中只剩眼前山川，“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我想求你嫁一个短命的丈夫，这样二十年以后，我还能再去找你。”
　　周珍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浑身都是被命运捉弄的无力，让她连头都摇不动。
　　谢允用袖子替她擦擦眼泪，“别哭，人与人相聚之日，总共不过须臾，哭一刻就少一刻，这么一想，岂不是很亏？”
　　“你我未曾白头，便已经能算是相伴一生，有始有终，说来不也是幸运么？未必要活到七老八十啊。”
　　前世的含光君表示，在下从没有这么想过。
　　周珍泪眼朦胧，泣不成声，“好，我，我不哭…我坚强。”
　　周珍陪着谢允回到金陵，周玉颠颠的出来迎接，为表示对这个怎么没睁开过眼还能相中他姐姐的谢哥哥的赏识，周玉送了他一个八角音乐盒。
　　谢允笑嘻嘻，“珍珠翡翠白玉汤，齐活了！小阿玉，今晚，谢哥哥带你和你阿姐去金陵最好的酒楼吃饭。”
　　这厮倒还记得在活人死人山欠下的饭，准备这次一并请了。
　　周玉扬起自己的小脑袋，眼睛一飘，“哦。”很是不稀罕呢。
　　端王殿下一到，那皇帝拳拳的爱侄之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竟然把所有的太医全部派了端王府，整日叽叽喳喳。
　　周玉把小木块一摔，“麻雀！”
　　谢允茶差点没喷出来，“阿玉啊，咱们虽然话少，也不能净说大实话啊。”
　　太医老老实实的挨着挤兑，毕竟再等一刻就要下朝了，皇上一会可就过来了。
　　谢允倒很淡定的写书法，对他来讲，一会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算什么。周玉趴着看了一会，觉得无趣，又自己玩去了。
　　谢允把最后一笔写好，自己还觉得十分满意呢。
　　他写的，是一首不怎么地的小诗：
　　霜月雪衣佳人笑，秋菊墨发问逍遥。
　　桥边风流公子闹，阁中七弦古琴潇。
　　一个人陪葬的东西，总得有点自己喜欢的吧，谢允就很喜欢这副字，准备把它带到下辈子欣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