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周翡有个姐姐》林月读

18、人亦未散

　　一个老和尚搬着她阿姐…周翡一路追来就看到这个场景！
　　“我阿姐怎么了！”周翡脸被火熏的黑黑的，人还是凶凶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天知道这小姑娘刚刚经历了什么，她从火海里跑出来，一度以为姐姐已经不在了，愣是靠着自己的那点不服输的倔强撑着往前走，往外找。
　　现在见到不知生死的姐姐，又喜又慌又怕，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上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以感受阿姐的鼻息，所幸，所幸还活着。
　　老和尚撑起船篙，看着泪流满面的周翡，“姑娘，走吧，我送你们一程。”
　　周珍是在老和尚和周翡的交谈声中醒的，“刀锋外露，算是有小成了。”周翡似乎在霍霍磨刀，不明白的来了句，“怎么看出来的？”
　　周珍缓步走出来，那老和尚轻笑点头，“名门之后，亦是故人之后。”
　　周翡放下刀过来扶她，她的望春山在火海里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断了，现在拿的是一把捡来的苗刀。
　　“阿姐，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周珍有些恍惚，很久很久才使劲拍了周翡一下，似是在责怪这不知好歹追来的妹妹。
　　周翡窜的快，她也不是一个会说好听话的人，“蛇毒刚解就有力气揍人了！”一会见姐姐不生气了，又坐了回来，问老和尚，“什么故人之后？”
　　江水宽阔，她们这船也只是一叶扁舟，老和尚宽袍广袖的撑着船蒿，江水悠悠，舟亦悠悠。
　　“阿弥陀佛，女诸葛与老衲乃是旧识。”周珍没有板板，也没有剑，只能从河里沾了些水，在船板上写到，“大师认识家母？”
　　她其实还想问谢允怎么样了，却也明白，应该是…
　　老和尚念了句佛号，“阿苇是师父的俗家弟子，乃是老衲的师妹。”
　　所以这老和尚是阿姐的师伯？这年龄差…有点大啊。
　　周珍行了个子侄礼，她也喊不了师伯，老和尚也不在乎这个，“无妨，我们也是没有想到阿苇还有血脉在世。”
　　周翡替姐姐问到，“山川剑和殷夫人，是什么样的呢？”
　　老和尚悠悠轻笑，“阿苇？同珍姑娘形貌略有神似，性格却大不相同。”
　　“阿苇出身书香门第，喜读书，擅奇门八卦，幼时被送到家师门下，出师后便把枯荣手段九娘困于阵中。”
　　这是周翡知道的事，“那然后呢？”
　　“段九娘恼怒不已，一直在追着阿苇要再度一较高下，后来便遇上了山川剑。”
　　狡黠聪慧的少女和温和豁达的大侠，“后来众人推举山川剑为武林盟主，阿苇自然是不同意的，当时正好阿苇家族出了事，她匆匆便赶回处理。”
　　“不知道山川剑找了多少地方，最后找到我们蓬莱，所幸阿苇正好也在，不知道之前阿苇是怎么和山川剑说的。”
　　“反正山川剑上岛后第一句话就是什么入赘啊之类的。”
　　大侠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入赘，入赘，我入赘好不好？”
　　周氏在朝中是一门七进士的名门，声名显赫，周苇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虽然她不落俗套的跑出来做了侠女，但也改不了她是家中独女的事实。
　　周大人可从没想过把姑娘嫁出去，一直打算招个进士老爷做上门女婿呢！
　　这次小姑娘跑回去就是处理亲爱的爹爹催婚之事，要知道周大人这次连断绝父女关系的话都说出来了。
　　大侠这话一落，少女顿时恼羞成怒，“呆子！谁要你入赘了！”
　　知女莫若父，周大人泪流成河，女儿越生气就是越喜欢啊！他的进士女婿跑了！
　　少女走到大侠身前，一字一句，“我嫁你，你娶我好不好？”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周翡揶揄的看着阿姐，没想到啊，一代大侠，当年竟是这个样子的，随即一个激灵，“蓬莱！”
　　双刀分南北，一剑定山川，关西枯荣手，蓬莱有散仙。
　　周翡以前还一直以为那个蓬莱散仙就是拿来凑数的，没想到真的有蓬莱，更没想到，殷夫人竟是师承蓬莱。
　　周珍听着这些父母的往事，心头一阵惆怅，曾经再怎么缠绵悱恻都是过去了，她甚至连他们模糊的印象都没有。
　　老和尚问周珍，“姑娘，你是为何而来呢？”周珍愣了会，写到，“为吾兄，为所爱。”
　　只是兄长不知音讯，另一个人也已经魂归西天了。
　　老和尚摇头，“非也，无他事？”
　　人生在世，琐事繁多，牵挂亦是繁多，怎么能只为两个人呢？
　　时局仍是风雨飘摇，江湖仍是动荡不安，作为一代名门，山川剑之后，怎么能只有儿女情长？
　　周珍自小便日以继夜的读书练剑，没一日荒废，没一日虚度，作为那恢宏山川的传人，她生来不凡，自然就应当承受更多。
　　周珍恍惚了很久，久到仿佛将过去那个幼小的自己剔除，久到脱胎换骨，“为生民，为安宁。”
　　为了能让将来的人不必像她这样，为了所有的孩子都有父母的陪伴，为了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能够有阖家的欢乐。
　　虽然这样动荡的时局，她的力量渺小的如同坚硬石头上的一滴冷水，如同暗淡黑夜里的一点星火。
　　但，经年水滴，终能石穿，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微薄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微薄也不曾付出。
　　一个人，或是文成，或是武就，哪怕一事无成，都应当知道，人的一生，总要有那么些目标的。
　　比如，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周珍深深一礼，写到，“多谢师伯，敢问和我一起的那个人，他的…尸体去哪里了？”
　　周翡大惊，正要开口，老和尚扭头撑篙，“姑娘啊，你还是去船蓬里看看吧。”
　　周珍隐隐有些猜测，掀开自己刚刚走出的船蓬，就在她刚刚休息的草席旁，有一个少年公子安静的躺着。
　　他的身体依旧冰冷，呼吸依旧微弱，可是，他还在世上，没有，没有走。
　　幸甚至哉，故人未衰依旧在。周珍眼泪唰唰的往下掉，带着死生无常的感叹，带着柳暗花明的庆幸，带着涸鱼得水的欣喜……
　　周珍走出来，对老和尚深深一拜，写到，“敢问师叔法号？”
　　老和尚笑着摇头，“可算想起来问了？果真和阿苇在这方面是一个性子的，老衲法号同明，那不争气的后生，是我的弟子，你可唤一声师兄。”
　　周翡悄悄喘了口气，这回幸亏辈分没有乱了。
　　可是这奇妙的缘分啊，有的人上辈子就是师兄呢。
　　老和尚将她们送到永州，托付给周珍三件事，第一是寻到当年吕润国师手书的《百毒经》，第二是搜罗种种珍惜的驱寒圣物，第三是寻一个精通阴阳二气的内家高手。
　　永州客栈里，杨瑾和李晟严阵以待的看着这个紧追上来的殷沛，杨瑾有些炸毛，小声嘀咕，“什么？他也是山川剑后人？怎么差那么多！”
　　吴楚楚视线避开殷沛那恶心人的虫子，试图劝他，“公子，您这般作为同那青龙主有何区别？”
　　殷沛哈哈大笑，“是没有区别，不过做郑罗生又有什么不好？他错的就是不够强而已。我问你，那个野丫头和她姐姐呢？”
　　李晟对上殷沛，殷沛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位高手中的高手，内力绵密如水，让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珍姑娘好歹也是你的…故人，你难道连她也不想放过？”
　　实在是怕给山川剑丢人，而且这个殷沛似乎很在乎山川剑的名声，十分不喜别人叫破他的身份，不然李晟早就开门见山的问了。
　　殷沛眼神有些古怪，“她到底在哪？”这些混蛋！把他妹妹弄去哪里了！
　　这时一把长剑带着厚重的内力袭来，以开山分海之势划开了殷沛绵密的内力。
　　是赶回来的周珍，她静静的立在殷沛对面，红衣墨发银剑，有一种说不出的庄重肃穆。
　　在外人看来，山川剑最后的两个血脉，如今竟是针锋相对。
　　周翡动刀杀向殷沛那些喽啰，在今天，这个姑娘经历了一番亲人实打实的生死，“无常”一道更添了几分沧桑古朴。
　　所谓“无常”者，有生老病死、乐极生悲，又有绝处逢生、人非物是。
　　九式破雪，“无常”一篇，本就该是开阔而悲怆的。
　　而八式山川，更是如此。
　　山川，不仅仅是“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之灵秀。
　　山川，不仅仅是“奇峰云海峥嵘，苍松破壁挺立。”之雄奇。
　　山川，不仅仅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之壮阔。
　　苍茫山川，其千难万险，非常人能理解。
　　山川，应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之艰难。
　　山川，应是，“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之无畏。
　　山川，应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之离恨。
　　至此，山川珍，破雪翡，双姝升起。
　　殷沛留恋的看着妹妹，“你，你变厉害了。”周珍一剑宰了那只虫，便要袭向殷沛，李晟提醒，“他的虫有古怪，小心！”
　　周翡接道，“涅槃蛊。”李晟大惊，自己这个妹子什么时候变成百科全书了？
　　可殷沛并无反抗，自从周珍来了之后，那虫就被殷沛拘在了身上，周珍轻轻松松就捉住了他，将他带离好远。
　　殷沛问她，“你要做什么？”周珍停下，写到，“回芦苇荡。”
　　芦苇荡啊，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建造的时候，父亲还抱着他去看过。
　　母亲曾经说过，以后他和妹妹就是要住在那里的，那芦苇荡，是他在外漂泊许多年唯一的慰藉。
　　“回去做什么。”家仇未报，回去吃干饭吗？殷沛突然暴起挣脱周珍，“回去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周珍直视着他，似是要看到他的心里，写到，“涅槃蛊乃是祸害，你跟我回去，剩下的，我来。”
　　殷沛像是看到什么可笑的事情，甚至笑到直不起腰，“你来？”他倏的变脸，“你知道什么！”
　　“涅槃蛊怎么就是祸害？是因为它能杀人？那刀和剑就不是祸害了？”
　　“你来？你知道什么！你见过几个人！江湖之险，人心之恶，你怕是连一点都没见过！”
　　“这世道，恶者为王！强者为王！像你这样的幼稚鬼，若不是有些本事，早就死的渣都不剩！”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倒是你应该回芦苇荡好好待着，别出来丢人现眼，我们殷家的事，同你姓周的没有关系！”
　　这许多年于他，只有：关山难越，无人悲他这失路之人，萍水相逢，亦全都是他乡之客。
　　妹妹，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