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三角函

9、逃离

　　卢郊低头看着那个已经失了封口的信件愣怔良久，再抬头时程叶已经不见了身影，夜猫不知道钻到了哪里，巷子里更静了，头顶的昏黄路灯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淡淡的灰影。
　　随后影子动了动，卢郊从粉色信封里抽出一张制式精美的卡通信纸。
　　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
　　信件开头写着：To 卢郊
　　卢郊瞪大了双眼，神情诧异地又确认了一遍上面的名字，随即飞速扫了几眼后面的内容，目光停留在最后的落款上，From 晓可。
　　卢郊垂下捏着信封的手，望着巷子前方空空荡荡的地面，心乱如麻。
　　所以，他晚自习看到的那一幕以及他所以为的事实都是他无端的揣测，他看到程叶和宋晓可在桌子底下偷偷摸摸搞的小动作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那他之前的无端火气都是为了什么，甩下程叶一个人往车棚走，一路上不和他说话，告诉程叶自己喜欢宋晓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
　　卢郊抱着头，缓缓蹲下身。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么，可是，他只是因为程叶和宋晓可的互动不开心，只是不想看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而已。
　　所以，程叶刚刚也会以为自己是为了宋晓可而和他反目的吧，那封信里的内容程叶是不是也看到了？卢郊想，却像个深陷沼泽的末路人，内心无力地挣扎着。
　　程叶一路飞奔回家，疾跑的快感冲淡了心里的悲愤，可他不是神庙逃亡里的玩家，他的体力有限度，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最终他把背上的书包甩在地上，弓着身子剧烈地喘息着。
　　这种乏力虚脱感让他大脑放空，好像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等待心率逐渐恢复平稳，刚刚的一幕如潮涌再次冲回到眼前。
　　程叶掏出钥匙开了门，晚饭早就做好了，连带着餐具一起整齐地摆着桌子上，父母还没吃，两人一起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
　　“爸、妈。”程叶喊着，换好拖鞋进了门。
　　“今天回来有点晚啊，哎，你怎么累成这样？怎么了？”程叶母亲王桂芳忙问，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过来看他。
　　“没事。”程叶说着拎着书包绕过母亲回了卧室。
　　回到熟悉的卧室，程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脱了校服外套，出门去吃晚饭。
　　在饭桌上程叶又得到了一个噩耗，说是噩耗，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程叶母亲觉得儿子每天走读往来于家和学校之间太浪费时间了，准备在他升入高二的时候给他办理住校手续。
　　程叶拿筷子的手顿住了，然后问母亲道：“妈，那你可就一周都要见不到我了，万一你们想我了怎么办？”
　　程叶母亲啧了声道：“这都不算什么事，关键是你的学业最重要，你呀，再坚持坚持，只要熬过这两年就好了。”
　　程叶没再说话，就当默认了，虽然马上快期末了，离高二新学期也不远了，但既然他和卢郊已经闹成这样了，当初约好和他一起走读的事干脆也就此作罢吧。
　　吃完饭，程叶回到房间，反锁上门，关了灯，一个人站在房间的床前，望着深深的夜色和天空里若隐若现的星星发起了呆。
　　他这是怎么了？自己又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一起玩耍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因为一个女孩子，友情就突然变质了吗？
　　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为什么听见他说的那句话就失控了？程叶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喜欢宋晓可，但那份难以控制的嫉妒心又是由何而来？
　　程叶后悔了，他理不直气撒得也莫名其妙，卢郊现在还在巷子里吗？他看完宋晓可给他写的那封信了吗？宋晓可究竟写了什么呢？他看到信以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如果真的是情书的话，他会不会高兴得立马跟宋晓可在一起？
　　是不是最终的结局是情人终成眷属，而他，这个孤零零的局外人，就此不能再和他并肩而立，只能默默注视着他们做个逃避者？他也失去了一个生命中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
　　程叶满心悲凉地看着空中那轮不算很圆的月亮，送给自己一个悲凉无比的笑。
　　楼下，影影绰绰的树荫里，走出一个黑影。
　　程叶回首间看到了那个影子，隔着三层楼高的距离，程叶却看出那是个熟悉的身影，是卢郊？程叶心口猛地突突狂跳不止，他下意识蹲下身，躲在墙后。
　　几秒种后，程叶的手机亮了，有□□息发来。
　　程叶看一眼消息发送人，是卢郊发的，卢郊说：“叶子，我看到你了，我在你楼下，你能下来一趟吗。”
　　程叶在输入栏犹豫着，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又纠结了几秒钟，程叶推开了房间门，跟父母说了声：“卢郊找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就下了楼。
　　程叶跑到楼下的时候，卢郊正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碎石子，他两手插在兜里，周身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凄凉感。
　　卢郊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程叶在他对面停住脚步，看着卢郊肩上背着的书包和没换的校服外套，略显迟疑地问：“现在都已经快10点了，你……刚回来？”
　　“嗯。”卢郊答道。
　　“你怎么……“程叶询问的话刚说出口，卢郊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对不起……”
　　他们俩同时抬起头来，看着彼此，短暂的沉默过后，卢郊说：“你先说吧。”
　　程叶抿紧的嘴角渐渐松开，程叶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走之后你去干嘛了。”
　　卢郊的喉结上下滚动几番，眼神不太自然地转向一旁说：“没干嘛，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程叶奥了声，对他说：“那……你早点回去吧，这么晚还没回去，阿姨要担心了。”
　　“叶子。”卢郊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怎么？”程叶问。
　　“你……还生我的气吗？”卢郊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
　　程叶抿着的嘴角有些抑制不住地上扬，最后在卢郊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如释重负似的说：“没有生气，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然后又语气酸酸地补充道，“你看到宋晓可的信后应该很惊喜吧，作为兄弟我是不是该祝贺你了？”
　　卢郊再度沉默了几秒才接话道：“叶子，你把这封信还给宋晓可吧，就跟她说我现在只想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只希望能够考上C大。”
　　程叶惊讶地看着卢郊递过来的粉红色信封，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不是……？”
　　你不是喜欢宋晓可吗，程叶心说，嘴上却只说了前面几个字就顿住了。
　　“不过我没选择跟她在一起也不代表你有机可乘啊。”程叶又听卢郊补充说道。
　　程叶看着卢郊没说话。
　　这一句话，让程叶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那么嫉妒被卢郊喜欢着的宋晓可，为什么听到那句话会控制不住的愤怒，他不是因为卢郊会拥有爱情而嫉妒，而是害怕卢郊的爱情里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卢郊是他从小就追寻的光，是和他一起走过十几年春夏秋冬的人，卢郊在他眼里，早已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兄弟那么简单，他喜欢卢郊，很早很早就喜欢了，从那句“我以后就喊你小叶子吧，以后我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开始他就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了，一开始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也许是在小时候的程叶被院子里的小孩围着欺负蹲在地上无助地抹着眼泪，卢郊扒开他们，一边教训他们一边对他伸出手，说：“小叶子，你怎么在这，握住我的手，我拉你起来。他们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的时候。
　　也许是有一年暑假，程叶和卢郊两个小孩在卢郊家里玩，程叶不小心间撞倒了卢郊家里的一个大花瓶，卢郊妈妈回来后见到一地的陶瓷碎片很生气，卢郊站出来主动承认说：“妈，是我不小心弄坏的。”然后狼狈地被他妈追着满屋跑的时候。
　　也许是刚学骑自行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骑着家里给买的儿童自行车出去练习骑车，在一个很少有人经过的后巷里，程叶骑着自行车下坡，一时没控制好方向撞在一边的水泥墙上，磕破了下巴，撞掉了一颗牙，卢郊二话不说背着他就往附近诊所跑的时候。
　　也许是某一年冬天，卢郊父母外出几天，让卢郊暂住在程叶家里，两个人脱光了衣服，趴在被窝里一起聊天睡觉的时候。
　　程叶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是在两个人相处的无数或平淡或幸福的时光里的某一瞬间，他心动了。他见过卢郊神采奕奕的神情，也见过卢郊狼狈不堪的样子，好的坏的他都见过，卢郊始终是他生命里的光。
　　他不喜欢和卢郊一起走路说话的时候有第三个人插进来打破两个人的空间，他不喜欢卢郊只顾着和别人说话而冷落了自己，他不喜欢看到卢郊对别人和对自己一样好，卢郊在他眼里是独特且独一无二的。
　　程叶希望自己也是卢郊心里最独一无二的一个人。
　　暗恋，让少年变得敏感而占有欲强。
　　可是卢郊的话让程叶感觉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他沉默着，久久没有答话。
　　卢郊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程叶，心里的不确定又愈发惶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