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三角函

6、变化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门，程叶从床边站起来，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卢郊母亲端着两杯牛奶站在门口。
　　“喝杯牛奶吧。”卢郊母亲压低了声音拿出一杯牛奶给程叶，程叶一边说着谢谢阿姨，一边接过玻璃杯。
　　卢郊母亲的视线越过程叶落到儿子身上，见到卢郊正趴在桌前认真写作业的场景后，脸上如释重负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卢郊母亲生怕惊扰了儿子难得的学习时光似的，又轻声对程叶说：“你把这杯牛奶给他吧，再过十分钟你带他一起出来吃晚饭。”
　　“好的，阿姨。”程叶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接过另外一个牛奶杯。
　　卢郊母亲转身回厨房了。
　　程叶关上门，端着牛奶杯放在卢郊桌上，自己又喝了一口，把自己喝过牛奶的杯子也放在了卢郊桌上。
　　卢郊抬起头问：“我妈刚刚过来了？”
　　“嗯，过来送了杯牛奶，让我们过会儿一起出去吃晚饭，人没进来，说完就走了。”程叶一边看他刚刚做过的几道化学题一边解释。
　　“奥。”卢郊淡淡应道，搁下笔，拿起桌上的杯子一仰头，乳白色的牛奶液体顺着透明的玻璃杯壁滑进卢郊口腔。
　　然后杯子被卢郊放回桌上，程叶看了眼杯子大惊道：“郊哥，那是我喝过的杯子。”
　　卢郊又淡淡扫了眼已经空了的玻璃杯，淡定宽慰道：“没事，我没洁癖，不在乎。”
　　程叶心里在意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卢郊喝奶的位置跟自己当时嘴唇碰过的位置是在同一处。
　　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卢郊那张因为牛奶的滋润而变得晶莹透亮的唇瓣上，卢郊淡红色的舌尖由嘴角处探出，沿着上唇一路滑至唇珠，然后又躲回唇腔中，最后两唇瓣微微张开。
　　程叶心里好像一时间冒出无数个小爪子轻飘飘地抓挠着他，一阵阵酥痒如电流爬过心底。
　　卢郊拿起笔，低下头继续去看题了。
　　程叶的视线也落了空，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荒唐，坐回床边。
　　但程叶没有注意到的是，卢郊的耳朵早已红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程叶在一张让他感觉尴尬窒息且密不透风的隐形巨网里一直挣扎着，直到一阵熟悉的旋律拉着他脱离桎梏。
　　程叶翻了个身，两秒后，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直到闹钟旋律再次响起，程叶迅速关了闹钟，穿好衣服起身。
　　他站在洗漱台前，愣愣地看着镜子里自己每天都能见到的那张最熟悉不过的脸，他的脸很白净，不像同龄人在青春期的时候总是有关于青春痘的烦恼，他比班上绝大多数女同学的皮肤都要好，他拧开水龙头，水流对着出水口方向喷涌而出，他用手掌舀起一抔清水，扑在脸上，冰凉清爽的触感让他格外清醒，今天，也要好好努力。
　　又是新一轮的周一，程叶吃完早饭，临走前，他妈又给他塞了个做好的饭团，程叶塞进宽松的校服口袋里，一边换鞋一边跟爸妈说再见。
　　出了自己家楼道，他看了眼时间，卢郊这时应该还没下楼，他想着，往卢郊所住的楼栋走。
　　程叶家离卢郊家其实很近，虽然不是住在同一栋楼里，但卢郊住在25栋，而程叶家住23栋，分布在院内道边两侧，走过去也就几步路的功夫。
　　今天卢郊没起晚，他刚到卢郊楼下的时候，卢郊就从楼道口走了出来。
　　他们所住的这个家属院建成时间较早，每栋楼最多只有六层，没有安装电梯，只有楼梯。
　　“好巧。”卢郊朝他招呼道，然后伸手进衣兜里掏自行车钥匙。
　　程叶突然感觉有一丝莫名的紧张，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摸着那个热乎乎的饭团，暗暗用力捏紧，有些不自在地应了声：“嗯。”
　　其实这样子遇到的时候已经有过很多次了，由于双方父母工作都比较忙，加上学校离他们家很近，他们俩从小学起就一起结伴上学。这么多年的默契，就算是刚好碰面的概率再小，也总是会发生的。
　　但这次，程叶感觉不一样了。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程叶觉得，卢郊在自己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了。对于以前他不怎么会关注的一些事，最近总是会把两人相处的细节放大，然后一个人一遍遍回忆，当他知道班上的宋晓可喜欢卢郊的时候，程叶除了感觉心里酸酸的，还有莫名的气愤。
　　那种心酸和气愤不是针对于卢郊的嫉妒，而是源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程叶坐在卢郊后座一路心事重重，到了学校，卢郊似乎是看出他的异样问：“叶子，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一路都没说话。”
　　程叶摇头说：“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他们并肩往教室方向走的路上，遇到了班上的赵华强。
　　赵华强从他们后面冒出来，亲昵地钩住了卢郊脖子道：“郊哥，巧啊。”
　　卢郊闻声转头也道：“是挺巧。”
　　“我听说你周末去参加吉他大赛了，怎么样？”赵华强一脸期待地问。
　　“还行吧。”卢郊说着若无其事地把赵华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挪开。
　　程叶继续沉默地走在卢郊另一边，他听着他们地对话，将自己视线从卢郊的侧脸转移到灰白单调的水泥地面上。
　　“没得奖？”赵华强有些意外，小心翼翼地问。
　　卢郊扫他一眼，回道：“拿了个三等奖。”
　　“呦，挺不错的呀，厉害啊，郊哥。”赵华强竖起大拇指赞道。
　　他们三人一起走进教学楼，上楼梯的时候，由于人比较多，容不下三人并排，于是程叶刻意放缓了步子，几步后便落在他们身后。
　　赵华强仍喋喋不休地跟卢郊说着话，卢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似乎没注意到另一边的程叶不在身边了。
　　转到高一三班那层楼的时候，卢郊似乎才反应过来，回过头来，看着落在几步台阶之后的程叶问：“怎么走那么慢？”
　　程叶有些苦涩地笑笑，道：“哪有？”
　　这天晚自习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程叶猝不及防的事。
　　晚自习对他们来说就是写当天作业的时间，教室里没有老师在，班上还算安静，程叶写完数学作业，手边只剩一张英语卷的作文部分没写，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脖子，这时感觉身后有人悄悄戳了戳他后背。
　　程叶扭过头去，后桌宋晓可从她那摞书山里偏过头和他对视，紧接着她把一个草稿本递了过来。
　　程叶疑惑地接过那个草稿本，只见翻开的那页空白纸页上写着一排娟秀工整的小字：程叶，你能帮我给卢郊送个东西吗？
　　程叶看完抬起眼有些疑惑地望着她，宋晓可把胳膊伸进桌子底下，并用眼神往下示意。
　　他意识过来，反手伸到宋晓可桌子底下，一阵摸索，这时，一个不算薄的纸质物体被送到了程叶手里。
　　程叶一惊，心底已经有了猜想，他去看宋晓可，宋晓可害羞似的躲回课本后面了，好像脑袋都要贴着桌面埋起来。
　　他没看到宋晓可的脸，却隔着七八个人和最后一排的卢郊照了个对面，那一头的卢郊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程叶攥着手里的东西赶紧转回身，然后像扔烫手山芋般迅速将其塞进书包里。
　　下晚自习的时候，卢郊没像往常一样来程叶位置旁催他回家，程叶等闹哄哄的人群散了，感觉身后的宋晓可也收拾书桌起身回宿舍了，他从书里抬起头来，去看后排的卢郊。
　　教室里的人走了一大半，尤其是后面几排的，几乎都空了，然而卢郊还坐在自己位置上埋着头。
　　程叶走过去，凑近一看，他竟然在看上周末试卷的错题。
　　“郊哥，走了。”程叶敲敲卢郊桌子。
　　“嗯。”卢郊应声，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把卷子塞进课本里，起身披上校服外套，拽出书包搭在肩上就往教室后门走。
　　程叶看着那个熊猫挂饰随着他抽书包的动作，脱离书包拉链，掉在地上。
　　他捡起那个熊猫挂饰，怔怔的看着门口消失不见的身影，然后追了出去。
　　“卢郊——”
　　卢郊没理他也没回答，匆匆下楼。
　　程叶顾不得多想，也只好握着那个挂饰，朝着卢郊的方向追去。
　　此时已经过了下晚自习的时间，但校园里依旧有很多人，显得热闹又嘈杂，大多数人都是往宿舍楼的方向走，而他们却逆着人流往校门口方向走。
　　直到到了车棚，卢郊才停在他那辆自行车前开锁。
　　“你怎么了？”程叶问。
　　卢郊没说话。
　　“你的东西掉了。”程叶说。
　　卢郊把车锁放进车篮，看着程叶递过来的毛绒熊猫，默默接了过去。
　　程叶以为卢郊会骑上车独自骑回家，但他没有。
　　卢郊以为程叶会主动跳上车后座。但他也没有。
　　两个人像被同时点了哑穴封了口，一路沉默着往家走。
　　程叶看着地上卢郊推自行车的影子，回想他们相识十多年来的种种，他和卢郊还在襁褓里就认识了，他们家现在还有一张卢郊母亲抱着卢郊、他母亲抱着自己并排而坐，卢郊父亲和自己父亲站在后面的合影，甚至还有他和卢郊两个人各自穿着开裆裤一起玩耍的黑历史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