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三角函

4、露馅

　　第二日，程叶比往常起晚了些，他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饭，就听楼下传来卢郊的声音。
　　“叶子——”
　　程叶把剥了皮的煮鸡蛋塞进嘴里，趴在厨房窗边往下望，果然是卢郊。
　　卢郊正一脚踩在自行车的车蹬上，一脚踩地熬过了这一天往楼上望。
　　程叶冲卢郊招手，然后缩回脑袋，好不容易把鸡蛋咽了下去，又灌了一口牛奶，拿起书包风风火火地下楼了。
　　“你今天好早啊。”程叶说着，背好书包，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是你今天起晚了吧。”卢郊说着，脚尖蹬地，载着他往学校走。
　　幸好那只是一场梦，随着耳边扬起的风，让他在清晨辗转失眠的那场梦如烟般消散了。
　　想起今天第一节又是语文课，程叶问卢郊：“昨天语文老师让你去办公室，后来没事吧？”
　　“咳，也不算什么大事，也就是因为《赤壁赋》没默写出来的事，不过……她让我妈今天来学校一趟。”
　　这话说完，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找家长，这对于学生来说算是比较重的刑法了，卢郊她妈盛阮不算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但程叶也见识过几次他被他妈追着满屋跑连连求饶的惨烈场面，不过那也是卢郊小时候的事了。
　　“要你今晚来我家写作业吧，我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给叔叔阿姨留个便条，告诉他们我今晚给你辅导物理。”程叶提议。
　　“到时候再看吧，说不定我妈中午就发作了。”
　　“也是，不过挨过今天就好了。”坐在后座的程叶安慰地拍了拍卢郊书包。
　　但让程叶和卢郊都很意外的是，他们等了一整天，卢郊他妈盛阮都没发作。
　　晚上卢郊提心吊胆地回家时，他妈已经去上班了，卢郊熬过了这天，心里才松懈了下来。
　　但周五这天，卢郊收到了迟来的惩罚。
　　中午卢郊跟程叶回家坐在餐桌边准备吃饭的时候，卢郊他妈盛阮从房间里出来了，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妈，你怎么还没睡觉啊。”卢郊问。
　　“嗯。”他妈漫不经心地应着，然后突然正经说道，“我给你报了个周末补习班，今晚我带你去报道，明天给我老老实实去补习，晚上就在家给我写作业，到时候我让你爸盯着你。叶子，你周末就别来找卢郊了。”
　　一颗重磅炸弹在平地炸响。
　　听了这话，卢郊和程叶面面相觑。
　　程叶只好同情地看着卢郊对他妈应道：“好的，阿姨。”
　　两人默默吃着饭，吃完乖乖洗了碗，去卢郊屋里午休。
　　空气静默得让程叶感觉十分尴尬。
　　下午去学校的路上，程叶安慰卢郊道：“要不你就放弃那个吉他比赛吧，你妈都这样说了，你就别出去了，反正这样的比赛应该每年都有，以后总有机会参加的。”
　　“不行，我熬了好几天的夜为这次比赛准备了原创曲子，要是因为我妈一句话就放弃了，我不甘心，更何况我好不容易过了初试，她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卢郊语气坚定地说。
　　“叶子，你得帮我。”卢郊想了想又说。
　　“怎么帮？”程叶问。
　　这时车子刚好停进学校车棚，卢郊停好车子，凑到程叶耳边，略带犹豫地小声道：“周末你代替我去补习班吧？就周日一天，周日下午那比赛就结束了。”
　　“什么？”程叶惊讶出声，卢郊忙捂住他的嘴。
　　“嘘，小点声。”
　　程叶按下心头的惊讶问他：“阿姨该不会发现吧？”
　　“不会的，我以前上过辅导班，一个班里人很多，老师不会注意到你的。明天我先去摸摸底，你就当是自习课，去写周末作业就行，事成之后你提任何要求我都答应。”卢郊信誓旦旦地说。
　　“任何要求”这四个字让程叶心跳一滞。
　　“好，不过你这周作业得自己写。”程叶以此为要求。
　　“成交。”卢郊说着和程叶击了掌。
　　周末很快就到了，卢郊去补习班上课的第一天，果然如他所料，补习的同学人数不少，补习老师也没怎么注意他这个新来的学生，于是卢郊当晚就给程叶发了补习班上课信息的短信。
　　周日这天，程叶背着书包按照卢郊短信上的地点找到了补习班的位置。
　　原本一切按计划，补习老师并没注意到这个名叫卢郊的新学生换了人，但是在傍晚下课的时候，发生了变故。
　　程叶一出门，就跟卢郊的母亲盛阮打了个照面。
　　程叶亲眼看着补习班门外正跟另一个家长站着说笑聊天的卢郊母亲脸上表情逐渐凝固，一点点由阴转晴，程叶的心也一点点下沉。
　　“小叶，你怎么在这？”卢郊母亲竭力控制脸上的表情，“和蔼”地问。
　　“阿姨，我……”程叶犹豫着想措辞。
　　他是个不善于撒谎的人，盛阮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委。
　　“他叫你来代他上课的？卢郊他人呢？跑去干嘛了。”盛阮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他……”程叶吞吞吐吐着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时他口袋里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
　　程叶看了看来电人——郊哥，又做贼心虚地抬头看卢郊母亲。
　　“是他吧？”卢郊母亲问，眼神示意他接电话。
　　程叶摁下了接听键。
　　“叶子。”那头传来卢郊有些兴奋的声音。
　　“郊哥。”
　　“叶子，你那边结束了吗，我马上就到补习班门口了，你在那等我几分钟，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卢郊满是兴奋的话被程叶打断了。
　　“阿姨也在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去。
　　没过多久，程叶就见一个沉默的身影朝他们这边一步一步走来。
　　夜幕渐深，卢郊周身被笼上一层模糊的青灰色光晕，他背上背着一把吉他，两手插兜，周身轮廓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而愈发清晰。
　　“妈，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打算上天是不是，是不是我太久没收拾你，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上天了，跟我回去。”卢郊他妈说着已经上手去拧卢郊耳朵了。
　　“妈，你干嘛？这在大街上，你丢不丢人啊。”卢郊一边呲着牙一边说。
　　“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盛阮松了手，喊了辆出租车，把两个小孩子塞进车后座，自己也坐上了副驾位置。
　　辅导班的位置离家属院没多远，很快出租车就停在楼下，盛阮付了车费，对下了车的程叶道：“小叶，你赶紧回家吧，别让你妈担心。”然后拽着卢郊就上了楼。
　　程叶站在卢郊家楼下，听着卢郊母子两人一路吵吵嚷嚷地从一楼一直上到五楼，感应灯依次由暗变亮，再熄灭，最终随着五楼“砰”地一声关门声归于沉寂。
　　卢郊朝他们一步步靠近的身影一次次在程叶眼前浮现。
　　记忆里，走到他们近前的卢郊，高挺的鼻梁上泛着路灯的反光，目光空洞，神情是他很少见到的严肃沉重。
　　虽然卢郊背着他妈撬了补习班的行为确实不对，但他追求梦想的初衷也不能为错，况且，说起来他也算是助纣为虐，欺骗卢郊母亲的帮凶。
　　程叶站在他家楼下思索良久，最终一咬牙，奔上了楼。
　　隔着防盗厚厚的防盗门，程叶还是能听见屋内的时断时续的争吵。
　　“咚咚咚”程叶用力敲了敲门。
　　屋里动静停了片刻，他又再次敲了几下门。
　　卢郊爸爸出来开的门，卢郊爸爸问：“小叶？是你啊，你有什么事吗？”
　　“叔叔，我想——”他话还没说完，里面又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两人齐齐朝声响处望过去，那把卢郊爱不释手的吉他，正躺在客厅冰冷的理石地面上，琴头和琴颈间出现一条明显的裂缝。
　　不知是见到程叶来了还是因为摔了吉他的缘故，卢郊母亲此时黑着脸冷静了下来。
　　“妈——”卢郊紧皱着眉头，紧咬着牙关用仇视的目光死盯着自己母亲。
　　“我不会原谅你的。”卢郊说完就捡起地上的吉他，甩身往自己房间走。
　　“你去哪？给我站住。”
　　卢郊此时满心已经被愤怒给控制了，没把他妈的话放在眼里。
　　盛阮见儿子对自己的话熟视无睹，愤怒的情绪再次被点燃，她眼疾手快抄起餐桌边的海绵拖把就朝卢郊冲了过去。
　　卢郊父亲和程叶见势也连忙上前。
　　程叶抢身冲到卢郊身前一边拦着卢郊母亲一边替他解释：“阿姨，你别冲动，卢郊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喜欢弹吉他，他为这次吉他比赛准备了好久，能够晋级决赛说明他在这方面有天赋，而且刚刚郊哥说有个好消息，肯定是得奖了，阿姨你消消气。”
　　“就他有理，上课不好好学习，回家不好好写作业，就知道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当时缠着我买吉他的时候跟我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现在倒好，天天不务正业，好不容易下了班回家准备休息休息还被老师叫去学校，哼，我在大街上给你丢人了，我都没嫌你给我丢人呢。”卢郊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试图越过程叶，拿拖把柄砸这个没良心的儿子。
　　偏偏这时卢郊插嘴道：“那你也不能无缘无故砸我吉他。”
　　程叶赶紧转身去捂卢郊的嘴，这个时候干嘛还火上浇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