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时知日不知你》沙硕

5、第五章

　　她每周给周彤彤安排相亲，相亲对象从秃头老板到隔壁老王，从独臂精英到癫痫少年，从城市耄耋到乡村细孥，她利用职务之便或女性友谊将周彤彤死死地套在局里，至少一天之内休想好好过。
　　最令她觉得意趣盎然的一次作品是在家中，她邀请了周彤彤与张文咏共进晚餐，本来只是单纯的想让这对奸夫□□难堪，结果得到了意外之喜——林越的母亲程明华和叶辰瑞突然而至，这顿饭也霎时上升到了攸关男性尊严的争夺战。
　　事情是这样的：刚刚结束一段恋情的叶辰瑞初遇美女周彤彤，荷尔蒙顿时分泌旺盛，当周彤彤释放了单身信号时，他立即展开了追击，而周彤彤的狂热追求者张文咏自是寸步不让，两人使出浑身解数各献殷勤。
　　叶辰瑞擅长舌灿莲花式的脉脉深情，张文咏则见招拆招，咬定青山不放松。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爱好做媒的程明华立时从挎包里掏出一叠优质单身男青年的照片，一字排开，任由周彤彤挑选。场面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林越几次制止了他们近乎疯狂的行径，但是无人搭理，程明华更是命令儿子闪到一边儿去，林越只好编了一个无可指摘的借口求助唐璌，但她以“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为由果断拒绝，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同她一同看戏。
　　意外果然精妙，一直闹到晚餐结束，话题已经上升到了结婚和生小孩的高度，而潜在水底脉脉不得语的两人，竟然连一个简单的眼神对视也求不得。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拆穿一切，直接将喜剧酿成悲剧，但她很快意识到，所有因意外而生的惊喜会瞬间受制于阴谋的系缚，毕竟谁都不想被设计，众怒亦会节外生枝，至少叶辰瑞的火十有八九会引到她身上。
　　她安安静静地看戏，在这场罪恶游戏里，她已经学会了克制，归功于实践获得的灵感，过于惨烈容易适得其反，适可而止反而韵味悠长。
　　她蓄意在周彤彤面前表演夫妻恩爱，利用聚会或者诱导聚会，组织活动或者煽动活动，以前所未有的柔情包裹了林越，有时她几乎都要把自己给感动了，而林越似乎也很吃这一套，即便惊讶总是大于欣喜，但一点儿也不妨碍他们所要展现的形象——一对情比金坚的夫妻。
　　从前，她绝不会如此直白，在她看来婚姻是一件很私人的东西，谁会把内衣摆出来，但当它成为一件武器时，竟然可以动摇所谓的爱情。
　　她是在一次户外活动中偶然发现的。那天是周六，天没亮她就接到了骚扰电话，是周彤彤组织的登山活动，她理所应当的叫上了林越。
　　周彤彤热衷于户外探险，比如攀岩、登山、漂流、骑行等，几乎每周都会参加或组织这类活动。唐璌并不喜欢探险，却还是会顺从于周彤彤的执著，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周彤彤已经融入了她的生活，有时甚至主导着她的生活，而她居然毫不设防。
　　这大概就是因果，五蕴所摄，在心不在外，它的形状是一个圆，此刻又转到了逆行世界的“回忆”里，不过，她无所畏惧。
　　登山的成员还有张文咏和姚佳，加上周彤彤，他们三人是大学同学，他们的纠葛可谓是一场爱而不得的追逐——姚佳喜欢张文咏，张文咏喜欢周彤彤，且从不掩饰各自的情感，三人之间的神奇之处在于——他们是最要好朋友，他们都喜欢户外运动。
　　与往常一般，她牵着林越的手，亲昵地秀着恩爱，一路上古木葱茏，无数高高的梢间摇曳着日光的碎影，七月的天清澈的没有一丝惆怅，但是渐渐地呼吸沉重了起来，每走一步都是一种酸胀的折磨。
　　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做戏，而林越却开始主动靠近，他先是牵着她的手，后又揽着她的腰，无形之中转移了大部分重量，受一种力量的牵引，她意外地碰上了他的眼睛——真诚、专注、耐心，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双眼睛——冷漠、疏离、死寂，她气喘如牛地想：人性真是复杂。
　　也许是因为付出了汗水，她头一次觉得山顶的风景美得惊人，那一份从上往下的震撼触动了心灵，以前她只喜欢大海和星空，也爬过山，却从来不曾坚持到底，与大海的辽阔不同，登高望远使茫茫天地间一览无余，渺小却让人觉得坦荡。
　　她深呼吸，风沾染了季节的气韵从四面八方而来，有云端的纯净，有山谷的静谧，有森林的清冽，还有飞鸟的空灵，直吹得灵魂都剔透了些，她闭上眼，感受着它在耳旁自由不羁的呼啸，这也是可以聆听的味道，她几乎想要沉溺其中。
　　可惜，山顶再能陶冶情操也留不住红尘中人，拍照留念过后，五人开始下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轻松得多，唐璌开始有精力想其他事情，比如走在最前面的周彤彤，比如走在最后面的林越，她发现只要有外人在场，他们的距离总是隔的很远，这一路从无交流。
　　他们在半山腰处的特色山居里用了午餐，一盘盘山中野味玲琅满目，她又开始了表演，不停地给林越夹菜，不停地说着温馨关切的话，她坦然的接受另外三人的调侃与戏谑，同时以真挚和深情感动着林越，于是，一对幸福夫妻成了这顿饭的主题。
　　午饭后，稍作休息便继续下山，可是天公不作美，没走多久雷声作响，雨紧跟着落了下来，好在不远处有一座凉亭，他们顶着登山包朝那儿飞奔而去，雨势十分猛烈，到时都淋成了落汤鸡。
　　林越从登山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分给众人，又抽出几张替唐璌擦拭脸颊上的水珠，这场面大概特别刺激人，周彤彤转身说要去洗手间，张文咏秉承护花使者之志跟在身后，却被姚佳揪了回来。
　　林越犹豫了一番，继而道貌岸然的随之尿遁。
　　凉亭东西通透，中间有一方石桌，东边的出口建在台阶上，她站在石阶的最上一格考虑了许久，决定同去尿上一尿。
　　洗手间内空无一人，而屋边的角落却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
　　这是一场关于爱与责任的选择，周彤彤哭泣着问林越是否会因为责任放弃她，林越则求她不要再说这些尚无法抉择的事情，周彤彤坚决要他做出选择，林越又是安慰又是劝解，无可奈何之下求她给他一点时间。
　　唐璌放轻脚步，悄悄靠近他们，她看见林越紧紧地抱着周彤彤，抽泣声在雨中不堪重负，她听见周彤彤下了最后通牒，周彤彤说：“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以后，你不来找我，我就离开。”
　　唐璌明白了一向谨慎的林越为何会冒险，却不明白爱与责任为何会成为他难以抉择的事情，在那座颠倒的世界，他是如此的决绝，难道时间仅仅后退了四个多月，事情就变得有所不同了，还是因为现在的她没有戳穿。
　　她突然想知道答案，可她等不了三天。
　　她从暗处走到明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雨幕中，远山被铺上了一层水帘，轻盈的绿色此刻沉重地抖着肩，她指着曲径通幽的小路，对他们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她的游戏很简单，就是让林越在规定时间内做出选择——爱情和责任的选择，周彤彤与她的选择，未被选中的那一方便从小路离开。
　　林越妄图用那套不安全、不健康的说辞改变她的决定，却不料周彤彤点了点头，他顿时不知所措。
　　她不耐烦地催他赶紧做选择，但他一点也不想做这个选择，也根本做不了选择，他望着密雨连珠的雨幕，沉默的做着无声的抗衡。
　　唐璌担心催得太过容易起反作用，便也沉默下来，可周彤彤却如芒刺在背，等了很久，他依然沉默。周彤彤再也承受不住，面如死灰地走向那条小路，林越只好拉着周彤彤的手在雨中僵持，望着偶像剧里的狗血桥段，她问他：“这是你的答案吗？”
　　他转过身，苦苦地哀求她以一种成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她反问他原配和小三是否能够和平共处。
　　周彤彤听了浑身一颤，继而全力挣脱，结果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栽倒在了湿滑短窄的台阶上，同时以团成一团的姿势滚下山去。唐璌只觉眼前一晃，然后视线里所有的东西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就像穿梭一般，留在时光外面的人连伸出手的时间都没有，于是她只能看着，看着，直到他们消失不见。
　　她在想他们会不会死，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她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却发现那里风雨晦暝。无所谓什么感觉，他们的死亡就像一只蚊子、苍蝇、蟑螂，或者老鼠——最多就是她的杀生名单里多了一个物种，只是有些疲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游戏结束，就疲倦得想立即睡去，此刻也是，她知道死去是最好的方式，却不愿意承受死前的那份痛楚。
　　她突然有些后悔让游戏结束的太早，这么个结局实在有些啼笑皆非，但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结局才能获得感官与心灵上的圆满，不过也不是很重要，在这场复仇游戏里，她所享受的一直都是过程带来的快感。
　　虽然，这份快感的停留时间正在变短，却也无伤大雅，比起过去三十多年的一潭死水，她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开始，充满了刺激与惊喜。
　　她精心策划了几场抓奸运动，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带上张文咏，有时带上姚佳，有时一起带上，有时只诱导他们二人前去，但绝不找叶辰瑞，她想过要找一批群众演员，也当真这么做了，上万观众齐聚一堂见证他们的奸情，这大概是迄今为止最隆重的抓奸仪式。
　　不过，这却是基于成人之美而开始的。
　　在公司里，与她交好的同事除了周彤彤，便是张文咏和姚佳，他们也是她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姚佳对张文咏的执着就如同张文咏对周彤彤的执着，那一天同姚佳下午茶时，她突然想，如果张文咏和姚佳看清了周彤彤的真面目，是否就能改变这种僵持，哪怕只有一天，她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由于很早之前就破解了林越的网购、社交等账号，她从往期账单中发现了两张演唱会门票的购票记录，于是高薪请黄牛搞了三张位于他俩身后的票。
　　姚佳和张文咏以为只是去看一场简单的演唱会，却不料刚落座就惊得几乎尖叫起来，张文咏更是扒着椅背要翻过座椅，好在是乘着灯息偷摸进去的，唐璌也及时制止了他们过激的行为，她说：“你们要是乱了我的计划，我就弄死你们。”
　　威胁十分有效，两人瞬间安静下来，她也认真看起了演唱会。
　　当音乐与心情相连，一切真是美极了，在舞美的渲染之下，旋律直接触动了心底深处的情愫，偶尔它是快乐，偶尔它是忧伤，你分辨不出它来自于哪里，你只能跟着它一起在忧与乐之间，不断地交织、升华。
　　她看见林越与周彤彤在它的熏陶下开始相拥，以最舒适的方式将自己全身心交给对方；她看见张文咏在它的刺激下几次想翻过去，却几次被姚佳按住。她依然岿然不动。
　　一场演唱会像溪流走过山川，叮叮咚咚，又走向高潮。她终于动了。
　　她打开手机给前方相依的身影拍了一张轮廓清晰的照片，接着将照片发给了他们，顺便编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如果把这张照片发给你们的父母，应该会出大事吧。
　　这估计会是一条夺命信息，她知道林越的母亲有高血压，而周彤彤的父亲有心脏病，前座的两人立刻沸腾了，他们四处张望，在寻找中与身后的三道目光不期而遇。
　　他们央求唐璌不要这么做，林越又摆出了那副哀怜的嘴脸，周彤彤甚至开始抽自己的耳光，她抛出今夜的重头戏——让他们立即上台跪下来叙述两人的奸情，她说：“我要听你们大声地说——唐璌，我对不起你。记住了，一定要让我听见。”
　　但他们只是哀求，以这种拖延的方式劝她打消念头，张文咏和姚佳也倒戈相向，他们觉得这种做法有违人性。
　　她掏出手机直接给照片预设30秒自动发送，倒计时十秒，周彤彤拉着林越冲上舞台，正在做最后陈词的女歌手吓了一跳，林越夺过她手中的话筒，双膝跪地，闭着眼朗诵起了他们的奸情，两人的声音雷鸣般重叠，全场开始欢呼，当最后一句对不起从麦克风中破了音，周彤彤终于奔溃大哭，林越挡在周彤彤面前，对她说：“够了吗，唐璌！”
　　她沉默了，其实台上二人的演讲实在是差强人意，至少那些劲爆刺激的内容都是在她的强迫下才爆了出来，她不得已求助身边两人的意见，见他们失了魂似的点头，她也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