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时知日不知你》沙硕

42、第四十二章

　　不得不承认，十几岁的小孩子实在让人讨厌，他们的喜欢和厌恶全摆在脸上，喜欢时，是九月的阳光，讨厌时，是十一月的冬雪。
　　托叶辰瑞的福，孩子们对她只有厌恶，遗憾的是，她拥有着改变现状的能力，却永远也改变不了。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孩子们直来直去的率真很可爱。
　　在漫长而艰涩的孩童生涯中，她曾有幸有过一次被孩子们接受的经历，那是在一场学校运动会上。
　　说到那场运动会，她简直要泪流满面。
　　早晨伊始，她就被女孩子们集体谴责——因为她没有穿班服——黑色裙子，以致无法与她们保持统一一致的队形，给运动员们助威。
　　于是，女孩们将她驱逐出境，一个早上，她都躲在人烟稀少的角落里，背靠着大树假寐。
　　事实上，她很享受这种惬意，四月的天正是花朵吐艳柳枝婀娜的季节，春末的阳光下，处处芳菲浸染。
　　如果不是耳边挥之不去的广播声，她会待到今天结束为止。她是在听到叶辰瑞的名字时，结束了假寐。
　　操场上，已经搭好了各个赛场，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终于在跨栏场上发现了正做着热身准备的叶辰瑞。
　　她走向观众席，路过广播台时，一群穿着黑色裙子的女生围在那儿，那是早晨将她驱逐的女孩子们，她本不想理会，但她们的动静实在惹人注目。
　　她只好走过去，拎出刘云云了解情况。
　　刘云云告诉她，由于她们的加油词太过频繁，影响了其他班级，所以广播台的同学拒绝播放她们的加油词。
　　然迫在眉睫的是，她们公认的班草——叶辰瑞就要跨栏了，这个时候怎么能没有她们的欢呼和鼓励，于是便与广播台的同学吵了起来。
　　她忍不住发笑，这个理由着实很天真，看着她们一个个憋红了脸的模样，她决定帮助她们。
　　她艰难地挤进人群，接着俯下身对广播台的同学说了几句悄悄话，同学抬头看了看，而后郑重的将话筒交给她，起身朝站在远处的蓝衣女教师走去。
　　众位黑裙子霎时瞪大了眼睛，她把话筒交给黑裙子们便退出了人群，很快的，广播里便传来黑裙子们的加油词：
　　不为掌声的诠释，不为刻意的征服，只有辛勤的汗水化作追求的脚步。三年级2班的叶辰瑞同学，站在雪白的起跑线上，你的英姿——如骏马奔腾，如蛟龙腾空，如猛虎出洞，似流星、更似闪电。加油吧，睿睿，我们在这里呐喊，希望在向你招手，我们在这里欢呼，无论成功与失败，让我们一起努力，共同迎接终点的掌声。
　　这段加油词听得她脚底打滑，简直俗气之极，百度里尽可随意摘抄。
　　枪声响起，她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的欣赏叶辰瑞的英姿。
　　他的腿虽然还没长开，但小短腿马力十足，兔子一样蹿出去，很快与身后的同学拉开了距离。
　　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比赛，很快就到了尾声，叶辰瑞在女生们的簇拥下，接受鲜花与掌声。
　　胜负已分，她顿时没了兴趣，便低着头，在广播站的同学反应过来之前逃离现场。
　　临近放学，班主任领着众位黑裙子和男生们进教室，她将描字本合上，将黑笔放入铅笔盒，然后一同塞入书包，等待着下课。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做一天的总结，正要结尾时，教室外突然响起一声“报告”，她望着来人，瞬间眼前发黑。
　　门外的女生是广播台的同学，很显然，她是来告状的，颐指气使的把中午的情况说了一遍。
　　班主任顿时板起脸，说要严厉处罚，黑裙子们突然正义感泛滥，纷纷替她开解，有些甚至愿意代替她受罚。
　　她先是惊得目瞪口呆，而后感动的几乎要流下泪来。尽管，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但她对女孩们的冷落和嘲讽，至此无怨无悔。
　　而与叶辰瑞的战争则一如既往，总是输多赢少。
　　自从有过一次被绑在岩石上的经历，她对那四人的恶作剧就彻底丧失了应对的兴趣。她只在他们触碰到她的底线时才会反抗，且一招就杀的他们溃不成军。
　　她喜欢以暴制暴，只是这种时刻并不多，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小孩。不过有几次，他们还是惹怒了她。
　　比如，他们在恶语相向时累及了父母，她当即抄起一边的木棒，追着他们一顿乱揍。
　　比如，他们在设计她时——用篮球攻击她，误伤了她的女同学，导致女同学轻度脑震荡，事后，她抱着篮球追到他们家里，一个一个砸了回去。
　　比如，他们因为误会，而撕了她的日记本，她气得将他们统统送进了办公室。
　　那本日记是她在无意中在书包的最底层翻到的，一触到它就勾起了一种温暖而幸福的熟悉感。
　　那是一本树叶标本集，有枫叶、银杏、樱桃、山楂、梧桐、海金沙等等，树叶已经风干，颜色虽不及鲜嫩时好看，但脉络分明，指尖触及则显得稍许粗糙，可细细感受却是一种别样的质感。
　　她很珍视，几乎每天都要拿出来品味一番，可那群人却将它抛在了地上，用脚将它们一一碾碎。
　　这件事情是缘于一个误会，星期四的体育课上，体育老师有事离开便让他们自由活动，女生喜欢跳绳，男生则喜欢打篮球，与往常一样，她只能坐在阴凉处，望着她们游戏。
　　人小是非多，没过多久，篮球场上的两个小队突然围成一团，以另种方式酣畅淋漓。
　　她很想当做没看见，可现场过于激烈，望着那些祖国的绿叶——那些个小胳膊小腿，她还是阻止了这场群架。
　　她用的是小女生最爱用，也最实用的理由，她威胁他们如果不收手，就去告老师。
　　这个办法很奏效，她装模作样地离开了现场，而后改道回教室。
　　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是被捉进了办公室。所以，一获得自由，他们就围住了她。
　　当时，她的手上正好拿着那本树叶集，无论怎样解释，他们就是不相信这不是她告的密，于是在争吵中，他们毁了她的树叶集。
　　是叶辰瑞先动的手，他捏着笔记本，手一扬，流畅的扔到半空中，书页像扇子一样展开，叶子纷纷扬扬洒下来，散落一地。
　　当祈翰怒气冲冲的碾碎其中一片树叶，其余人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纷纷效仿，树叶顿时被踩的粉碎。
　　她彻底怒了，脚一跺就踩在叶辰瑞的脚背上狠狠碾压，叶辰瑞疼得推开了她。
　　不料，她撞在了课桌上，头部不幸地磕在桌底某个凸起的地方，她探出手一抹，竟然满手是血。
　　他们瞬间呆住了，直到陆续回教室的其中一位女生发出比她还要惨烈的尖叫声，他们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将她送往医务室。
　　经过简单的包扎，她翘着二郎腿，背靠在椅子上，一脸傲娇地望着办公室里依次排开的八位男生。
　　班主任挥着戒尺，一边抽着他们的屁股，一边要求他们向她道歉。
　　她并不接受这种歉意，只是要求队伍中的其中一人答应她的要求——背她回家。
　　叶辰瑞当即拒绝了，但迫于其余人的压力，最终还是答应了。
　　那天下午，一放学，她就挥着从班主任那里借来的戒尺，骑在叶辰瑞的背上，浩浩荡荡地回了家。
　　不过，这还不是结局，据说班主任当晚就打电话通知了这行人中的每一位家长，别人怎么样她不清楚，只知道叶辰瑞却被父母揍得屁股开了花。
　　那天晚上，他的哀嚎声响了大半夜，最后还是她的父亲看不下去了，才终止了这场混合双打。
　　事实上，在她有意的关注和打探以后，她明白了叶辰瑞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她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是因为她，他才长期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
　　他的父母对她太好了，甚至完全分去了对他的关注。有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而是作为邻居的她。
　　任何事情，任何场合，他们最先注意到的也是她而非他，很多时候，他都是被父母放弃和委屈的一方。
　　所以欺负她，简直就是他的本能。
　　其实，章筠萍和叶子平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不仅仅是因为可怜她，重要的是，她的母亲离世前，将她托付给了章筠萍。
　　章筠萍和她的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们的友情真挚到即使结了婚也要住在一起，因此，她们成为了邻居。
　　自她的母亲离世以后，章筠萍就把她当成了女儿，并倾注了母亲的爱来守护她。姑姑是在2010年，也就是她16岁时离婚了，在父亲死后就成了她的监护人。
　　在姑姑没有离婚之前，她最依赖的就是章筠萍，也真正的将章筠萍当成了她的母亲。
　　章筠萍会给她洗衣服，做早饭，梳辫子，还带着她逛街玩耍，给她买各种好吃的零食。她生病或者难受了，章筠萍会整夜整夜地陪在她身边。
　　有一次，父亲不在家，她在等待中饿得饥肠辘辘，只好搬了一把椅子，借助它的高度，爬上橱柜翻零食吃。
　　她翻了很久才找到一包方便面，于是叼在嘴里，关上橱窗就向下爬，不料下来的太急，椅子一歪，她便狼狈地摔倒在地。
　　章筠萍闻声而来，一看见趴在地上的她，眼泪顿时流了出来，章筠萍一边背起她，一边说着安慰的话，然后小跑着带她去了医院。
　　其实，她伤得并不严重，但章筠萍还是要求医生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在顺流的时光里，在那段岁月，可以说，她爱章筠萍超过爱她的父亲，且这份爱一直未停。
　　可在逆流的时光里，她不得不尽量远离章筠萍，因为在这种不公平的对比之下，叶辰瑞总是很委屈，也总是很受伤，只要看着小小的他握紧拳头的样子，她便觉得自己罪恶无比。
　　尽管她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还是要做，就像是对父亲的靠近，无论有多难，她都一直都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