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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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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在脑子里回忆过去,任由茫然占据每一天,这大概是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她喜欢坐在天台,或者安静的露天场所发呆。
隐秘的角落总是能遇见很多形形色色的事情,比如拥抱、接吻、吵架、分手、背叛,有男男,有女女,也有男女,他们总是喜欢在自认为安全的角落里,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她看得越多,就越觉得这个世界复杂而微妙,这只是校园一角,如果放大几十亿倍,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丑陋与肮脏。
对于这些,她的内心早已知悉,她也曾是肮脏的一角,所以见怪不怪,反倒可以中肯的评价这些纷争。
只是,她的生命历程似乎永远都在校园里,朗朗书声,莘莘学子,箐箐校园,唯一变化的是:学校从大到小,同学从挺拔到稚嫩,连同她自己。
庆幸的是:叶辰瑞始终不曾离开,她也始终不曾忘记他。
他们回到了高中校园,她和他仍在同一个班级,同一张桌子,距离比从前近了很多,他也啰嗦了许多,但是,她却觉得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仅是他,还包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她感觉到自己与他们都不同,无论是戴着眼镜站在讲台上的讲师,还是戴着眼镜坐在讲台下的学生,和他们比起来,她的内心太平静了,也太空旷了,简直就是一口古井。
在这里,她没有归属感,只有一份她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熟悉感,熟悉到可以闭着眼睛在任何一处角落里穿行。
不过,这不重要,这些都不是她关注的事物,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关注什么,除了不知所谓的活着,她只能跟随着时光的潮流,一步一步往前走。
然而,除了心灵上的平静,这条路充满了苦涩,最初的几个月,她走得泪流满面。
叶辰瑞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非要插足她的学习,每天,从走进教室的那一秒开始,他就疯了似的逼迫她埋首书本。
从早到晚,她一刻不停地辗转于公式与符号之间,作为一个已经远离这一切很久的成年灵魂,个中心酸,如鲠在喉。
她尝试过很多方式反抗这一切,可是都被叶辰瑞一一化解于无形之间。
她撒泼,他能比她更像泼妇;她逃跑,他能在任何角落逮到她;她装病,他能通过任何手段拆穿,最后,她被逼得躲进了女厕所。
好在,这种现状只持续了三个多月,直到他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了一句类似承诺一般的话后,她的噩梦终于结束。
那是在高考倒计时100天时,那一天还发生了一件令全校瞩目的事情,她有幸目睹一张成绩单酿成的惨剧。
那天的早晨,她一进教室,便很自觉的拿出书本做课题,过去三个月里,她已经被逼出了习惯,然叶辰瑞却不像往常那样鼓着双眼盯着她。
当时,她还不知道这是噩梦结束的预兆,只是沉浸在以往的习惯里奋力做题。
班主任一边在台上做着高考动员——关于把重心放在学业上而非你侬我侬的风花雪月中,一边发着模拟高考的数学考试试卷,当她拿到试卷时,平静的心脏顿时震了一震。
试卷第一页右上角的空白处,红笔挥就的“50”鲜艳夺目,她的眼睛立即扫向叶辰瑞,他只是蹙着眉,并没有说什么。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之前,每次拿到成绩单,只要没有达到他的心里标准,他势必要言辞锋利地敲打一番,再一题一题分析,并强迫她重做,一遍又一遍,直到她会了为止。
随页翻开,白色的纸面通篇用红笔标识着“减号+数字”字样,她突然不忍再看。
班主任开始讲析试卷,她茫然地听着,讲到第二页时,下课铃声响起,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手一挥,宣布下课,走之前,还带上了她。
办公室与教室处在同一楼层,她跟在班主任身后,从第一间一直走到最后一间,在班主任的示意下,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室内有四张办公桌,紧紧挨着左右两侧的墙面,每一侧分别摆着两张桌子,每张桌上摆了一台电脑,此时,室内只有两人。
班主任关上门,并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接过,浅浅嘬了一口,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杯沿。
她知道班主任要讲些什么,无非是成绩、理想、未来之类的东西,她听过许多次。
班主任从高声呵斥到婉言相劝再到扼腕兴叹,她始终配合着他的节奏,到最后,他说了一句——过去的已经过去,人生总要向前,便挥挥手让她走了。
走出办公室,她看见叶辰瑞等在门外,此时,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条深沟,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她的手朝楼下走。
楼梯拐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对她说:“伯虎,我不会放弃你,你也不要放弃自己,振作起来,我们一定要一起上同一所大学。”
她看了他很久,忽然明白了三个多月的苦难从何而来,她很想摇头,可一想到苦难已经过去,便点了点头。
他霎时露出笑脸,开心的带着她飞速向下,他们像两只轻盈的蝴蝶,身姿摇曳,飞舞在云彩之间。
下一节是体育课,事情就发生在这时。
临近高考,学校在注重学习的同时,也愈发重视学生的身体健康,所以每到体育课,就是各种的体能训练。
课前点名的过程垄长而枯燥,她低着头,无聊地踩着脚下的石子,忽然,身侧的女同学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包括她。
教学楼的楼顶处,一个女孩正一动不动地贴在护栏边上,站在楼下向上望去,女孩看不清神色,可内心却不由生出一种随时会跳下来的惊慌感。
眼尖的人当即叫出了那位女孩的名字——刘丹丹。
她听过这个名字,或者说她看过这个名字,在教室公示栏的成绩排行表上,每次考试,班主任都会贴上一张。
刘丹丹的名次与她隔了好几个阶层,刘丹丹是第二,她是倒数第二。
也是在这时,她的心脏被一团黑色的恐慌笼罩,没来由的脚底发软,潜意识里,跳楼仿佛是罪恶的源头,她一点也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在眼前发生。
她握着楼梯扶手,往天台跑,一刻不停地迈上最后一层,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双脚酸胀如千斤巨石,而呼吸就像是老迈的鼓风机,呼哧呼哧的就要抽死过去。
她本想一鼓作气,扑过去,抱住这个傻姑娘,但姑娘很快察觉过来,以生命为威胁,命令她住脚。
她只好停下来喘息,这个过程里,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以最快的速度寻找一种最适宜的方式,让这个傻姑娘打消自杀的念头。
“看见下面的树了吗,”她说,“这么密集,这么浓密,你要是跳下去,真不一定能死成。”
刘丹丹头也不回,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她只好接着说:“要是没死,反而全身瘫痪,你这一辈子就有的受了。”
刘丹丹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
“你谁啊,”刘丹丹说,“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她说,“但我们是同班同学嘛,我想还是有必要和你普及一下跳楼这件事儿。”她接着说,“据我所知,跳楼不仅影响不好,而且收拾起来很麻烦,如果是脚着地,会造成腿部粉碎性骨折和腰椎压缩性骨折,同时会损伤到内脏。如果是头落地,那就糟糕了,会造成头部裂开,眼球突出,脑浆也会甩出来,我建议你,从头到尾的把自己包起来再跳会好一点。”
刘丹丹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恐惧从两个眼眶里突出,她说:“你有病啊,你知道我活着有多累吗,你明白我的痛苦吗?”
“我知道啊,你痛苦的都想死了呗。”她说,“不过,你得想清楚了,跳下去可就什么都没了。”
“那最好。”刘丹丹说,“我早就不想活了,反正活着也是痛苦。”
“你又没死过,”她说,“你怎么知道,死了就不痛苦了。”
“你不用吓唬我,”刘丹丹说,“我现在只想跳下去,活着太辛苦了,只要死了,就没有考试,没有成绩,爸妈就不会再逼我,我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要是你死了,痛苦却一点儿也没少呢?”她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刘丹丹说,“你死过吗,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死过,”她说,“我只是很清晰的觉得,如果跳下去,考试也好,成绩也好,一样也不会少,反而会一天比一天痛苦,一天比一天绝望,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永远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迷茫的死寂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这些话也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仿佛早已镶嵌在了血液深处,如同本能一般。
它和记忆无关,它早已融入身体,而她所承受的一切不明不白的怅然,皆是因它而起。
刘丹丹尽管不信,但仍然被她的表情和话里的阴森弄得头皮发麻,毕竟,她正站在死亡的边缘,只要闭上眼,往前跨上一步,死亡顷刻就来。
“你别再吓我了,”刘丹丹说,“没用的,我不信。”
“等你信了,就来不及了。”她说。
她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刘丹丹发出了尖锐的叫声逼她退后,她依旧我行我素,就像散步一样,从容不迫地靠近。
事实上,从刚刚的对话中,她已经可以确定,刘丹丹只是因为冲动,而非绝望站在这里,她只能用言语砸碎她的冲动从而让刘丹丹陷入恐惧中不能自已。
她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毕竟,她不懂心理学,只是这么做了便再也不想回头。
“你别过来,”刘丹丹一边说,一边尖叫着,“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那我们一起跳吧。”她说,“大不了赔你一条命,而且比成绩,我比你更有理由跳下去。”
她越走越近,在距离不足一米时,刘丹丹在慌乱之下,脚下一绊,身体便向下栽去,见状,她迅速向前一扑,拉住了刘丹丹的手,下坠的趋势顿时一滞。
此时,刘丹丹的身体完全腾空,整个身体的重心垂直向下,她不得不咬牙硬撑着。
可是,刘丹丹还在挣扎,她只得让她向下看。
在混乱之中,刘丹丹低下头,脚下的土地很小很小,下面堆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刘丹丹睁大眼睛,地面像水纹一般,一圈一圈地荡开,她忽然发出了惨烈的尖叫声。
没僵持多久,身后忽然一窝蜂涌出一群人,他们顺着唐璌的手抓住刘丹丹,合力将刘丹丹拉了上来。
事情到这里便告一段落,她没有听到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只是一张张嘴在眼前蠕动着,直到叶辰瑞站在了她的面前,疯狂跳动的心脏才开始缓下来。
她呼出一口气,拒绝了穿制服的警察叔叔们的好意,人流渐渐散去,除了叶辰瑞,谁都没有剩下。
叶辰瑞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深沉看着她,直到心脏完全平复,她开了个玩笑,打破沉默的空气。她说:“我刚才帅不帅?”
“谁让你做这种事的,”叶辰瑞说,“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儿就跟着下去了。”
“不会有下一次了。”她说。
“以后不准做这种事。”叶辰瑞说。
她点点头。而后,他背起她,朝楼下走去,这个过程里,不论她如何调笑,他就是不开口。
他仍然处在心惊胆战之中,只要想到刚刚那个场景,恐惧就全然淹没了他,就在那一刻,他吓得心跳都停了,可她竟然还在笑,仿佛这不算什么,就如刚刚的人群一般,说散就散。
她卧在他的背上,有很多情绪从胸口涌出来,那是往事的知觉在身体里作祟。
曾经,他们一定很亲密,否则,不会一靠近,或者像这样肢体接触时,就会产生许多莫名其妙的情愫,不仅是心理上的,还有生理上的,在这样的年纪,每每令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变态。
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乐不可支,甚至愈发得想要靠近,愈发得想要得到他的回应。
不过,这注定是一场泡影,她很清楚,她与他不同,她的时间也与他不同,她的时间与任何人都不同。
尽管记忆不多,认知能力却没有变化,不然,她也不会放任自己去淌刘丹丹的那摊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