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时知日不知你》沙硕

11、第十一章

　　自从在医院撞上叶辰瑞，她就天天在下班后去探望章筠萍，一连两周，回回都能在病房里邂逅叶子平、叶辰瑞和邹玥影。
　　相较于儿子的冷漠，父母对邹玥影简直称得上热情似火，为了撮合二人，她积极配合章筠萍和叶子平唱戏，强行将叶辰瑞和邹玥影送到餐厅、电影院、音乐厅、KTV、酒吧、咖啡馆、按摩院、酒店等适合约会或增加氛围的场所。
　　然而驴养的叶辰瑞——依照章筠萍的说法，惯会阳奉阴违，常常隔上一个小时或半个小时便悠哉归来，理由正当充分，陈述慷慨激昂，每每气得章筠萍抄起枕头就揍人。
　　叶子平和章筠萍的思想都很传统，自给叶辰瑞定了娃娃亲后，便认定了唐璌是他们的儿媳妇，以至于在她结婚之前，从没插手过儿子的个人问题，但她火速结婚以后，两位家长霎时就炸锅了，隔三差五的打电话追问叶辰瑞个人情况，并和唐新红一起着手安排相亲对象，从27岁到33岁，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叶辰瑞倒是来者不拒，只是和他相亲的姑娘总是哭着跑回家，哼哼唧唧的表示这辈子不想再爱了，最后，叶辰瑞的名声彻底臭了，至少在家乡没人愿意把姑娘嫁给他。于是，叶辰瑞的情感问题就这样成为了叶唐两家盛久不衰的糟心事，即便是在住院期间，热度依然不减，在门外都能听见关于叶辰瑞情事的探讨。
　　这是唐璌最感兴趣的娱乐节目，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进入话题中心。那天，她拎着水果篮前往医院，刚要开门进病房的时候，突然收到了林越的微信，她将东西放在一边，腾出手来回信息，耳边毫不意外的传来他们母子的谈话。
　　依然是关于叶辰瑞的个人问题，章筠萍以情动人，感慨自己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两眼一闭就去了，所以特别想抱个孙子乐呵乐呵，希望儿子能体谅她的身体，满足她最后的心愿。
　　叶辰瑞如法炮制，安慰母亲身体要紧，千万不要太过忧虑，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生龙活虎的继续折腾，等到百八十年后，折腾够了，再抱孙子也来得及。
　　章筠萍伸手就朝儿子的脑门上拍，但未卜先知的叶辰瑞提前向后挪了挪，以致章筠萍攻击未遂，右手在半空中悬了很久就是够不到，她只好开骂，言辞直指叶辰瑞是不孝子，只知道欺负老娘，没遗传到一点儿叶子平朴实无华的基因。
　　叶辰瑞对付老娘自成一套体系，他遗憾的表示没有遗传到父亲的基因很遗憾，但好在和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希望母亲不要因此太过伤心。
　　章筠萍被哄得笑不可抑，可笑着笑着又突然叹了口气，她说：“小瑞，妈觉得小影挺不错的，认真考虑一下吧，处个几年没准就喜欢了，至于你心里的那个，唉，别想了，璌璌已经结婚了。”
　　唐璌在瞬间被炸得魂不附体，触到门把的指尖立即收了回来。她的第一反应是耳朵出了问题，第二反应是章筠萍信息有误，第三反应还没来得及显现，叶辰瑞就澄清了这个天大的乌龙，他说：“妈，你病糊涂了吧。”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章筠萍说，“你是我儿子，我能不知道你，璌璌是个好女孩，可是她已经结婚了，你当初藏着不说，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您想多了，我一直把她当兄弟。”叶辰瑞说。
　　“你用不着骗我，是不是你心里清楚。”章筠萍说。
　　唐璌不明白章筠萍的坚持源自于哪里，为何会把在爱情上几乎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人牵在一起。叶辰瑞似乎也不想继续这个没有边际的话题，以买水果为借口暂时逃离。
　　章筠萍转了个身，挥挥手随他而去，心中有愧的叶辰瑞只得替老母掖掖被子聊表歉意，而正在门外偷听的唐璌，立即扭头朝医院右侧长廊跑去，却在情急之中撞倒了正在走廊上扶着墙壁散步的老人，水果撒了一地，老人呜呼哀哉，她不幸的引起了人群的围观，叶辰瑞自然不例外。
　　在给老人再三鞠躬，且赔偿了精神损失费以后，叶辰瑞拽着她的衣领，前往一家距离医院二十分钟路程的高级餐厅吃饭，由唐璌请客，因为叶辰瑞深度怀疑她趴在门外偷听，但她死不承认，叶辰瑞只好让她出点血以泄心头之恨。
　　她翻开菜单，一幅幅构图精美的食物搭配着鲜艳夺目的价格，她瞥了瞥对面笑得一脸奸诈的小人，豪气的拍了拍桌子，让他想吃什么随便点。事实上，在逆流的时光里，她就是个隐形富豪，即便抢了银行也坐不了一天牢。
　　叶辰瑞叫来服务员，对着菜单报了一大串菜名，结束时还颇有礼貌的说了句，就这些，谢谢。在垄长的菜单接龙结束后，她托着下巴问叶辰瑞饿了几年，叶辰瑞又叫来服务员，点了几瓶白酒，她咬住筷子不发一言。
　　一直到菜品上桌，她才松开嘴，可对着一桌子的“人民币”，穷酸了好多年的她，突然不知道怎么下筷。叶辰瑞给她夹了一著，问她怎么会出现在医院，而且是在自己严密封锁了消息以后，带着水果精准地找到病房，她不答反问，痛心疾首的质问叶辰瑞为何要瞒着她，这么做是不是把她当成了外人，有没有考虑过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
　　叶辰瑞沉默了半晌，示意琼瑶腔不适合她，可以试一下天津快板，她张嘴就想骂人，却不经意对上叶辰瑞含笑的眼睛，墙角料忽然在脑海里重现，她张大的嘴支支吾吾起来，难以启齿的疑惑涨得脸色发红，其实她很想问是不是真的，可话溜到嘴边好几次又咽下。最后，她说：“你应该听章妈妈的，邹玥影挺不错的。”
　　叶辰瑞请她吃自己的饭，不要瞎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闲事，她有些生气，又觉得心虚，这个墙角已经给他们的友谊带来了恐慌，如果不将其理清楚，就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她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这段珍贵友谊。
　　于是，她鼓足勇气问他，一直不结婚的原因是否真如章筠萍所说的那样，叶辰瑞睨了她一眼，让她回去照照镜子，并表示不是所有人都和林越一样眼瞎。
　　她自嘲一笑，并未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觉得心头干涩，她很想告诉叶辰瑞，林越也不是真的眼瞎，而是忘不了已故的正品，所以不得已将就了一件A货，但她绝不会说，既没有意义，又是对自己的双重伤害。
　　原来，时间和阅历并不会改变女人骨子里的动物性，她还是很介意雌性之间的比较，还是在意男人对女人的选择评判。
　　她的心情如窗外的天气，迅速阴沉，而嘴里的食物也变得难以下咽，为了不浪费人民币，她决定搞点事情出气，她说：“也是，叶大少阅美无数，我哪入得了您的眼，是我不自量力，不过看在你我多年的情份上，可否透露一下那个人是谁？”
　　叶辰瑞一点儿也不想在这种女人关注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但又不能真的拍死眼前这位得寸进尺的八卦妇女，他只好郑重申明：一，男人和女人不是一类动物，收起那些无根无据的遐想，一切纯属他老娘的臆测；二，他的人生信条是放荡不羁爱自由，浮云即便成了雨也不会落在一朵花上，所以根本没有那个人；三，他们是仇人，没有什么多年交情可言。
　　唐璌直接抠出了他埋在灰烬里的名字，她说：“是傅艺薇吧？”
　　叶辰瑞低下头，自顾自吃了起来，任由她发挥，“肯定是她，初恋可是白月光，最难割舍了，尤其是在被甩的情况下，我记得你跟她分手的时候喝了好多酒，那副痴情种的模样啊，可惜她出国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结婚。”
　　叶辰瑞依然沉默，而这种沉默仿佛默认一般，多少令她有些得意，她乘胜追击，“这样吧，秋香，要是你真的忘不了她，我就把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需要我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吗？”
　　“自以为是的女人真令人讨厌。”叶辰瑞说。
　　“就算你攻击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说。
　　终于踩到了叶辰瑞的尾巴，她觉得舒服了很多，下筷也神气了起来，她一边吃一边做最后总结：“秋香，你真没出息，这么多年了，还想着她。”
　　叶辰瑞突然停止了对菜品的扫荡，抬起头盯着她，目光凉飕飕的，直盯得人心里发憷，很久以后，他说：“是啊，确实没出息。”
　　也不知为何，唐璌瞬间没了胃口，叶辰瑞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刻，按平常的规律，应该铆足了劲儿回击，现在这样算是在生气吗。
　　她承认，往伤口上撒盐这种行为很卑劣，尤其亲人还躺在病床上，对叶辰瑞而言或许也是双重打击，可隐隐又觉得不是这样，难道也是受了时间的影响，她认真想了想，或许真是这样，从33岁到27岁，六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男人完成蜕变。
　　她忽然有些难以接受，就像澳洲大龙虾在一夜之间浓缩成迷你小龙虾，不仅是肉质上的改变，更是精神上的蜕化。当然，这并不是在怀疑他们的情谊，只是以往的习惯在作祟，她觉得此刻应该道歉，可是直到这顿饭结束，也没能开得了口。
　　总之，这顿饭吃得很是憋屈，根本值不回人民币的价值，她喝了很多酒来冲淡心底的情绪，从餐厅打完牙祭出来，她的脚步已经蹒跚了，叶辰瑞一直拖着她走直线，然而她极度不配合，牛脾气上来硬是绕着广场上的音乐喷泉转了三圈，叶辰瑞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她拖到车里。
　　她软在后座，眼珠动也不动地盯着叶辰瑞，整整十分钟，姿势愣是没有一点改变，叶辰瑞被看得脊梁骨发寒，于是将她的头掰到另一边，可另一边是黑夜，她的脑袋又倔强地转了回来，叶辰瑞接着掰，她跟着转，在醉鬼看来，好似一场机智游戏，她玩得乐不思蜀。
　　最后，叶辰瑞不得不放弃这场愚蠢的竞赛，改而求她别看了，她摇摇头，并握住叶辰瑞的手细细把玩，车子到达到目的地的时候，叶辰瑞想抽回手，她急得扑了上去，抱住他的四肢蹭了蹭，而后在他耳边说道：“秋香，你不要变，好不好？”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叶辰瑞吓得反手一推，谁料竟将她撩在了地上，只听见“咚”地一声，她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