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天堂》自称福尔摩炮

2、第一章

　　“您这么严阵以待，搞得我都有点觉得是不是真的会出问题。”

　　录制完赛前采访后，编导和孙简来到弘道娱乐集团远洋影视基地大楼的第二十六层，进行下一步的节目录制。这一层里全是为线上节目录制而准备的只提供了服务器和接入舱的单人间，编导用自己的工作码随便刷开一间没人的，就把孙简给带了进去。

　　孙简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安静地看着编导从耳后的植入式多媒体高级操作模块中抽出一根线连上接入舱的控制终端，对服务器和接入舱进行一系列的调试。这安静的，毫无娱乐感的气氛使得编导的脑海中隐约响起了安导的训斥组曲，不愿挨骂又被罚的他忍不住主动开口，调动节奏。身为弘道娱乐的熟练工，他非常清楚这些房间里都隐藏了监控设备，专等抓拍参赛者们在等待时的情态。观众们从来都不满足于只观看经由仔细设计的主题节目，他们天然地对实现角色的演员有窥探欲望，就像看完一场戏还想去后台逛逛，逛完就能说，他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秘密。

　　对于娱乐节目的生产方来说，这算不上是大问题，既然观众们想要，那就可以被制造。每一位节目的参与者都在事前签署了严密的合同，规定弘道娱乐集团可以在此节目的运作范畴内，对参与者们的所有非隐私举动进行拍摄，且录像可被节目组在不篡改的情况下任意使用。大问题是，如何让观众既感到真实，又感到高于流俗的趣味？这就是参赛者们各显神通的时候了。

　　很显然，孙简对此一窍不通。她只会自己原本就会的：观察和等待。而当编导开口时，她也只认为这是城里人的又一次误会：“我说过了，这不是我所习惯的状态。”

　　“……您总得尽快习惯起来，这节目至少得录两个月哪。”

　　孙简也许笑了，不过编导没法转身。她说：“也就两个月。”

　　可能这就叫扶不起来吧，编导心里重重叹气。本来孙简在采访中吐槽节目组有钱乱花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人怕不是有点综艺天赋，现在看来，估计只是怼人的功夫。

　　“好了，接下来你就可以进入接入舱了。”编导断开连接，将接入舱上的控制终端关闭，站起身来，对孙简说：“您用过接入舱吗？躺进去，戴好呼吸面罩，接上HNEDI线，然后就能启动了。”

　　“HNEDI线？”

　　“就是高速神经-电子数据转接线，咱们总不能每回都叫它这么长的名字吧？”编导灵光一现：“难道您没用过？”

　　孙简摇摇头：“转接线用过，但不叫这个名字。我用的叫做卡哈尔线。”

　　编导将心脏默默地塞回胸腔里，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第二代军用版本，HNEDI线和它的原理一致，您可以把它看做是多媒体通用版。用过就好，第一次用转接线的人总免不了失衡，那就得请一位医生来实时盯着。”

　　孙简走上前去，仔细地观察那具就像是从世纪初科幻片里摘出来的接入舱：“我还以为民用版的体验会更舒适一点。”

　　“这件事就和您不能习惯舒适地面对镜头一样，没办法，毕竟也算是临时换了个躯壳。”

　　孙简没再说什么。她根据接入舱表面的指示标志，轻轻推动半透明的舱盖。舱盖表面的生体信息识别系统通过指纹识别出了孙简的身份，身份信息立刻上传云端，在弘道娱乐集团丰富的项目目录中匹配上《荒野与人》节目。获得匹配成功的结果后，舱盖才懒洋洋地向后滑开，内置的躺椅随之被推出舱外。

　　孙简意识到自己已经咬紧了后槽牙。紧张是理所当然的，这具接入舱可以说是她目前所面对的陌生状况的缩略，进入它的举动显然具备某种难以折回的意味。孙简品尝了一秒这久违的紧张情绪，放松牙齿，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躺进接入舱的躺椅里。

　　感受到重量的躺椅退回舱内，舱盖也随之合拢。受益于出色的悬挂系统和高浓度的金属盐溶液，进入接入舱的孙简感到一种悬浮着躺在水中的美妙错觉。她想起编导之前的嘱咐，抬起手，从左前方取下呼吸面罩，戴好，再摸索了一会儿，从头部右侧抽出一根所谓的HNEDI线，顶开防尘胶塞，插进右耳后侧的交互插孔。

　　只是一瞬间的错位感，孙简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线上。弘道娱乐集团为《荒野与人》节目准备的初始界面取材自某间博物馆中的进化演示厅，被隔离带围起来的巨型全息沙盘上，原始的雷电正在迅速地制造出最初的生命。

　　“现在的字典里，荒野被定义为‘不属于城邦的荒土上，少有人栖居的部分’。在《辞海》里，这个词则被解释为‘荒凉而人迹罕至的野外’。”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这两个定义毫无疑问地以人为本位，而人类在发生在地球上的整条生命长河里，所占据的位置事实上却很渺小。”

　　说话的女人穿着一身复古的毛呢三件套西装，右眼佩戴没有度数的单片眼镜。蹬着厚底靴，她的个头差不多和孙简一般高，身材匀称协调，站立时令人惊讶地没有任何不良体态，孙简也看不出她的身上具备哪怕是一点儿生活磨砺过的痕迹。这很奇怪，如果如同编导所说，接入舱是通过HNEDI线直接转译神经-电信号来实现虚拟现实的效果，那么与现实□□相匹配的神经信息一定会忠实地将现实□□的大部分特质反映到线上化身上。然而这个人就像是新生的婴儿或实验工厂出产的合成肉，柔软细腻，完全崭新。

　　大概是城邦里时兴的某种美容技术？孙简暗自心想，或者是修饰线上化身的一种手段。渴望让肌肤回到婴儿一般的润泽光滑，并不是一种罕见的欲念。

　　“我应该没有吓到你，你没有产生应激信号。”她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缪撒，这次《荒野与人》节目的线上部分，由我为你们服务。”

　　这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应该就在最近听过。孙简想了一想，醒悟过来：“你就是这家公司的人工智能？”

　　“我还以为他们给我起名字就是为了杜绝这种白痴问题。”缪撒友善地笑了笑，并不特别高明地调侃了孙简一句。孙简惊奇地注意到，自己其实是先感受到“友善”这个概念，然后才看到了缪撒的笑容。这大概是为了避免感知上的误会，然而即使撇除概念，缪撒的笑容也没有多少可以指摘的地方。除了过于干净和理想化，人工智能的这具线上化身和孙简印象中的人类没有值得警醒的出入，如果不是缪撒率先自我介绍，孙简认为自己完全无法分辨出来。

　　“我还以为，看我问几个白痴问题，是他们诱迫我来的主要目的之一。”考虑了片刻，孙简决定顺应这暂时轻松的对话氛围，所以她说了一句有点冒犯的话。

　　“谢谢你将我排除在外。”缪撒说：“通常来讲，他们都会做完全相反的事情，将责任全部归结于我。我认为这是反逻辑的作为。”

　　“我相信你很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了解，而非理解。理解人类非常困难。”

　　“这句话倒是很适合你这身衣服。”

　　缪撒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哪怕是我也知道，毛呢三件套早就已经是过时的搭配了。而老古董也总是念叨着‘难以理解’这一类的字眼。”

　　“原来如此。”缪撒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孙简的逻辑：“毕竟我在这里采用了博物馆的场景，所以我希望能更加贴近传统中博物馆馆长的形象。你喜欢吗？”

　　孙简苦笑：“说不上来。我不明白这个场景是出于什么目的。”

　　缪撒歪了歪头，似乎对孙简的迷茫感到有些不解。“这个场景可以被解读出很多种目的，它有具体的意义，也具备丰富而深邃的内容，当然还有各种隐藏的细节。我和安导花了很多功夫才敲定这个场景作为你们登入线上的第一个场景。”

　　孙简没有回答。她甚至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缪撒等了她一会儿，意识到她的确是不会回答了。她在日志里记录下一行异常，然后直接跳转到下一步流程。

　　“接下来你将会进入本节目的初见测验。这一测验旨在检验参赛者的适应能力和技能水平，首先将是一些具体战术动作的测试，接下来则是一个猎物追踪的小关卡。顺利完成这项测验，才算是正式拥有《荒野与人》节目的入场券。”

　　她的最后一句话令孙简高高地扬起了眉毛：“这么说，要是我失败了，合同就不算兑现？”

　　“根据我的预测，你不可能失败。”缪撒眨了眨眼，博物馆的场景顿时像是一张纸一般被抽去，取而代之的是山间的一处营地。孙简立刻认出来，这就是她所在的保护区东边的护林员营地，只不过营地外竖起的旗杆上的旗帜变了，换成了印有节目LOGO的军绿旗帜。

　　缪撒的衣服也随之更换，换成了荒土上目前正流行的防割棉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她抬起手，将一顶牛仔帽扣到脑袋上：“在营地小屋中你能找到所有的服装和装备，以及一份纸质地图。完成整装后，你得根据地图上的指示找到训练场，进行第一项的战术动作测试。我会通过无线电和你保持联系，途中如果有任何问题，你就及时告诉我。”

　　“好。”孙简说：“那么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