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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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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大人被杀了!!!”
南岚剑派和朔门的众人刚刚离开行云山庄返回炒饭客栈补回方才的饭钱时,就听到街上的骚动如同潮水般瞬间涨起,人们纷纷跑向不远处的彩歌楼,里面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头疼地按剑互相看看,然后丢下银子随着人流一起赶往骚乱的来源处,不顾炒饭在后面喊着:“客官您给多了……”
彩歌楼里的宾客早就一哄而散,几个胆大的小厮哆哆嗦嗦地站在厢房外面,探头探脑但就是不敢进去一步。歌女们尽皆花容失色,有昏倒的有尖叫的有哭喊的。厨子夏宜眺走过来,帮着把吓坏了的姑娘们送到比较远的厢房里面休息,并且给她们准备热红豆汤压惊。不少姑娘们都感激地向夏宜眺报以微笑,有那么一个瞬间夏宜眺竟感到飘飘然。
柳十二面色灰白地靠在栏杆上,仿佛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摇摇欲坠,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了她一把,她侧过头,发现火之火居然还没有走,扶稳她后便迅速收回手,抱着胳膊站在厢房门口的人堆里面,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并不多言。过了片刻,两个剑派的人也排开众人跑进来了。浓烈的血腥气息弥漫了整个彩歌楼,这寻花问柳的风雅之地此刻笼罩上了一层恐怖的颜色。南玉澄跟随着二师伯走到门口,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捂住口鼻转过身去,几欲呕吐。风无尘和凌寒风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景象,只觉得脊梁上冒起丝丝缕缕的寒气。
宗大人死了。死在这个本该和歌女调情饮酒的厢房里,死状极其凄惨,整个人几乎被砍成肉泥,血肉涂得满墙都是,连骨头都被搅碎混杂在尸块里,衣饰也被撕裂成碎片,甚至可以说看到这副碎尸万段的情景,根本就不知道杀死的这个人原本是谁长什么样的,但是听彩歌楼的人说,宗大人的确和一个歌女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这个厢房不会错。
“如果真的是一个歌女杀的,手法也太狠了……”江湖数年风霜,虽然让风无尘对血腥场面屡见不鲜,看到这种惨状也浑身发冷。这歌女和宗大人有何等深刻的仇恨,竟能把人弄得如此惨不忍睹?更诡异的是,事发之前,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厢房里上演如此惨剧,莫非大家已经被这里香气馥郁的美女和美酒灌醉了么?
彩歌楼的老鸨拿着手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旁边喊冤:“几位大爷啊,这可不关老身的事~雪流星姑娘今天才刚来的,老身也不知道她就是那劳神子的‘惊鸿仙女’啊~要是真知道了,哪还敢让她竞标啊,这不是看她漂亮,爷们喜欢,所以才……”“但是人已经死了。”凌寒风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是的,人死不能复生,说再多也没用,何况这还是朝廷命官,本应小心照看,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彩歌楼难辞其咎。十二走过去把母亲扶到一边,腰间的铃铛发出喑哑的声音,神采不再。有人跑出去报官了,楼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房间里的血腥味已经开始发臭,凌寒风攥着拳头,想起行云山庄那些死无全尸的人,顿时心下一阵愤恨,几乎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这已经不是人了,这是妖女!竟然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若我抓到她,绝对不能放过……”
“寒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叱,凌寒风蓦地回头,发现竟是南玉澄开口阻止自己。她的脸色已经稍微和缓了一些,虽然还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里突然绽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光芒,冷定而清醒。此刻她上前走近凌寒风,微微地抬起头来,声音不比刚才那么大,在空气中很轻很轻地飘浮着,却字字千斤,让人如闻磬音,“好人是不该杀的,坏人难道也不该杀么?如果天下的人命都应活着,理法又是缘何存在?这位宗大人,受朝廷保护,其生命非理法能撼动,有人铤而走险,为百姓除去一害,反倒该死?那我们行走于江湖,应该铲除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席话,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陈酿在心底,然而当丢出来的时候,南玉澄看着凌寒风难以置信的震惊神情和周围的人或吃惊或诧异的眼神,却仿佛也被自己的话问住一般,再不开口,只是垂下眼睛,默默地注视自己的脚尖,手有点不安地抚过佩在腰间的剑,让剑柄上冰凉的温度冷静自己方才冲动的情绪。
“澈江,说话要知分寸。”一旁的二师伯严厉地看着她,“一个女儿家,成何体统……”“啪!啪!啪!”二师伯的指责突然被一阵鼓掌打断,大家一起看过去,不是火之火又是谁?他此时已经走出了人群,一边拍着手一边赞许地扫了南玉澄一眼:“本来不对你们这些正义的江湖大派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还是有敢于真言的人在啊,虽然——可惜,是个成不了大器的女人……”
“你说什么?!”凌寒风生气了,这不是明摆着取笑他们这些大男人见识不如一个女子么?亟待动怒,一旁的风无尘却吃惊地叫了起来:“啊!居然是你?!”
火之火侧目看他一眼,有点好笑地抬了一下眉毛:“我也还记得你——喜欢多管闲事的书呆子……你现在的拳头可硬了些?今天不是时候,下次如果见面,我倒想和你切磋切磋。”说完还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风无尘手中的剑,转身从人群里走了出去,消失在彩歌楼的门外。
风无尘呆呆地看着这个人离去的身影,不禁想起自己入朔门之前的情景——为了劝两个打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拼命的江湖客,自己莫名其妙地吃了好多拳头,嘴角肿了眼睛青了,却依旧没办法说服他们……正当情况越发恶化的时候,一柄大剑凌空一挥,两个人登时分开,否则就要各断一条胳膊了。那个少年就是在那个瞬间出现的。
“书呆子,走江湖永远不能靠嘴巴,因为嘴巴不如拳头,拳头够硬的话,门牙都能揍掉呢。”少年舞动着大剑,用剑身把两个还在发呆的人拍开,笑容带着轻狂,略带野性而锋芒毕露的气性萦绕周身。
这样的人,只消一眼,一句话,便能深刻记住。自己入了朔门,恐怕也有这个人无意间的推波助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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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打更的梆子在空旷的街道早已经响过,空留余音。雨过云收,清冷的月色柔柔地铺了满路,追随着两位少女一前一后的步伐。月下行美人,本是赏心悦目之景,然而二人身后追着的一群凶神恶煞的采花大盗,却偏偏和这恬淡美景格格不入。
“小娘们还跑得挺快,待会儿抓住了先把腿打折,省得干起事来踢踢蹬蹬的不痛快——”为首的男人口里说着极端粗俗污秽的话,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鼓得大大的,打量着两个披星戴月的少女,差点流下三丈口水。他的那些个弟兄也嘻嘻哈哈笑得猥琐不已,让孤叶想起了曾经身在彩歌楼的时候见到的一些毫无深度的下流客人,不禁厌恶至极地皱了皱眉毛。要不是九音一路无视他们,自己早就动手给他们一点苦头尝尝了。
“烦死人啦——怎么还追着不放,如果跟回坛子里,掌门会骂我的……”被他们尾行了半天,九音终于没法再把这些臭虫般的人抛至脑后不管,突然一跺脚,停住了步子,扭头侧目看了一眼孤叶。仿佛达成某种默契,孤叶也转过身来,解下了身上的古琴。薰香的槐木琴身,冰蚕丝拧成的琴弦,孤叶的纤纤手指在上面抚弄过去,便有清冽的音符缓缓地飘了出来。
“哟,怎么,还给大爷弹琴鼓劲呐?”几个不知死活的色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依旧搓着手笑嘻嘻地凑上来,伸手就要抓住九音——说时迟那时快,九音腰间的荧荧绿色光芒仿佛凭空冒出来一样,在他的手腕上一绕而回,那个人的手掌在一瞬间便脱离了手臂,落在地上,然后化为一滩脓水消失。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顿时响彻了整条大街。
看着同伴捂着胳膊倒在地上嘶声哀号,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众色狼纷纷吓退了几步。“你、你们想干什么……”采花贼头子感到大事不妙,但是已经晚了。九音将喂毒的匕首擦干净收回腰间,然后握起一把锦囊里的毒物,眸子里突然有冰冷的光芒流露出来,那是一种单纯的愤怒,仿佛一个孩子被苍蝇反复骚扰终于忍无可忍要将其拍扁的愤怒——
“当然是……杀了你们。”
话音未落,人已经跃了起来。一把赤蛛粉撒开去,碰触到皮肤立刻就渗入毛孔,皮肤上立刻如同烧焦一般起了一片乌黑的毒疱,哪怕是稍微活动一下胳膊,都会疼痛不已。那群强盗们哪里吃过这种狠辣手段,顿时都发了疯,嗷嗷地叫着扑向九音,顾不得怜香惜玉,只想着把这个暴戾的小丫头砍成碎块。
孤叶的指尖急速地划过琴弦,音韵如潮,如涌,如大珠小珠轻叩玉盘,仿佛只是为进攻的九音演奏助兴,然而致命的真气已经被她悄悄地注入了音律,此时化作无形的暗器,袭击向那些妄图凭借一身蛮力制服两女的强盗。
急促的琴声,行云流水一般冲进强盗们的耳膜,在他们的颅腔中化作一阵阵巨大的爆炸声,轰鸣得他们的耳鼓里嗡嗡作响,头昏目眩,眼前仿佛出现了从天上突降的巨石,砸向他们而避无可避,唯有被生生活埋——有一个强盗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声,丢下手中的刀子倒伏在地,双手拼命地凭空抓挠,仿佛真的被什么东西重压住一样。然后更多的强盗也都这样倒下了,虽然没有死,但是意志和精神早已经被孤叶的琴声牢牢地控制住,无法摆脱。
九音流畅的步法带动她轻盈的身子,衣袂纷飞,彩带飘扬,在月华的笼罩下宛若翩跹的蝴蝶,在孤叶点点旋律下更像曼舞的鸟雀,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已经斗志丧失的众强盗,低眉伸手,仿佛垂怜一群受伤的动物——然而实际的动作却是冷漠无情的。匕首的尖端闪耀着莹绿的色泽,刺破后颈,见血封喉。一路飘过,在最后一个人的身旁收住脚步,将匕首在那个人的衣服上蹭去血迹。
然后她将行囊里的一个绿色瓶子拿了出来,给每个强盗的身体上滴了数滴,顿时一阵吱吱的声音传了出来,强盗的身体在化尸水的作用下抽搐收缩,最终化为一滩脓水,一边散发着恶臭一边渗入地下。九音看着自己披风上的血迹,有点厌恶地将它解下来甩到一边去:“脏死了,穿这样回去肯定会被笑话的。不要它了!”
“师姐……就算不要也别扔了它,否则会留下把柄……”孤叶叹口气,手指带起最后一个尾音,然后收琴起身,跟上来把沾血的披风捡起来,血迹向内叠好了,收拾进行囊,“等到返回坛里,偷偷地烧掉便是。”
“啊,冷死了冷死了……”九音已经大踏步地跑到前面去了,边跑边嘀咕。夜风清凉如水,她纤细而充满活力的身躯在风中微微有些颤抖。孤叶跟在她的身后,眼睛里充满了羡慕的笑意。自己曾经漂泊半生,真真犹如孤叶一片,只能身不由己,随风而行,无论是卖到彩歌楼每天被迫强颜欢笑,还是逐出街头依靠琴艺艰难维生,都是在别人的眼光里努里挣扎着维持着可怜的一点自我,奋力地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看见这个站在大街上一脸茫然的少女,将她送回了九漓坛,从此开始了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你心思细腻,办事周密,以后就跟着九音罢,这丫头出门总让我不放心。”坛主威严的声音,是将自己和她萦系在一起的锁链。这个姐姐般的女子,随心所欲地生活着,从不为世态炎凉皱一下眉毛,看不惯的人就杀掉——匕尖舔血,毒蛊噬魂,陪她在一起的这许多生涯,也曾目睹她把人命视若草芥一样地剪除,明明知道这是邪派,明明已经成为了帮凶,却不觉得多么内疚,夜半也不会被噩梦惊起……望着少女的身影,仿佛又想起了当初自己问她为什么不管那么多江湖事的时候,她甜笑着的回答——因为麻烦啊。在那一刻,心底豁然有什么东西亮起来了。
孤叶在行囊里翻了又翻,找出仅剩下的一件缀锦长衫,匆匆地追上前方的九音,将长衫披在她的肩膀上。
“师姐,风大小心着凉。”
“啊,孤叶你说——我们回去之后要在接风宴上吃什么好呢?烤蝎子,还是炸蜈蚣?……”
月色依然皎洁,两人的身影慢慢地模糊在银辉中,如此安逸闲适,就仿佛刚才经历的那一场杀戮,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