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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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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爬虫密密麻麻,在宗大人已经干瘪的尸身上蠕动,不出片刻工夫,那具尸体竟然如同阳光下融化的雪人一样,渐渐地千疮百孔,然后消失,连一点骨头渣滓都没有剩下!
“食尸蛊果然比化尸水好用多了。”天圣蹲下身子,满意地将虫子唤回来,收进一个小瓶子,然后直起身子,看着雪流星已经离去的窗户。今日自己行事确实非常冒险,以雪流星的刚烈脾气,搞不好还会打算拼个玉石俱焚。然而此女确实是个人才,纵然危险也一定要起用——今日收归,必将给柳雪庭提供莫大的助力。
驯养猛兽,就难免要被它反噬的,而如果不摆出柳雪庭主的身份,未必能有这么快的速度。毕竟,自己时间不多。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带着酒气的呼吸声,天圣猛然回头,一个满脸油光的男人已经走了过来,双眼闪动着淫亵的光芒,在自己的肩膀和上身来回打转。天圣有点郁闷,果然是因为喝了水迭澜那碗药的缘故,头脑都不清楚了,尽犯错误——居然忘记用隐蛊。而且随便就穿着睡觉的时候才会穿的裙子跑出来,被人当作是风尘女子也不奇怪吧。好在为了避免宗大人办事受打扰,这个厢房在角落里面,不引人注意。眼看着那个人已经色迷迷地逼到近处,她刚想放一团迷魂香把这人弄昏了事,突然感到一团狂怒的杀气在自己的身边一下子炸开。
席卷一切的剑法,此刻近乎于屠戮的疯狂。猛然地裹起了还在企图靠近的酒色之徒,将他狠狠地丢进天圣方才呆过的厢房里,紧接着一个赤红色的人影掠了进去,门被碰地一声摔上。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听到,就已经传来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肉块切割的声音,虽然在别处的笙歌阵阵已经将其淹没不少,但是天圣依旧怔在门口,从里面弥漫出来的不顾一切的狂暴杀意和冰冷气势,竟是慑得她不能移动半分脚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至金发的少年蓦然出现在眼前。手提的剑上还在滴落鲜血,那双眸子也仿佛浸润了血一般的色泽,此刻如同火焰猎猎燃烧着,混合着暴怒、愤恨、冷漠、醋意,以及杀气。
天圣慌张地低下头,心如鹿撞。怎么办?不光偷偷瞒着他跑出来,还在这种风月场合被他撞见,要说什么才能不会让他误会……?可是此刻他的表情……真的好危险……
甄零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内心几近沸腾的怒火。之前听到水迭澜说她偷偷地溜出去,急得他六神无主,到处搜寻,在彩歌楼前停下脚步的时候还在自嘲,她怎么可能自轻到进入这等烟花柳巷招惹是非,没想到刚从后门进来上到楼上,便看到这一幕景象——色欲熏心的男子,流着口水走近自己不可侵犯的女人。
他可以听她的理由,因为她不可能欺骗自己。但是他只是生气。看见她居然置身于这种奢靡□□之地,看见她居然脸含笑意从那种陪客专用的厢房里走出来,看见她居然裸露肩膀面对别的男人,——他气得几乎抓狂。如果那厢房里面真的有个什么男人,甄零可以用自己的剑担保,会让他的下场比刚才那个男人的下场更加凄惨一万倍。
天圣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大气压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抬头看着甄零阴晴不定温柔不复的漠然面庞,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终于颤颤地开了口,完全没有先前面对雪流星时的那份飞扬跋扈,声音黏黏软软地仿佛带了哭腔一般:“零……我不是……你听我说……”
“回去说。”甄零突然截断她的话,口气降到冰点,同时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拽过来,揽住她的肩膀,使力霸道,但既不会太紧让她觉得疼,也不会太松让她有机会挣脱——何况现在天圣根本不想挣脱,乖乖地搂住他的脖子,任他抱起自己跳出了窗子,在屋顶上几个纵身便离开了彩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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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冰冷的大殿里,石柱沾染已经干涸的血迹,三五成群的弟子们在巡逻,时而低声交谈几句。弥漫在修罗门的气氛,永远是这样肃杀而沉重,只消置身其间,便能够清楚地听到死亡的笑声。
修罗门后殿的首席弟子房中,一场激烈的争执终于爆发。
“你说什么?!”胸没剑一拳捣在桌子上,用力之大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连茶碗盖都震飞起来,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他阴狠地盯着面前的男子,牙关紧咬,额头上隐约有青筋跳动,显然已经被激怒。
“我说你没用。”冷冷地笑着看着无功而返的胸没剑一副懊丧的样子,仿佛存心要逗他,坐在他面前身材纤长的,头发垂在半开的鲜红衣衫裸露的肩膀上,名叫水螅的弟子,神色慵懒,一边慢慢地喝茶一边漠然地出言讥讽,“按照咱们修罗门的规矩,没有把事情办好是不能活着回来的,你这个大师兄怎么不为弟子带头标榜呢?”
“你若能去柳雪庭把贤门门主带回来或者把五宝丹夺回来,这个大哥我让给你来当!”胸没剑郁闷地瞪他一眼。此次没能带回解毒药,掌门又气又恨,差点当场一命呜呼,幸亏几个师兄弟们一起出手封住了他的心脉,并且用了一些别的药草,才将毒性暂时压制。最令人头疼的是,偷袭掌门的凶手也还没有抓到,此时修罗门内上下都有传言,说胸没剑是故意拖延时间想让掌门早早归天然后自己继承掌门之位,更有甚者谣传刺杀掌门的凶手就是胸没剑花高价雇佣的杀手。想到这里胸没剑就烦闷地挠头,如果不能早点为掌门解毒并且抓出行刺者,自己就别想安安分分呆在门里面了。
“两位公子……请都别吵了。”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两人侧目,随着说话声后厅走过来一个女子,手脚利落地打扫干净了地上的瓷片,满脸忧色地看向似乎是剑拔弩张的两位弟子。女子身穿浅粉色衣裙,发髻松散,有两绺头发垂到肩上,妆容清淡,一双眼睛明如秋水,举止温文有礼,一颦一笑都透露着不胜凉风的娇柔,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名门贵族,拥有大家闺秀的气质。然而眉间有浅浅的郁结之色,脸也显得比一般人过分苍白,说话声音绵软无力,很明显是个体弱多疾的病美人。
胸没剑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出,一看见女子过来,立刻滔滔不绝地发起牢骚:“灵雪,你说这不是在逼我么——谁都知道柳雪庭那里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而且看隐门门主那口气,绝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请君入瓮,我一个人去闯肯定是死路一条,为什么我只不过是早进修罗门就非要去担当这种事情啊……”叽里呱啦抱怨了半天,水螅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一旁单名一个霜字的黑发少年也已经忍笑忍得全身都在颤抖,灵雪只是安静地平和地听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神态格外轻浅,仿佛自己就是个专供人宣泄心中不满的对象,就算是那人指着她骂出一大串污言秽语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自从父母双亡,被修罗门收留之后,她便认为寄人篱下的自己对降临周身的一切都要逆来顺受。
“我说你没用不是因为你没脑子,”水螅忽然开口打断了胸没剑的话,“而是因为你有脑子不会用。(胸没剑:“你这个没长进的有资格说我吗?!”)天下的神医莫非都死绝了?只有那柳雪庭一个贤门门主能对付得了?你就不会去想想别的办法么……”“我爹曾说过……”灵雪终于开腔接话,“企南岭有位老神医,有活扁鹊之称,用药如神,上一代修罗门的掌门中了丧心病狂的‘十天灭魔散’都被他给救回来了呢。”
“你们俩怎么不早说……”胸没剑一跺脚,“我这就出发去企南岭。喂,小霜你也要跟我一起去。”他看向身边的黑发少年。“不去。”霜干脆地摇头,“再过七天就是灵雪小姐送夫人骨灰回江南白家的日子,掌门说要有个弟子随行保护才行……”“那种事情让水螅或者项让干就好啦——”“喂我说你为什么就随随便便地给别人分配任务啊!”
灵雪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白玉的镯子,母亲遗留给她唯一的东西,眼睛里渐渐有了泪光。娘……苦熬了十多年,你终于能够回归白家了……你……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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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就是我们在行云山庄找到的东西。”宵真将手上的剑刃双手捧着送到诛苍剑派掌门面前。
诛苍掌门银须白发,年事已高,然其威严气势依旧不减当年,只是伸出手来,那剑刃便仿佛被什么强烈的力量一吸,飞到了他的手中——以气御剑!这是以浑厚内力见长的诛苍剑法之修为所能达到的极致。宵真在剑派里是唯一不怎么擅长使剑而用棍的弟子,看到了这一幕也不免肃然起敬。此等功力的高度,显然是要耗费一生光阴,才能企及。
掌门的手指缓缓滑过剑身,微微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行云山庄血火交织的悲惨景象,许久长长叹出一口气,然后睁眼看向单膝跪地的宵真。宵真知道现在可以说话了,于是将自己在行云山庄所见的情景详细地汇报,一丝一毫不敢纰漏。掌门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是凝重的,凝重如那诛苍剑派百年历史的铜门。
“虽早知道修罗门行事暴戾,然而此次竟然心狠手辣到连全尸都不给……师父,他们似乎和九漓坛有所合谋,若再不伐之,他们不仅会为害江湖,我们诛苍剑派岂不是也枉背了匡扶正义的虚名?”回报完毕后,宵真抬起头来注视着德高望重的掌门,一字一顿地询问。孰料掌门凝重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微微一变,皱眉叹道:“真儿,你还是过分孩子心性了些,经验不足,所以你和心儿时常下山闯荡我也不拦着,只是为了能让你们多接触人情世故,了解那些权衡纠结中的是是非非,然而此时你依旧没能辨清其中奸谋……”
“弟子愚钝,不知师父何意。”听到掌门似乎无意讨伐修罗门,还对自己严厉指责,宵真心下略有不满,于是口气里也带了几分任性的味道,一直跪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灵缡心听他有顶撞的意思,急得连忙悄悄拉他的衣角。
“师父的意思就是你太嫩了啊,二师弟。”桀骜不驯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讥诮如同能刺破肌肤的冰锥,随后从门外走进了一位年轻的男子。霜凌桀,诛苍剑派的首席大弟子,这是一个人如其名冰棱一般的弟子,几乎每一根头发都透出了寒冷和轻蔑。自负、自傲、自强,无论何时说话视线永远飘在人的头顶,哪怕是面对掌门,也不过淡淡地下移到刚好和他对视的地步——
“霜凌桀参见师父。”忽略掉宵真投向自己的鄙视的目光,霜凌桀气定神闲地走到宵真身侧,向掌门拱手一揖。
“方才真儿的话你应该在门外听了十之八九吧,对此有何想法?”掌门对这个弟子的态度非常复杂,他是个根基很好的学剑奇才,双剑配合起来在门派里所向披靡,就连自己也需要拿出五成的力量才能制住。然而此人的心性极度张扬,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向,那种充满傲气的行事也经常恨得人牙痒痒——到底要不要让他继任自己的位子,现在还是不得而知的。
“是,师父。弟子认为,目前我们不宜讨伐修罗门,而且——不是不能,而是不敢。”霜凌桀自信满满地回答。“不敢?”宵真看了他一眼,“莫非大师兄认为我们会怕了修罗门?”
“我们怕的不是修罗门,而是我们真正的劲敌。”霜凌桀侧头看他,神色突然阴鹜,“如果我的预料不错,他们应该已经虎视眈眈地等我们去发战帖了吧。”
“两虎相争,必有死伤;隔岸观火,一箭双雕……”掌门抚须看着三位弟子各异的神色,缓缓地说道,“这就是柳雪庭的如意算盘——如果我们真的和修罗门开战……”
诺大的诛苍剑派,一时间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