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魂霜

27、二十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市长这个案子牵涉太广，顾修远显而易见的忙了起来，他政委的工作本就是挂职，这段时间见天往省厅跑，陆徵还要处理市局几个不老实交代的嫌疑人，两人基本就晚上回家睡觉的时候能见上一面，连同桌吃饭的都很少。

　　祁水市入了春，但还是冷，积雪已经开化，遍地都是融着灰尘泥土的雪水，出去走一遭就能溅一鞋的泥点子。

　　嫌疑人送到检察院，连带着卷宗一起递上去，原以为那四个碍眼的总归是可以走了，可没想到黑豹突击队的只是来料理那个东南亚男人的事，陆徵回来没两天就告辞了，反而是省厅的两个一句彭厅让我们协助市局工作，名正言顺的留了下来。

　　陆徵越发的看着两人不顺眼，不单单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傲气，骄傲的人之所以骄傲，那是因为人家有点本事，撑着一根脊梁骨不向任何人弯折，这两人明明没什么大本事，却看不起任何人。

　　陆徵终于有天没忍住，叫来了南斯。

　　“那两人叫什么，原来在省厅什么职位？”陆徵问。

　　南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陆徵怎么说也回来快半个月了，到现在不知道人家原先在省厅干什么也就罢了，连名字也没想着问一嘴，不知道该说他们老大心是真大，还是真没把这俩人放在眼里。

　　“高一点的那个叫曲青锋，矮的那个叫沈归嘉。”南斯思考了一会：“据说是省厅刑侦总支的，至于什么职位我就不清楚了。”

　　南斯再怎么说也只是市局的一个小刑警，这种事真要问也得去问顾修远，但陆徵不知道怎么不太想顾修远知道这事，他摆摆手打发南斯出去，登陆了内网查这两人的资料。

　　内网上两人的资料倒是明明白白，参加过几次不大不小的行动，名下和没什么功绩，大概把南斯的资料放一边也能比肩，陆徵静静看着那份资料，半晌，冷笑了一声。

　　这两个人，不是彭厅故意弄过来给他添堵的，就是上面不知道哪个领导派来监视他的。

　　四年了，那些人心里怀疑的种子既然已经种下，就不可能根除。

　　更何况四年没有出现的“鳄鱼”出现在了祁水市他的辖区，更何况他还跟绑匪说出“我想跟你们合作”这样的话。

　　陆徵捂住脸，轻轻的笑了，越笑越觉得可笑，那双眼睛通红滚烫，但是没落不下一滴泪，半晌，他起身跟南斯说了一声他有事出去，转身就出了市局。

　　本来也没案子，南斯看着陆徵携着一身戾气出门也没觉得奇怪，反而是曲青峰和沈归嘉对视一眼，看着陆徵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顾修远开会开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午休回到自己办公室，还不等他歇会门又被敲响了。

　　顾修远揉了揉眉心，说：“进。”

　　门被推开，露出了门后那个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

　　陆徵提着外卖站在门口，满身的戾气还没散去，眼尾泛红的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顾修远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关上了门，伸手在他眼角轻轻蹭了蹭。

　　陆徵摇摇头，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只趴在桌子上看他。

　　顾修远好笑的伸手揉他的头发：“怎么生这么大气，谁惹你了？”

　　陆徵还是摇头，隔了一会又突然说：“我要是把省厅的人打了，是不是会降处分？”

　　顾修远一笑：“打就打了，同事之间正常切磋处分什么？”

　　他这话说的笃定，漫不经心的尾音落下去，陆徵忽然心情就明媚了，好像跑了这么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听这么一句偏心的话。

　　“动手了？”顾修远看着他，伸手解开了他衬衫的口子往他肩膀上的伤看去。

　　陆徵拉回了自己的衣服：“还没，但我迟早有天忍不住。”

　　顾修远看着陆徵跟个磨爪子的小猫似的咬牙切齿，意外的发现这样的陆徵还挺可爱，轻笑着说：“下手轻点，撒撒气就行了。”

　　陆徵点点头又问：“那要是他们跟彭厅告状呢？”

　　顾修远说：“打输了还告状，要不要脸了？”

　　“万一呢？”陆徵不甘心的追问。

　　“放心，我兜着。”顾修远知道他想听什么，安抚的摸了摸他脑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不伤天害理，我什么都能惯着你。”

　　陆徵耳尖微微红了，顾修远这明显不像是给他撑腰，更像是哄小朋友开心。

　　“你个刑侦队长翘班，怎么说我也是政委，你还明目张胆的往我这跑。”顾修远看他总算不拉着个脸了，就忍不住想逗两句。

　　“我……”陆徵自觉理亏，抿着唇顿了顿又说：“我这是就市局内部的作风问题和顾政委进行友好严肃的讨论。”

　　“真论作风问题，你第一个完蛋。”顾修远瞥他一眼，就陆徵这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作风，平时又在市局纪律的边缘疯狂试探，要不是市局几个局长护着，写的检查大概都能攒一套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给后来人传阅借鉴。

　　陆徵看到他的眼神有点心虚，趴在桌子上当没看见。

　　下午顾修远没有会开，于是明目张胆的跟陆徵一起翘班，走到楼下顾修远才想起来有个文件还没拿，只能让陆徵在楼下等他。

　　省厅这地理位置有点偏，路上行人也少的可怜，人行道的积雪化的稀稀落落，隐约有几颗草芽在泥地里冒头，摇摇欲坠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寒风吹走。

　　陆徵等在省厅门口，打量着附近的建筑。

　　还没等他等来顾修远，反而是一眼看到了从省厅大楼里走出来的彭厅。

　　彭厅年纪已经大了，但走起路来还是带着军人身上惯有的风气，沉着脸看向他。

　　陆徵转过身，敬了个礼，随口喊了一声彭厅。

　　对于这些领导，陆徵向来不给什么好脸色，就是第一次见到顾修远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给了个表情而已，更何况是面对个老头。

　　“怎么有空来省厅？”彭厅似是习惯了他这么懒散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反而问了一句。

　　“有些案子的细节跟顾副厅讨论一下。”陆徵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也是。”彭厅僵硬的笑了笑：“我当时把他安排到市局也是协助市局工作的意思。”

　　这话一出，陆徵的呼吸很轻微的窒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半晌他才开口：“组织对我这么不放心？”

　　“陆徵，你应该清楚，这是……”彭厅看着那个年轻人的眼睛。

　　“别跟我说迫不得已。”陆徵摇摇头：“四年了，这话我已经听腻了。”

　　颜色略浅的瞳孔里泛出一点嘲弄：“你们不相信我我不介意。”

　　彭厅沉默的看着他，如果陆徵回来之后变化没有这么大，他们也许会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卧底归来的缉毒英雄看待，但就是这个人变得太多，身上每个细胞都写满了不确定的因素。

　　缉毒这条路太不好走，有多少同事在途中转向另一个岔道口，他们每年亲手送上刑场的，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有些事，不得不提防，也不得不怀疑。

　　“彭厅。”顾修远的声音传来，他对着彭厅笑了笑：“有什么指示吗？”

　　彭厅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遍，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陆徵冷着的眼睛看向了顾修远，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顾修远打断了。

　　“彭厅派我过去的用意我清楚，但你永远可以相信我。”他这话说的认真，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陆徵。

　　陆徵轻轻的叹了口气，眼神里再次流露出顾修远曾经看到过的那种疲惫，只是一闪而过，陆徵说，走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