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短集》程三醉

2、按下暂停键

　　1.

　　宽敞的屋子内，家具被白布罩着。橘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碎了一地的相框上。相框里父母还在亲密的相依。灰尘在光线中飘荡，其余的，都被白布封存着。

　　现在是下午五点整。墙上的挂钟打开了小窗户，报时的鸟儿叽喳叫了两声，又重归寂静。

　　顾哲小小的身子，躺在一个大箱子上。他安静极了，琥珀色的眸子出神地望着墙上的钟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橱窗里被囚禁的锡兵、国王、马车都睁着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他们也安静得很。

　　于是，滴着水的水龙头在此刻，显得有些喧闹。

　　水滴坠落发出的滴答声伴着钟表的嗒嗒声，演奏了新的乐章。他们一声接着一声，在节奏的掩盖下，悄悄地追赶。

　　但最终，顾哲还是没能判定出是谁赶上了谁。

　　他要走了。

　　一个穿着风衣带着黑色帽子的男人，带着手提箱，打开了房门。

　　顾哲跟随着他离开。骑兵、国王似乎在目送他。

　　最后，在门口，就在大门快要合上的缝隙里，顾哲转身，琥珀色宝石一般的眼睛扫视屋内的一切，在做最后的告别。

　　下一秒，大门合上。屋内，瞬间被黑暗笼罩。灰尘不再飞舞、指针不再转动、水滴聚在水龙头上却再也没有滴下。橱窗里的小人们，呆呆地眺望着门口……

　　童年，就这样被顾哲尘封在时光里。

　　2.

　　水龙头还是在哗啦啦的流着水。顾哲将它拧紧。

　　天有点冷，风一夜将树叶刮落，枝丫上光秃秃的。

　　顾哲修长的手放在烘干机上吹，目光却落在餐厅悬挂的电视机上，此时正在报道一篇新闻。

　　“2037年10月7日科学家探测表明：距地球158亿光年处曾有空间褶皱的痕迹，而对于能否通过褶皱实现时空跳跃，科学家需要进一步探测。这对于空间研究项目无疑是一个重大发现……”

　　烘干器的声音停下，顾哲搓了搓手掌残余的水渍，找到位置坐下。

　　“先生，您点的餐。”

　　“谢谢。”

　　服务生微笑着倒了一杯水，水流速度有些快，少数水珠溅在桌上。

　　“先生用餐愉快。”

　　顾哲再次向服务生道谢。

　　电视上新闻还在报道中。

　　“……而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大众对‘穿越’的认知也逐渐加深，对此次发现也表现出热切关注，那么我们来问一下刘教授，面对此次重大发现，您认为大众意义上的穿越能否真的实现……”

　　顾哲喝了一口水，却在放杯子的那一刻顿住。

　　由水渍在杯底形成的圆弧在桌面上显现。

　　不由自主地，顾哲用手沾了点水，在桌面的圆形水渍中间，抹了两下，变成了一个钟表。

　　“……从目前科技水平来看，要想实现大众意义上的穿越，至少还要有一百年。不过大家不要灰心，人类始终在进步……”

　　水渍逐渐变干，还留着依稀的形。服务生来打扫时，还能看得出时间。时针指向十二，分针指向六。

　　服务生抬头，望着餐厅的钟表。

　　刚巧，也是十二点半。

　　3.

　　“顾博士，一号组空间探测准备完毕。”

　　“二号组检测完毕。”

　　“顾博士，三号组尚未排查完毕。请求帮助。”

　　接到请求，顾哲的指挥台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输入框。快速输入指令密码，顾哲立即接管了三号组的指挥中心。

　　看了眼时间：2165年10月7日 12：30，又迅速找到三号组的排查进度，顾哲安抚：“不要慌，时间还来得及。注意空间缝隙排查！”

　　“是！”

　　顾哲盯着总指挥台上的屏幕，数据代码在屏幕上不断闪烁变换，是对宇宙空间的演算。

　　宇宙庞大且未知。飞船穿梭在其中，处处暗藏危险。光是空间扭曲，他们一路来就遇到了两个。

　　如果按人类勘测进程来比对，这个概率，已经很危险了。

　　而且顾哲相信，前途路上的危险，只会比这更多。

　　4.

　　夜晚海风温柔如恋人的手掌抚过。

　　星空璀璨，广袤银河。

　　顾哲走在沙滩上，细软的白砂一踩一个脚印。

　　远处的照明灯塔立在巨石上，为远帆的人指引归家的路。

　　顾哲却找不到一盏来自家的明灯。

　　他眺望海面，黑色的波浪随风浮动着，神秘且美丽。

　　算来，他已经离开十三年了。

　　星辰闪烁，在空中穿行的飞机闪着指示灯，顾哲望着星空，一瞬间的恍惚，似乎感觉自己在宇宙中航行。

　　也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海滩上仅留下一串脚印。

　　海水冲刷过来，抚平了最后的痕迹。

　　5.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新来的任课老师。”顾哲笑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板书，写下“顾哲”这两个大字。

　　“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关注新闻，最近的宇宙空间探索取得了新的成果……”

　　座位上的学生聚精会神的听着他的表述，神情中，透露着对这名年轻老师的喜爱。

　　“宇宙是个多维空间，那么，大家了解空间吗？”

　　“形象来说，一维空间可以比作一条线……”顾哲在黑板上绘制了一条横线，说到二维时，又加了一条竖线。

　　“三维可以参考三维坐标理解。”他又在黑板上画了一条斜线，作为z坐标。

　　“而四维空间，要垂直于x、y、z三条轴的线，又该怎么画呢？”他抛出一个问题。

　　同学们思考，有的人已经拿出演草本在上面试图解答。

　　顾哲微微一笑，推了一下眼镜，说：“大家要知道，我们所处环境还有一条重要的线——时间线。如果把三维空间想象成一个轨道，这个轨道上，时间有过去有未来，空间有纵有横，而在四维空间，也有一条属于他们的时间线，这条线看成是横向的，与三维世界平行。”顾哲绘图讲解。

　　“如果四维空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一个暂停键，那么随意按下一个暂停键，此时的三维世界会发生什么？”

　　顾哲抬起头看向教室后方悬挂的钟表，指针嗒嗒转着圈，但时间却是持续向前。

　　15：47。

　　“咔哒。”教室的门被人打开。所有学生的目光都交汇过去。

　　来的人盯着顾哲看，“请问你是顾哲吗？”

　　顾哲礼貌的点了点头。

　　那人看着手中的名册上的照片，确定了几遍。像是陷入麻烦似的，他抬起头，认真地盯着顾哲说：“能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吗？”

　　6.

　　顾哲被带到了一栋楼房里，楼层层都是小单间。走廊里，来往的多是些穿着白大褂的人。

　　他也被带到一间单间里。里面同样有个人穿着白大褂在等着他，白大褂旁边站了一个中年女人，戴着眼镜，显得有些严肃地看着他进来。

　　顾哲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们。

　　见了他来，白大褂对着顾哲身旁的人抱歉的鞠了一躬：“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才刚刚开始。”身旁的人语气有些不善。

　　女人也有些急躁的说：“真难想象，这样的事要是被领导发现，会有怎样的处分……”

　　“若不是我今天去学校做讲座，还真难以发现他居然偷偷溜进了学校，还教起了学生。”

　　“所以，顾哲教授都五十多了，能去哪儿？”

　　像是直接忽视了顾哲，三个人交谈起来。

　　“他这样持续多久了？”

　　“五年了。五年来，他一直在我们这里接受治疗，治疗表明是由于幼时的童年创伤造成的精神紊乱……”

　　像是要分散顾哲注意力似的，白大褂打开了室内的电视，里面还在播报新闻。“随着空间研究的进一步取得成果，科学家推测:空间折叠情况下，时间可能会受到挤压，且折叠时空的人可能会因挤压而消失……”

　　屋内钟表无声的旋转着，顾哲紧紧盯着分针的细微移动。

　　15：59。

　　7.

　　宇宙中，飞船还在穿梭。顾哲身心俱疲，却不敢放松一刻，眼睛仔细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变化。这一个月，他已经遇到第三次空间扭曲了。

　　这次测试一定要成功。

　　低头看了眼时间：2165年10月27日16：59。

　　“报告博士，一组准备完毕！”

　　“二组准备完毕！”

　　“三组完毕！”

　　“请指示！”

　　……

　　一瞬间屏幕数据飞速运转。

　　“环境排查：安全。”

　　“系统检测：安全。”

　　“燃料供给：充足。”

　　……

　　“飞天号1001项目时空折叠测试准备完毕——”

　　“五——”

　　“四——”

　　“三——”

　　“二——”

　　“一——”

　　“启动！”

　　8.

　　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等光芒消散，顾哲意识回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小的箱子上。

　　箱子是皮革的，老旧的不知道是什么年代产出的。只是受不住他的体重，已被他压瘪了。

　　顾哲起身，环顾四周。

　　入目是白布罩着的家具、碎裂的相框、橱窗望着他的小人……

　　他有些失神了。

　　墙上的挂钟突然打开小窗户，弹出了一个弹簧，咕噜噜一阵，便歇住了。

　　下午五点整，它来报时了。

　　像是自己睡了一觉，梦里他环游宇宙、客居异国、桃李春风……

　　“咔嚓。”他脚下不小心踩到一个东西。

　　是个小锡兵。

　　只不过，被他踩断了一个胳膊。

　　顾哲小心的将锡兵拾起，走到橱窗前，想将他放到伙伴那里去。

　　可下一秒，他却盯着橱窗玻璃定住了。

　　一个琥珀色眸子的小男孩 ，拿着小锡兵，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小顾哲似乎是眼酸，揉了揉眼，再看玻璃上的人。

　　依旧是他自己。

　　小顾哲将锡兵完好无损的放回了橱窗，拿出了小马车，跑到客厅桌上去玩。

　　这时候，父亲买来了报纸，打开门走了进来。路过橱柜，打开了收音机。

　　“下面为大家播报今日新闻……@#￥%顾博士！我们遇到了第四次扭曲！顾博士！顾博士……”像是信号不好，收音机里卡了一会儿，又恢复了正常。“今日我国空间卫星发射成功……”

　　小顾哲看了收音机一眼，又低头玩起了小马车。

　　钟表嗒嗒响着。

　　橱窗内，小人静静立在那里，手持标枪，像是在坚决捍卫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