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荆棘》揽骄

47、第 47 章

　　寂静的夜里，欢颜阁前院仍是灯火通明充满了欢声笑语，后院里忙碌了一天的仆役们都早早歇息安睡。

　　午夜过后，正在熟睡的颜回身体一颤猛然转醒。

　　她侧身抱住自己的小腿微微抽搐，吸气声在屋子里十分响亮。

　　十一岁的年纪身高超过正常年龄段的孩子许多，骨头在疯狂拉长生长，身体被迫跟着生长，所带来的反应就是肌肉钻心地疼。

　　颜回努力吸气又呼气，这种疼痛一阵一阵的，从去年就开始了，她一直没告诉雪洛，自己默默承受着。

　　好一阵疼痛过去，满身冷汗的她不禁在想，上辈子她就一米七，没经历过生长痛，这辈子这么折腾，难道她能长个一米八？

　　真要是那样，她可就比雪洛还稍稍高一点了，不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嫌自己太高……

　　躺在床上缓了一阵，颜回想到他们之间那个赌。
　　她敢打这个赌就是觉得自己不会太晚，应该是像寻常女孩子一样十二三岁月经来潮，那也比及笄强，四年她实在是等不及。

　　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在疲乏中重新入睡，这次直到天亮，还算睡了个好觉。

　　她的生物钟一向很早，清早起来雪洛屋子里还静悄悄的。

　　雪洛有点嗜睡，在外面的时候他还能跟她一起起来。
　　等回了欢颜阁，每天他都要睡到中午才起，那个时候她一般都练完功陪着阿城吃过饭了，她再找黄大厨做了菜提回来，正赶上吃。

　　在外面的时候两人住在一起颜回就会叫他起床，现在因为练功的问题她就任他睡了，也因此雪洛不会问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他醒的时候已经中午，颜回下午一般都陪着他，有事出去也会跟他讲。

　　回来后颜回就深刻认识到在欢颜阁里是有多好，他们这落雪院里就有单独的井，吃穿不愁，如果不是宇文崎，这里简直是养老的最佳之地。

　　打了水洗漱过后她就直接去了顾岩家，开始新一天的努力。

　　之前断了几个月没有练功颜回本以为回来后会退步，但估计是最后一个月工作强度太大，她的身体经过锻炼反而更强健有力了些，这一个月里进步迅速。

　　原本就打不过她的顾岩发觉两人间的差距更大了，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这番刺激之下更加刻苦，只要有时间就拼命练功，如今他已经不再接送颜回，都是颜回自己一个人来来回，反正也没什么人能伤到她。

　　而且现在顾岩每天都要跟她比试一番，他不让颜回保留实力，两人都全力出招，尽管顾岩就没赢过，但他在颜回手底下撑得时间也越来越长。

　　每当这时候，顾定邦就在一旁给顾岩喝彩，顾岩因此更有力量，看得颜回都不忍直视。

　　“师傅你可别鼓劲了，傻石头都被揍成猪头了，让他养两天再来呗。”

　　一听自己成了猪头，顾岩愣住，跑到一旁的水桶旁对着照了照，看清水里面的倒影，他顿时歇菜。

　　顾岩这小子分明已经进入青春期，也知道维持体面了。

　　顾定邦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这梁城里头哪有什么漂亮小姑娘，好看给谁看，没用。”

　　颜回走到他身边坐下，一边喝水一边摇头，“没有小姑娘，以后石头也要打光棍了，可怜。”

　　顾定邦和顾岩顿时脸色复杂地看向颜回，颜回微微一笑，转了话题。

　　“师傅，我什么时候可以学新内容？”

　　一听她说这个，顾家父子反应各异。
　　顾岩如今完全是蹭着颜回的进度在走，以前父亲很多内容都不曾教过他，他也是现在才知道他父亲会的有那么多。
　　而顾定邦听了这话顿时额角一抽，他叹气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我这大半辈子会的东西一年多你就学了八成，照这个进度，明年夏天我就只剩兵法这种东西能教你了……”

　　颜回眨眨眼，淡淡地喝了口水。
　　在她看来还不够，她想用最短的时间学最多的东西，获得足够的力量。
　　但眼下她的师傅只有顾定邦一个，还是先把顾定邦会的学完吧。

　　想着，她问顾定邦：“师傅您以前是在军中吧？是什么级别？”

　　说到这个话题，原本闲适的父子俩顿时紧绷起来，颜回瞟了一眼，静静等着顾定邦回答。

　　顾定邦沉默了片刻，然后拍着自己的腿道：“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罢了。”

　　颜回挑眉，“小兵？我还以为师傅至少是个有级别的，小兵的兵法我可不敢学，搞不好还会送命呢……”

　　顾定邦一噎，脸色又红又黑，“臭丫头胡说什么！师傅的兵法厉害着呢，旁人想学都得看我的心情，想当年……”

　　看他猛地顿住，颜回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果然不再继续说了。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个臭丫头才不懂！”

　　她长“哦”了一声，看这头问不出了改问别的。
　　“师傅您认识梁砚璋，他是什么人？”

　　顾定邦一惊，瞪大着眼瞧她。

　　颜回直说：“我之前瞧见您和他在街上说话来着，明显是认识的哦，可别否认，我亲眼瞧着呢。”

　　顾定邦有些不敢置信，对上颜回深黑的眼睛，看着那瞳仁里满是冷静诡谲的光，他忽然出了身冷汗。
　　他真是太小瞧这个孩子了！

　　“你怎么知道他的？”他严肃地问。

　　颜回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旁边不明白他们怎么了但也跟着严肃坐直的顾岩，道：“他刚进城的时候我恰好遇上了，听人叫他‘梁二公子’，守城将军是梁山，很容易就能知道他的名字不是么？”
　　“可能是有缘吧，我两次见着他他都记得我，后来就看到您和他说话来着。”
　　“您知道么，他后面还找我了呢，他让我帮忙找一个叫‘明凤城’的人，‘明凤城’又是谁？为什么要找他？”

　　如果说先前顾岩还不明白，听到“明凤城”这个名字他直接看向了顾定邦，这对父子都是憨厚耿直的类型，脸上根本藏不住话。

　　颜回心里有数了，就见顾定邦脸色大变，道：“你离他远点！不要帮他找人，就说那个人死了就行了！”

　　颜回笑了，“师傅您别急啊，明凤城是谁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他找？”

　　顾定邦反应过来，手在腿上搓了搓，掩饰地笑道：“哦对，人老了就是脑子不好使哈哈哈。”

　　“难道那个梁砚璋是坏人？为什么看您很防备他的样子。”颜回接着问。

　　顾定邦摇摇头，灌了一杯水下肚才说：“他是我以前一个学生，挺滑头的小子，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还是少些接触的好。”

　　颜回点点头，告诉他：“梁砚璋已经离开了。”

　　顾定邦总觉得这小丫头在套自己话，先前是没想到小丫头除了在武艺上有天分外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成人都未必能有的深沉心思，如今察觉出来了，再不肯上她的套。

　　他打了个哈哈，站起身往后走，“那都是别人的事，咱不说这个了，你们好好练功，我去做饭了。”

　　等他离开，颜回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了，就凑到一旁发呆的顾岩身边。

　　“师傅以前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将军，你真幸运，有这么个爹很自豪吧。”

　　她说得自然，顾岩被说中了心事，极其自豪地点了点头，“父亲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厉害的！”

　　得到了答案，颜回微笑着应承，“我也为有这样的师傅自豪。”

　　屋子里忽然传出顾定邦喊顾岩的声音，颜回看他进去，再出来顾岩果然一脸防备地看着自己。

　　她笑了笑，自顾练自己的剑。

　　颜回回到欢颜阁时阿铁正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一见她回来，阿铁顿时精神了。

　　“回来了？”汉子问。

　　颜回笑着点头，把路上买的小玩意给他：“阿铁哥辛苦了，这个解闷挺好的给你玩，我去找我哥啦。”

　　阿铁也不跟颜回客气，他把颜回视为自家妹子，笑嘻嘻地说着好，已经开始玩小玩意。

　　颜回去到浣衣院，她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一点，王大娘还没来送饭。

　　院子里阿城在洗着东西，啸天已经蹿了过来，听到动静阿城朝这边“看”过来。

　　“今天好像早了些？”

　　颜回点头嗯了一声，蹂、躏着啸天的大脑袋，叫他：“阿城……”

　　阿城咳了一声，“没大没小，要叫‘哥’。”

　　颜回来到他身畔蹲下，啸天亦步亦趋地跟着，然后躺倒在她脚边翻滚着露出了肚皮。

　　胡乱揉搓着啸天肚子上的皮毛，颜回睨着阿城：“我倒是一直没问，你几岁了？”

　　阿城倾听着身旁的动静，仿佛亲眼见到了女孩跟狗狗玩耍的画面，他扬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觉得，你说不定比我小，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更不可能叫你‘哥’了。”

　　颜回仔细打量着阿城，青年长眉入鬓，五官帅气是让人过目难忘的类型，也幸好他久待在欢颜阁后院里不动，就他这长相，再加上眼盲使得他有股柔弱可欺的白莲气质，在外面晃荡几圈肯定会被男人盯上的。

　　她转头凑到旁边的清水盆里看了看，对比了一下，她和阿城长得真不怎么像，要说也只有那长眉像。

　　阿城眼睛狭长，而她的偏圆，只有眯着眼睛的时候看起来神似。

　　阿城略微沉吟片刻，他还认真想了想，道：“二十六，你呢？”

　　颜回闷笑出声，“好了好了，就当你大吧。”

　　阿城因为眼盲呈现灰白色的眼睛眯了眯，“什么叫‘就当’？本就是我大，你还没说你多少岁呢？”

　　“我死的时候二十四。”颜回直接说了出来。

　　阿城一愣，顿了会儿问：“什么原因？”

　　知道他是问死亡原因，颜回倒是不怎么在意，“车祸，意外。”

　　后面两个字阿城是听懂了的，他叹了口气，摸索着握住了颜回的手。

　　颜回看着他湿漉漉指节泡得发白的手，想起雪洛昨晚说的那句“那时的他鲜衣怒马，眼也未盲，看着不似凡人”，所以他都经历了什么？变成如今这样？

　　一手撸狗一手握着阿城，颜回倾身，半靠在阿城身上。

　　“呐，你的真名叫什么？不会是‘明凤城’吧？”

　　阿城一愣，他是被颜回的动作惊到了。
　　尽管他们以兄妹的身份一起度过了一年多，但身体接触是极少的，可能是因为她灵魂是个成年女性的原因，又可能她不太喜欢与人亲近，阿城心里清楚也不觉得有什么。
　　所以现在她突然靠近，阿城心里警醒，面上不露分毫。

　　“什么明凤城，我就叫阿城。”

　　“姓什么？”颜回追问。

　　“没有姓。”

　　“是嘛……”颜回抓着他的手指摆弄，“我有姓喔，不然你跟我姓？”

　　阿城脸一红收回手，嗔怪地“瞪”她一眼，“你姓什么？”

　　颜回空了的手随便摆了摆，她仍然靠在他身上，主要是他坐着，她一直这么蹲着的话脚麻，借个力而已。

　　“颜，我姓颜，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颜，我叫颜回，你妹妹叫什么？”

　　阿城半边身子僵着，小声道：“就叫‘小回’。”

　　“同名，挺巧。”颜回道。

　　阿城没言语，颜回又继续说：“都这么久了才来聊这些，我们也挺奇怪的哈。”

　　阿城垂眸，“还以为你一直不会问呢。”

　　“没想起来嘛。”颜回笑着说。

　　她把阿城的胳膊支起来，自己干脆半身趴在了他腿上，这边失去了抚摸的狗子忙挪到另一边，继续缠着颜回。

　　阿城只感觉身体一重，反应过来时他手掌下落，想了想他把手洗净又擦干，这才试探着摸上颜回的脑袋肩背。

　　“你这……怎的沉了这么许多？！”阿城诧异着，再仔细摸了摸颜回的身体线条，惊到了，“你怎么长得这么快？”

　　他看不到，所以一直以为颜回就是个瘦弱的小丫头形象，去年受伤那次他摸过，和记忆中的差不多，怎么隔了一年差别如此巨大？

　　颜回被他摸得痒痒，笑着扭了扭，“这我怎么知道，身体它自己要长，又不会跟我打招呼。”

　　阿城还在惊叹，颜回侧头看了看他，“哎，你怎么不推开我，说句‘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呢？”

　　阿城被她气笑，轻轻拍打了她一下，“我们是兄妹，是亲人，这样亲昵是正常的。”

　　对于颜回肯跟他这么亲近，阿城自然是开心的，两岁前她就是个团子，他只要见到她就不舍得撒手，后来到了这边，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带大的，眼下里面有了芯子，肯主动接近他，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颜回默默趴了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啸天，渐渐有些想睡觉。
　　她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昨晚，雪洛跟我说以前的事了。”

　　阿城手一顿，又继续轻划拉着她的头发，“是么，那我该恭喜你咯。”

　　感觉他语气酸酸的，颜回笑着用自己的身体摇晃他。
　　“谢谢你的恭喜。”

　　阿城用力压住她不让她再晃，心烦地恨不得抽她的屁股。
　　“他说什么了？”

　　颜回老实下来，像条挺尸的咸鱼一般挺着，脑袋冲下，道：“他就那么三言两语带过了，他还提到了你，他家的事真的是被冤枉的？”

　　阿城仰头，毫无焦距的眼睛盯着某处，从鼻音里嗯了一声。
　　“后来我才知道，他家确实是被冤枉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在场，他家的事跟你有关么？”

　　“他家的事跟我无关，我当时只是好奇去看看罢了，我知道他肯定认为我也是他的仇人，但我并不是。”

　　“他也想到了的，等我回去跟他说一声他会相信的。”

　　阿城低头，他很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惜视野里一片黑暗。

　　颜回又继续：“那么问题来了，人家抄家有什么好看的，你好奇什么？你当时是什么身份能跟着抄家的人一起，眼又是怎么盲的？我们家到底是什么身份？因为什么原因被发配梁城？”

　　阿城突然间笑了，他“盯”着颜回脑袋的方向，目光灼灼地道：“我倒是突然好奇，你在原来的地方是什么身份？你这一年来是不是瞒着我做了许多事？”

　　朗朗的笑声回响在耳侧，颜回丝毫不慌，摇晃他的腿淡淡道：“别打岔，回答我的问题。”

　　“说了那么多，你其实就是想问最后这几句吧。”笑够了，阿城如此道。

　　颜回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多余情绪，“那你就说呗。”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阿城坦然道：“既然你想知道，我也就不瞒你了。咱家之前就是个稍稍有那么点名气的中等官宦之家，父亲文职，母亲持家，我则入伍，跟在一名将军身边学习。要说为什么家破人亡落得如今这般境况，我只能说我们和你那情郎家的情况一样，被人暗害了。”

　　“什么人害的？”

　　阿城摇了摇头，“当年我也还小，只知道被牵扯进了前太子谋反的事情里，根本不知道是谁害得我们。”

　　他叹息了一声，“所以啊，这世上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有什么可信之人呢？你可千万记住，不要随便轻信他人。”

　　颜回：“哦。”

　　阿城嘴角一抽，“为何我觉得你在敷衍我？”

　　颜回：“就是啊。”

　　阿城：“……”

　　“所以我们还有其他亲人么？”

　　阿城顿了一下，“没了。”

　　颜回爬起身，“我们真的是亲兄妹？”

　　阿城皱眉，“如假包换，为什么这么问？”

　　“同父同母的亲兄妹？”颜回继续。

　　对这个问题，阿城显然是不高兴的，他拧眉道：“同父同母，我们的父母就我们两个孩子。”

　　颜回啧啧称奇：“那可真是不可多得，古代不都妻妾成群么，而且我们两个长得又不像，年龄差距这么大，很难让人相信是同父同母吧。”

　　听她这么说，阿城脸色好了些。

　　颜回又问：“既然他们那么相爱只有彼此，怎么隔这么久才生我？”

　　阿城嘴角一抽，“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颜回笑了，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她撸起袖子准备给阿城按按肩，忽然眉头一皱，她闻了闻自己的左手，顿时一脸嫌弃。

　　“狗啸天！臭死了！你多久没洗澡了！”

　　一边摇着尾巴吐舌头的啸天听到自己被点名了，顿时呜呜咽咽地嚎了起来。

　　颜回朝它招手，啸天好像是骂了她几句，然后迈着狗步优雅地踱到她身边。

　　抓着狗头，颜回骂骂咧咧地将狗拎到一边，提着井水拿皂角给它洗澡。

　　阿城听着那边热闹的动静，微微一笑，随后脸上的笑渐渐淡去。

　　给啸天洗完了澡，颜回终于长舒一口气，她没看在太阳下抖毛自然晒干的啸天，来到阿城身后给他捏肩。

　　阿城放松身体，问她：“该告诉我了吧，你以前是什么身份？”

　　颜回手上动作不停，随口道：“混□□的，按这边来说就是相当于三区那个恶人帮？我觉得我可以去那边看看，跟恶人帮几个头领交涉一下，万一能混个四当家也不错……”

　　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