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荆棘》揽骄

46、第 46 章

　　她的房间没点灯，因为她一直没进来过。

　　很快适应了黑暗，凭着那熟悉的轮廓颜回已经认出坐在自己床畔的就是雪洛。

　　她故意装作不知，关上门一副摸索的样子向最里面的桌案摸过去。

　　其实她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调戏他一下的，又怕吓着他，心里不可谓是不挣扎，干脆就先顺势摸过去。

　　沿着床的这畔她伸长手臂看似是在触摸边界感知距离，眼睁睁瞧着雪洛在她的靠近中有向后躲的意图。

　　但他很快就停止了动作，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出声，颜回眼看离他很近马上就要碰到他了，她挨蹭过去，因为被他的身体跘住而站立不稳惊呼出声。

　　即将倒下的瞬间，雪洛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颜回倒在他的腿上被他揽着，她轻勾唇，听见雪洛怕她害怕而抚慰的声音。

　　“别怕，是我。”

　　做戏做全套，颜回仗着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笑得肆意，说的话却带着惊讶。

　　“阿洛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出声？”

　　她是想多在他怀里待一会儿的，但雪洛很快就说了，“你怎么不打火折子？”

　　颜回只好说：“火折子在桌子上，我没随身带，我现在来点灯。”

　　雪洛嗯了一声，这房间不算大，他手臂微紧又松，最终松开让她站稳。

　　眼看亲近的机会就这么没了，颜回心里遗憾，乖乖去摸了火折子将灯点上，屋子里亮了起来，两人都闭起眼睛重新适应了下。

　　昏黄的光影里，两人间总有种似有若无的尴尬，颜回眨眨眼睛，倒是雪洛先开口了。

　　“你去哪里了？”

　　他其实在颜回刚出去的时候就过来了，他当时因为心里乱选择了短暂的逃避，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他决定把他和她哥哥之间的事情说明白，同时他也有想知道的。

　　但他发现她竟然不在房间后，他瞬间就生气了，又是这样，这么晚跑去哪里了？找谁了？为什么都不跟他说一声？难道是生自己气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好在她出去的时间不算长，他才不那么气了。

　　颜回晓得雪洛有多在意她和胡言走得近，因此跑去找胡言自然是不能说的，她胡诌道：“我东西掉回来路上了，我去找来着。”

　　说着，她拿出了那枚扳指。

　　雪洛盯着那扳指，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只要不是去找哪个男人就好了。

　　在他眼里，不光是胡言，就算是她哥哥他也有点吃醋。

　　不过他顿了顿，总觉得这扳指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她的东西基本他都见过，这种东西也就男人会用了。

　　还不待他问，颜回就交代了来路。

　　“这是宇文崎给我的，刚去找你的时候碰到他了，他给我这个，说是奖励，还让我以后帮着他讨好你呢。”

　　雪洛的脸色顿时好像吃了只苍蝇似的难看，他没好气地不再看扳指，“你收他的东西做什么，丑死了。”

　　将扳指随意搁在桌上，颜回笑：“白给为什么不要。”

　　雪洛瞪她一眼，“你呀你，这东西不许留着，以后离那个人越远越好，下次他再来，你就不要跟着我。”

　　“本来我也没打算留着，明天我就拿出去卖掉。”

　　颜回话音一转，“不过以后他来我必须要跟着你，万一他占你便宜怎么办？”

　　开始还满意她态度的雪洛听完后半句皱眉，他总觉得他们两个说‘占便宜’这种话题非常诡异。作为一个小孩，她好像太过早熟，知道的太多了，成人的感情问题都这么随意谈论。

　　心下觉得不妥，雪洛严肃道：“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只要听我的就好了，我这是在保护你，那个人很危险，你要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对你不利该怎么办？”

　　“那他对你不利怎么办？你就任他占便宜？”颜回反问。

　　雪洛语塞，半晌他青着脸答：“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可他要是真的硬来，你也没什么办法。颜回心里如是道。

　　就连她在其实真要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也会是同样难，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威胁到他们的这个人消失。

　　颜回没有给出自己的应承，反正她是绝不可能答应让他自己面对宇文崎的。

　　她来到雪洛身边，想抓雪洛的手却被他躲过去了。

　　两人都是一怔，陷入无言。

　　雪洛躲完就后悔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颜回收回手端正好自己的身姿微微后退了一步，“我也想保护你，我去学武好不好？”

　　看她拉开距离后雪洛眼神闪了闪，他微微低头，“你是女孩子，只有我保护你的份，学武太累了不适合你，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颜回两手在身后紧握，她想过了，如果他同意了，她后面就顺理成章告诉他自己会武的事情。

　　可他没同意……

　　屋子里气氛凝滞，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

　　最终还是雪洛主动换了话题。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你哥之间的恩怨，我告诉你。”

　　颜回没有言语，她看着雪洛的眼睛。

　　那眼睛里有苦痛，但更多的是释然。

　　雪洛注视着她，轻声说：“我有一个为人刻板一心为国为民的爹，和一个贤惠持家一心支持夫君儿子的娘，我们一家不求富贵，也从不做半件亏心事，可是有一天，突然官兵闯进了家里，说我爹勾结乱党，罪证确凿，审问都不审问就这么定了我爹的罪。”

　　“我爹想要求个说法，可那些人不由分说地认为我爹是拒捕，暴起伤人。”

　　“那一夜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亲眼见证爹娘死在了我面前，那群毁了我家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的哥哥，就在其中。”

　　颜回听完，在他的盯视下问道：“冤假错案？”

　　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都不会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所以颜回只是有点唏嘘，同时还能冷静地问自己的问题。

　　雪洛垂眸片刻，他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我以生命起誓，我爹那个人朋友都少，根本不与他人来往，除了公事就只关心家里，绝对是被人诬陷的。”

　　颜回想到冤假错案就想到不久前离开的那个声称要是有冤假错案就帮她查查的梁二公子梁砚璋，可惜他人已经走了，她望着雪洛不由起了个诡异的念头。

　　“你的真名不会是叫‘明凤城’吧？”

　　雪洛一愣，神色复杂起来。

　　“不是。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因为梁砚璋之前让她帮忙找，他还提了两次，这个名字她自然印象深刻。

　　只是看雪洛听到这个名字反应却很奇怪。

　　“我听人随口提的，怎么了么？”

　　雪洛摇摇头，只道：“这是前太子之子的名字，还是不要提的好。”

　　颜回眨眨眼，前太子之子，感觉就很不得了的身份，梁砚璋又在这里找人，里面的故事可以说是很厉害了。

　　但这跟他们又没关系，所以颜回连点好奇心也没有，她只关心跟他们有关的事。

　　从雪洛刚才的话里颜回也就能了解他和阿城之间的事情，雪洛说得不够详尽，他们家过去是什么身份只能听出是官宦之家，而阿城在其中的角色就很耐人寻味了。

　　想了想，她问：“阿洛你今年几岁了？”

　　颜回亲眼看到，在这话问出的瞬间，雪洛他紧张了。

　　“为什么问这个？”他紧紧盯视着颜回，想从她表情上看出什么。

　　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颜回微愣，“不能问么？”

　　她与雪洛相识已经有一年多，这还是她头一次想起问他的年龄。

　　不仅是雪洛，颜回想到自己身边人，包括阿城和胡言，她都没仔细问过，主要是也没觉得年龄这问题有什么关系。但看雪洛如今的样子，她忽然间心领神会。

　　他们两个之所以没什么进展，是不是雪洛还在意年龄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她更得问了，不打破这个隔阂，他要什么时候才会主动？

　　雪洛袖中的手不由攥紧，她都问了，他如果死活不说也显得太那什么了一些。

　　但他还是怕，毕竟差距那么大，她以前是不知道，知道后会怎么想？

　　顿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破釜沉舟地道：“二十有四。”

　　见他说完还不放过自己的表情变化，颜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果然很在意这个。

　　她点了点头，很自然地道：“好年轻呀。”

　　颜回是打从心里这么认为，毕竟她死的时候也是二十四，再加上这两年，她实际的灵魂年纪该是二十六岁了，比他还大呢。

　　雪洛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你才十一岁，我大你十三岁呢。”

　　颜回笑着摇头，“我觉得你这话不对，单论身体年龄那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人有灵魂的，有的人看着几十余岁实际心智还不如孩子，而有的人，别看他小，懂得可比一般人都多呢。”

　　她这话着重点在后半句，雪洛不是没听出来。

　　虽然觉得她说的有理，但雪洛依然转不过弯来。

　　见他沉默不语，颜回干脆顺着自己原来的思路问：“那阿洛你是家里出事后就来到了这里？过了几年了？”

　　雪洛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即便奇怪，他还是答道：“爹娘死后我就被投入大牢，没过多久便被发配来了梁城，至今已经近十年了。”

　　颜回听完默算了一下，雪洛今年二十四，也就是说他十四五岁还是少年的时候进了梁城。

　　而她刚穿到这边时曾经问过阿城，阿城告诉她他们来到这里近七年，算上这两年她在的时间，他们是在雪洛家出事后一年左右就出了事。

　　雪洛和阿城看起来年岁相当，那么当时也是少年的阿城在雪洛家出事时在场，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想到这里，她问雪洛：“你没有问我哥哥当年是怎么回事么？他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回欢颜阁那天雪洛确实和阿城谈话了，但那天两人都回避了当年的事情，只是围绕着颜回谈了片刻。

　　雪洛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当年那些人的样子我都记得，但时间久远，我只再见到你哥哥一人。”

　　“你哥哥当时还是少年，鲜衣怒马眼也未盲，看着不似凡人，我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我家会遭遇这样的事，其实他当时只是在一旁看着并未动手，但他和害我家的人一起过来的，我……小回你明白我么？”

　　有爱屋及乌自然有恶其余胥，颜回明白，她点点头安抚他。

　　“或许我哥当年也是不明情况的，不如我帮你问问他？”

　　之前她拒绝了阿城想要听雪洛亲口说，但雪洛说的反而让她产生了更多疑问，她觉得还是有必要重新听听阿城口中当年的事了。

　　不想雪洛听后并没有颜回想象中该有的反应，他竟然皱着眉头拒绝了。

　　“我想过，你哥可能并不是我的仇人，不管他是不是，已经都不重要了。我们如今已经成了另外的人，这辈子也注定会在这里生存，过去那些就过去吧，我已经不想再知道，知道又有什么用处呢，徒劳罢了。”

　　见他如今是真想开了，颜回有些心疼他，更多的却是欣慰。

　　她不再劝说，但这话她还是要问阿城的。

　　雪洛不想知道，她想，因为这里面还牵扯到了阿城。

　　她如今是阿城的妹妹，多知道些过去对她有利。

　　说出了自己与她哥哥之间的问题，雪洛心里轻松了不少。

　　现在的他才算是真正放下了过去，一个沉重的枷锁被卸下，他觉得全身都好像充盈着力量一般。

　　他终于可以放下过去，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了。

　　两人没说话安静了一会儿，雪洛静静瞧着眼前的颜回。

　　小丫头个头长得真高，想起刚见她时那瘦小的身板，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充了气般，原先只到他腰腹，如今已及至胸前。

　　一个月时间她又养回来了，不再瘦的皮包骨，只皮肤还是如涂了蜜般的颜色，看外表完全是十五六岁的野小子，哪里像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呢。

　　压抑住心底的骚动，雪洛柔声问了自己这阵子一直在忐忑的问题。

　　“你哥他，有没有说什么？就是，关于我们的以后的……”

　　看他又紧张又略带点羞涩地瞟着自己，颜回故意装傻，“什么以后？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雪洛耳根顿时红了，他咬了咬唇，支吾着：“他……没说让你离开我吧？”

　　雪洛心里清楚，要不是当时情况紧急，为了让阿城相信他不会伤害颜回，被逼之下他才将自己的心意坦白告诉了阿城。

　　阿城当时震惊的表情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也明白，换做是他，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人喜欢自己那么小的妹妹，他肯定同样难以接受。

　　将心比心，他能理解，但他也是真的不能放手。

　　不可否认，雪洛是颜回见过最符合“君子端方，温良如玉”这八个字的人，他又生得好看，这般纯情的样子落在眼底使得她心乱如丝，忍不住想欺负他，亲近他。

　　“说了，我哥说要我在你和他之间必须选一个。”她这可是实话，绝无作假。

　　雪洛脸色乍白，愣怔看着她。

　　颜回就继续，这次是瞎编，“所以我就只能选了。”

　　说着，她开始摆弄房里的东西，煞有介事地道：“其实这次回来还没跟你说，我收拾好东西，明天就回我哥身边……”

　　雪洛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收拾，急道：“不行！我不许！你不要走，我明天去求你哥！”

　　颜回抱着枕头看他，“求他做什么？一个侍童而已，再找就是了，哪有求人去做侍童的？”

　　雪洛被她看得头皮发紧，他去拽她手里的枕头，颜回让他抢过去了，他垂着眼皮辩解：“你不是侍童。”

　　颜回追问：“那我是什么？阿洛你老实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女儿？妹妹？”

　　她压着唇角，看着小脸紧绷，真的好像伤心的模样。

　　雪洛连连摇头，被她逼问得又急又慌。

　　“不是，都不是……”

　　感觉那句话下一刻就能出口了，可惜雪洛硬生生憋住，只是放下枕头拉住她深吸了口气后道：“小回你还太小，我等着你，等你及笄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及笄？十五岁？那还有四年呢！

　　颜回直接摇头，“不好，太久了，阿洛我跟你说，别看我身体小，这具身体里的我是一个二十六岁比你还大的成年女人，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跟我说，我懂的！”

　　颜回把这个秘密就这么说了出来，可惜雪洛压根不信，他还被她逗笑了。

　　“傻丫头，少看些闲书，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心下叹了口气，颜回有点无奈了。

　　也是，除了最清楚这具身体情况的阿城，换做谁都不会信她的。

　　雪洛笑完起身拉住颜回坐下，他俯视着她，眼睛里满是怜爱。

　　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雪洛安抚她道：“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就行了，明天我会去和你哥说的。”

　　颜回啧了一声，在雪洛诧异的目光下她站起身，雪洛不禁微微后退一些使得两人不这么撞在一起。

　　她眼神深沉，看得雪洛有些心惊肉跳。

　　“为什么非要把我当小孩，看看我啊，不去想年龄的话我哪里像小孩？我已经可以这样抱着你了。”

　　说着，她展开双臂，搂抱住雪洛的腰，脑袋就靠在他的胸膛上。

　　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只会觉得这两个是相爱的恋人，看起来很是相配。

　　雪洛心脏狂跳，他僵立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去推她。

　　“不许这样，我要生气了！”

　　颜回让他轻松地推开自己，瞧着他又红又白的脸，她坐回床上。

　　雪洛感觉腰上被她抱的那一片火烧火燎的，他此刻心绪复杂，又甜又涩，不可否认的，她确实长大了。

　　沉默片刻，颜回道：“不用去找我哥了。”

　　雪洛以为是小丫头在跟自己置气，他刚才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惊急之下想让她放开自己的话而已，他知道她一直想让他开心的。

　　然而颜回又接着说：“方才我是骗你的。我哥让我选了，但我没有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他同意了。”

　　在雪洛惊讶不解的目光中，颜回勾唇一笑。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么？”

　　雪洛心头懵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注视着他，颜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四年太久，我不愿意。”

　　“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什么赌？”良久，雪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道。

　　他声音又哑又涩，显然是冲击过大。

　　颜回知道他现在像个惊弓之鸟害怕她的触碰，所以本来想牵他的手的改为扯住他衣袖。

　　“及笄是一个固定的期限，而赌就赌一个不确定。你知道的，及笄是一个女孩年龄的成熟，葵水则是女孩身体的成熟，我就跟你赌这个，等我来了葵水，你就说出那句话，如何？”

　　“女孩的初潮或早或晚，我现在十一岁，还没来，一般十二三岁左右来得多，我或许也在其中，也就是说你有一两年的时间缓冲，更或者，我十五六岁才来，还过了你说的及笄呢，那我也认，敢不敢？”

　　说完，她摇了摇他的衣袖，仰头盯着雪洛等他的答复。

　　雪洛头脑一片混乱，他惊异于她此刻的表现，让他有种这才是真正的她的奇异之感。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和她打这个赌，茫茫然回到自己房间后他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叹了口气。

　　他现在相信她是真的懂，只是这样早慧，对她而言不知是有益还是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