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拾清浅

1、第一章 遗书

　　“驾，驾！”
　　山间小道上一个青年正驾着快马飞奔在树林中。
　　“快，不能让他跑了！”
　　他的身后紧追着一队人马，显然他们对前方的青年充斥着恶意。
　　“束手就擒吧！”那群人中领头的人喊道，“放箭！”
　　瞬间几十只箭齐齐离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青年。这密集的箭雨如同野兽一般要将他撕咬开来，容不得他躲闪。青年中了箭，吃痛的摔下了马，但手里还死死地握着一封信。
　　领头人跳下了马，走到青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胆子这么大，还敢送信？”
　　青年躺在地上，箭从他的后背狠狠刺进胸膛，伤势惨烈，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充满了憎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们迟早会被发现的！永远也别想得逞！”
　　说完，青年突然一个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剑，刺向那个领头人。
　　“哼，就凭你？”领头人迅速躲开了这一剑，反手将青年压在地上，一只手用力地摁在他的脖子上。
　　“你们别想得，得逞。”青年渐渐断了气。
　　领头人从他的手中抽过信件，笑了笑说：“我们的李丞相很精明啊，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背着我们写了封信。”
　　说完，就随手把信用油灯烧了，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封信，拍了拍身边一个下属的肩：“去把这个送了。”
　　“是。”

　　腊月二十五，临近新年。云晚山中的一座小苑被挂上了灯笼，院子里传来几个孩童的嬉笑声，颇有过节的气氛。
　　李初阑独自坐在书房里，不顾外头的吵闹，手里捧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从小就很喜 欢看书，有时候一读就是一整天。
　　“吱嘎——”，门被打开了。李初阑知道，是师傅回来了。
　　他的师傅叫谢容。曾经在城里面做过官，但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辞了官跑到这要啥没啥的山里头来，还盖了间苑，娶了山脚一个樵夫的女儿。
　　“初阑，又在看书？”
　　“嗯，今个儿师娘又带回来的册子。”说到册子，李初阑脸微微有些红。
　　“你师娘不是个正经人，成天跟人讨论些坊间的传闻，你别跟她学坏了，有空再多把四书五经什么的背背。”谢容点了点李初阑的小脑瓜子，半开玩笑半正经的教育道。
　　李初阑笑着答应后把谢容带回来的菜全都送到厨房，正巧迎面撞见了师娘。
　　“师娘，师傅说你不是个正经人，让我不要跟你学坏了。”李初阑趁着谢容不在，悄咪咪得向自己的师娘告状。
　　师娘叫韩时溪，曾经也算是个大户小姐，只是后来父亲去世了，而母亲家不愿收留她们母女俩，她的母亲只能带着她东奔西走，最后来到了云晚，迫于无奈改嫁给一个樵夫。
　　韩时溪一听这话就怒了，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谢容，又长本事了是吧?还我不正经，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今天我非揍他一顿！”
　　李初阑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己的师娘对着墙骂师傅。
　　唉，加油吧师傅。
　　韩时溪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初阑，今年还没收到信吗？”
　　李初阑九岁那年跟着父母来到云晚山游玩，在山里却遭遇暗算，被困山中，最后被谢容所救。李丞相为表谢意，让李初阑跟着谢容，拜他为师，从此八年没回过长安，但每年丞相夫妇都会写信给他。
　　而今年的信还迟迟未到。
　　“还没。”
　　“可能路上耽搁了吧，应该等两天就来了。”
　　“嗯。”

　　今年的云晚比往年都要冷，常年不下雪的天在晚上竟飘下了几片小雪花。
　　半夜，李初阑挑着灯从房门里走出来，他没想到外面会下雪，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 风嗖嗖地吹过来，冻得腿直打哆嗦。但他也不肯回去多加件衣服。
　　今天师娘提起了信的事，他在床上想来想去就是睡不着，这才想到要出来走走。嘴上 虽然说着不急，也表现的不是很在意，实际上心里已经期盼了很久。
　　李初阑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雪。雪不是很大，下得慢悠悠的，都有些令人心急，感觉过不了多久就会停。
　　长安在北方，年年都会下几场大雪，这个时候雪应该有半尺厚了。他想起以前每到冬天，一下雪就跟着哥哥出去玩，府里人拦都拦不住，等到回来时身上衣服都湿的七七八八了，也不怕第二天染风寒、发热什么的。
　　“初阑，还没睡？”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初阑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叫他的谢容。
　　“嗯。”
　　“又睡不着？我去给你把上次郎中开的药煎了，你先回房歇着，一会我给你送过去。”谢容看着李初阑，满脸都写着担心。
　　李初阑不想麻烦谢容，拒绝了师傅的好意：“不用了师傅，就是突然惊醒了，一会便回去睡了。”
　　虽是这么说了，可谢容还是不放心，仔细打量着李初阑：“初阑，你实话和我说，是不是心里还恨着你师傅我？恨我把你从爹娘身边带走？”
　　“师傅，这都多少年了，只不过是以前小随口抱怨道的话，我现在已经大了，该懂得都懂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李初阑叹了口气，没想到曾经自己懵懂无知说的话，谢容到现在还会记着。
　　“初阑，你想回长安吗？”
　　李初阑怔了怔，随后又笑道说：“怎么会不想？现在长安雪应该下得挺大，我想回去看雪。”
　　“好。”
　　出人意料，原本以为还会是那句“再等等吧”。
　　“明早给你看样东西，先回去睡吧。”
　　但李初阑没有注意到，谢容脸色并不好，平日里他气色红润，此刻却看起来有些憔悴。有件事他想了很久，现在终于做好了决定。

　　二天早晨，李初阑醒的很早，也可以说是基本没睡，满脑子都还是师傅的那句“好”。
　　对于自己能回长安这事儿李初阑十分激动，但同时也在疑惑，自己和师傅闹了八年回长安也不见他答应，怎么昨天突然就自己提出来了？还同意了！
　　床上躺着的少年心里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殊不知前方有一团迷雾在等着他去揭晓。
　　这时谢容已经起来了，他今年才三十有二，原本俊美的脸庞上露出十分难看的颜色，眉头 紧皱着，脸色惨白，很是憔悴。他的手里紧握着一封信。
　　就是这封信让他如此焦虑。他很后悔昨晚上自己那冲动的言行，但又似乎找不到更好的机会向自己的乖徒弟坦白信中的内容。

　　谢容找到李初阑，把刚刚被自己捏皱了的信交给李初阑。
　　“师傅，这是我爹给我的……”
　　话还没说话，就被谢容打断了：“初阑，你爹娘已经去世了。”
　　少年刚刚如桃花般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什么！师傅你没骗我吧?没骗我吧?”李初阑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人，“这不可能！”
　　“初阑，这是事实。”
　　谢容冷静的声音打断了少年质疑。少年僵在原地，此刻他的脑子是放空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两行眼泪缓缓地落了下来。
　　下一刻，李初阑的动作令谢容震惊，他突然一下上前抱住了自己，17岁的年纪还在长个儿，现在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婴儿，整个人就这么小小一团的缩在师傅怀里。
　　这是八年来李初阑第一次在谢容面前哭，第一次把自己最柔弱的一面展现给他看。他以前明明那么讨厌他，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只有他能依靠了。
　　谢容搂着李初阑，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等他哭完。
　　“初阑，看看信吧。”
　　李初阑哭不出来了，心情也平复了一些，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但从未想过回来得这么早。他颤抖着打开了那封信，信上确确实实是父亲的字迹。
　　“初阑，我的好儿子，如今已八年未见，想必你已经长大了很多，明白了很多。我深知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当年把你丢给谢容一定令你心怀恨意，我想谢容也替我忍了不少。我放不下你，你母亲和你大哥，但我终究还是不得不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了。此生我有太多遗憾，但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等到你及冠那天，如果你收到信后想回长安就回来吧。保重，我的初阑。”
　　“初阑，还有一封信，是你母亲的。”谢容又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李初阑。
　　这封信很简单，上面仅有十个字：吾儿初阑，保重，已去，勿念。
　　少年看过了两封信，不说什么，或许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谢容看着李初阑沉默不语的样子，上前温柔地安慰道：“初阑，我知道你很难过，他们、我们欠了你太多，但人已经走了，我们也只能悼念了。”
　　李初阑没有回复谢容的话，只问了句：“我大哥现在怎么样了，还没从北疆回来？”
　　“他奉旨出征，被要求三个月拿下长延关，算算日子快了。你不是想回长安嘛，要不要回去看看？”谢容耐心的回答道。
　　李初阑的大哥李初云在四个月前被封右将军，之后奉命出征，三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但至今还没有一点儿消息，怕是凶多吉少，谢容不敢打保证，但为了安慰自己的徒弟，也只能硬着头皮讲。
　　“师傅，我难受。”
　　李初阑患有心疾，而且不大能受刺激，这会儿得知父母的死讯又犯了病，头着实晕得有些厉害。
　　“我扶你回去休息，等会儿给你去煎药喝。”谢容看着李初阑微微发白的脸，实在是心疼。

　　与此同时，临州城内一家小茶馆中，几个人正在密谋着什么。
　　“信送出去了吧？”
　　“是，已拜托这茶馆里的小厮送出去了，想必此时已经送到。”
　　“有让他告诉那人如果要回去就初四前来这找他吗？”
　　“已照办。”
　　“很好，他若一辈子甘愿窝在那山里头不坏我们的大事也就留他一条命，若不，那也只有死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