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韬光暗匿养其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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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杨九君不自觉就弯下腰去，细细拂去漆黑的蛋壳上的尘土，一点一点捡去上面半坠半挂的碎蛋壳，把它们收拾干净。扶起几枚倒下了把卵液倾尽的蛋摆在一起，里面几条肉色的胎也顺着重心倾回下端，也算是让它们死个体面。
而挪开这些蛋的时候，杨九君踩在这些蛋原先堆放的地方上却感觉不太对，质地不一样。她在那处来回走了走，本该松软的沙土地面却坚硬得宛如石板一样，踏在上面的声响也与沙土质不同。
她唤出武魂，以枪尾端击地，果然是咚的一声重响。沙土地面的沙土都会被压出一个凹陷，却有一块区域毫无沙土。绕着这处地方敲了一圈，几处裂纹沿着沙土与硬质地面的边缘浮现，俨然是块严丝合缝嵌在地里的石板。颜色如此相似，又有蛇卵堆在上面，几乎无法发现。
“……”这倒是个藏物的好地方。杨九君暗想。
她将枪尖嵌入地缝，掂着那岩石的重量。还行，她能翘起来。
杨九君一下将枪拔出，又重重擦着地缝斜插入岩石，奋力一挑，一块石板直直被翻出来，论厚度与她手腕差不多。倒在地上，扬起众多飞尘。杨九君闭目捂住口鼻，等尘土散去，再去看那石板下的东西。
“这是……！”
石板下赫然是一个及成人腰深的土坑，用来藏什么东西是早已预料到的，可那藏起来的“宝贝”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一枚硕大的蛋。比地面上那些还要大些，约有一个两岁小儿那么大，论从头到尾的长度可能过了杨九君的膝盖。蛋壳乌黑发亮，表面光滑，上端最顶一点红，一圈圈间隔不规则的红色纹路遍布蛋壳，流光溢彩，甚至有点花里胡哨。底部的岩石还是一个巨大的托座，托座旁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红色的火石，紫黑的草药，深绿的脏器，堆成一圈。坑壁上还分布着几个洞。
“九丫头？九丫头！”
被背后的喊声喊得回过神来，杨九君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那些黑乎乎的通道，长辈们都在往回走。
最先出来的堂叔看了看长老那边的情况，长老摆摆手让他先去找堂嫂。
“九丫头，你看什么呢？怎么又冒出来个坑？哎这石头……”
堂叔去了另一边洞口，一边拉着堂嫂一边念叨着，一走近便也目瞪口呆。
“这什么？”
“也是魔鬼蛇蛋，但这纹路……”
“不是……合着那两条魔鬼蛇其他蛋都放在这儿，这颗还特地挖个坑藏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卵，肯定是因为特别才藏起来的……”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杨九君发现的这蛋，长老从他们身后走来，三人都纷纷作揖让开。长老在那坑边打量着坑底的物品和那颗蛋，捋了捋胡须，神色凝重。
“长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卵可能是……”
堂嫂看着那颗蛇蛋，面露难色。
“……魔鬼蛇皇。”
长老把堂嫂的话接了下去。
“正是……魔鬼蛇修炼百年才会有红莲顶，这蛇卵还没孵化就有百年寿数之象，还有火石、眠罗甘、碧鳞胆这些珍物催化，如果孵化，一定是魔鬼蛇中一代王者……”
“那只无极地魔龙找的就是它。”长老的声音极其坚定，“王者血脉，食之大补，还可能促进自身变异为更强的品种。这样也难怪它杀到蛇穴来抢……这样宝物，任谁知道了都会争抢……若非这二蛇本身就实力不凡，这卵也留不到今天了。”
这么一看，或许摆在地面上这些蛇蛋根本就不重要，只要能把蛇皇蛋藏起来，魔鬼蛇夫妇的目的就达到了。火石在湿冷的地底供温，眠罗甘的药气和碧鳞胆的毒性熏染蛇卵增强毒性又防止毒性过强将蛇胎毒死，一直埋在地底，只要不被掘出来或毁坏，就能安然孵化出年幼的魔鬼蛇皇，幼蛇破壳后自然能从壁穴中脱出……
“不过它们大概也没想到会被无极地魔龙杀死……毕竟就算是王者血脉，刚出生的幼兽也无力自保。没有父母庇佑，它很快就会被其他觊觎它血肉的魂兽争夺再杀死。”
“长老所言极是。这蛇长到了这般体型才能产下这样大的蛇卵，且与一般卵胎生蛇类不同，直接将完整的卵产出，缩短了孕期，恐怕是为了应对其他魂兽的袭击。而且也能借助外物滋养蛇皇卵。只是……它们似乎确实没有考虑到如果它们被杀，之后该如何的问题。”
堂嫂在坑边蹲下打量那颗蛇皇卵，以手托腮，不知在思虑什么。
“带着它走吧，我们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是。”
堂叔忙应了，跳下坑，把火石等物都递给堂嫂用储物魂导器收起来，挪那颗蛋却面露诧异，迟疑了一下才举起来放到坑面。堂嫂原本想去接，堂叔却忙朝她摆了摆手：“别了，这玩意还有点沉呢。”
堂嫂一听就大惊失色：“连你都觉得略沉？那怕是离孵化也没多远了？”她按住蛇皇卵上端将耳朵贴近，略微晃了晃，脸色更加焦急。“卵液不多了，蛇皇幼体也快长成了，我们尽快吧。”
堂叔点了点头，从坑底出来。堂嫂重新整理了一下储物魂导器，确保蛇皇卵在其中不会受损之后才将其收进魂导器。
不知道无极地魔龙是否会追来，也不确定会不会有其他魂兽来争夺这颗蛇皇卵，但无论能不能将无极地魔龙引来，重新猎杀它，都尽量以脱身为上。必要的时候舍弃也无妨，只要人没送在这地方就行，至于魂环，总还有办法。
蛇皇卵上外溢的魂力已经沾染了他们，他们要走的话必须尽快离开。本意是靠它再度引出无极地魔龙，可这东西难保不会有别的魂兽觊觎，万一引出的是更强的万年魂兽呢？如果再引起魂兽争抢，境遇就更糟了。
在长老和所有人强调了返程的危险性后，第二目标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把蛇皇卵带回去。第一目标自然是全员平安返回。
毕竟就算猎杀不到无极地魔龙，还带了颗蛇皇卵回去。况且他们也知道了无极地魔龙确实存在于毒沼林区域，大不了下次再来找。要是实在找不到还不能换一只吗？狂刃地龙也不是不行。
实际情况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一路平静地出奇。为了确保体力，长老规定了必须要定时休息，这个空档原本是最有可能遇袭的时候，但是几次提心吊胆休息过后完全无事发生。
杨九君的堂叔摸着路边的一棵树，看看它周围，欣喜地说：“快了，还有几里就能出这块地方了。”
“话说回来……是不是有股血腥味？”
堂嫂扇了扇面前的雾气，似乎是想再确认一下那股异味。
“小心！”
堂叔突然大喊一声，冲上前将堂嫂向侧方推开，“噗”一声响起。
“阿端！”被推开的堂嫂一瞬间看清了堂叔那边的情况，不禁失声喊出。杨文端一只手死死握住那根刺入体内的黑色的角，一只手召出武魂向那根角的主人——无极地魔龙刺去。
那头无极地魔龙立刻压低身体重心，迅速将角拔出后猛一仰头，正好和破魂枪的枪尖击在一起，传出硬物碰撞的声音。
“阿端！你受伤了！”堂嫂看着丈夫腰间淌出的血，焦心地大喊起来，而长老立刻抢一步上前，枪尖直刺无极地魔龙面门，它却又把身子一转，只以身上刃甲接了这一击。而杨文端往后踉跄几步险些栽倒，杨九君的堂嫂忙冲上去扶住他，并查看伤势。
“雪鲤！拿药给他！九丫头！取网！”
“是！”
突然得命的堂嫂和杨九君应下之后都打开储物魂导器，一个取伤药，一个取出发前就备好用来捕捉魂兽的金蛛网。
但另一边正和长老缠斗的无极地魔龙却突然狠狠甩尾，将锋利的尾鳞划向长老，长老刚以枪身挡下，它却又张嘴大吼一声，一团浓黑的雾气直接从它口中喷出——
“是毒气！快避开！”
长老大喊一声，迅速向后退去，同时一并扶住受伤的堂叔后撤。
“九丫头！你在干什么？！”
杨九君还没有和他们一起后撤，雾气已经扩散到了她面前。
“……”杨九君背对着他们，面色沉重地一言不发，在毒雾吞没她之前，长老他们看到她有了动作，但是却没转身，也没冲出那雾气。
“九丫头！！”
心急的长老只能让苏学鲤带着杨文端远离毒气，一下催动魂力护体也冲入了毒雾中。通过魂力探索周围，感知寻找着杨九君和无极地魔龙的方位。
“长老！它往阿嫂那儿去了！！”
杨九君的声音从毒雾中传出，破族长老闻之一惊，在周围确实感到魂力被一股陌生的力量冲开，紧接着一阵沙沙声迎面而来，长老向前伸出手摸索，却一下拉住了杨九君。
此刻她正全力攥着手中蛛网的首端，死命地拼尽全力意图拖住蛛网另一头的无极地魔龙。
金蛛网是用金蛛丝混上多种魂兽产出的物品制作成的特制捕网，粘性强，韧性强，被割断后很快又会因为蛛网之间相吸彼此又重新黏在一起，刚刚杨九君面对毒雾未逃，就是把这张网撒到了无极地魔龙身上。虽然无极地魔龙身上的鳞甲割开了金蛛网，但落下的金蛛网又自动黏连在了一起，缠在了它的足部，杨九君也因此能得知它的确切方位。
但无极地魔龙的力量明显比杨九君要强，哪怕她死不松手也还是被无极地魔龙拖着走，鞋底铲出的泥堆成一座小丘。
幸好在接近以后长老也看清了杨九君的状况，反应过来她手中那根拧成一团的“绳”正是她之前对着无极地魔龙撒出的金蛛网。于是立刻追上去，两手拉住蛛网后端奋力向后扯，长老虽年近六旬，但身体依然壮健，一声暴喝向后扯去，另一头的无极地魔龙竟然生生被扯了回来。
如果放它往前去抢蛇皇卵，再用不知道什么魂技下手，那雪鲤夫妻一个伤员一个辅助系就凶多吉少了，长老和杨九君也明白这点，只不顾一切将它往眼前拉。无极地魔龙当然也不打算被他们拉过去后两枪夹攻，也出死力往前奔，两人一兽在毒雾中角力。
在能看清它之前，贸然出枪可能会切断金蛛网，于是长老和杨九君一边收着网一边向前，在手上缠成一团的金蛛网越卷越紧，绷得如石一样硬，看着网越来越大片的部分出现，长幼辈都计算着与无极地魔龙的距离，那头无极地魔龙还在不断地啸叫，疯狂地向前奔去，另一头施力也更加紧张，他们能感觉到，在他们收网前进的同时，那只无极地魔龙也在趁着暂时放松的空档向前。
他们在这片毒雾里还能待多久，那只魂兽在哪里，堂嫂他们又在哪里……杨九君奋力拉着网，紧绷的身躯表面不断渗出汗来，她的力量远不如本族的长老，使出所有的力气已经让她感到疲乏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考虑这些，一时间她的神经几乎绷成了她手中那根蛛网拧成的绳，稍微松懈一下就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某一刹那，硬物撞击的声音从网的尽头传来，长幼辈手中蛛网的拉力方向也随之改变，移向天空，雾的尽头传出破族里两位长辈的声音。
长老趁势向前几步，将无极地魔龙拉向他们，拉着杨九君避开了从天上砸下的无极地魔龙，又趁着它没立稳重心，继续提起来用蛛网甩在空中，一边将无极地魔龙砸向周围，一边带着杨九君走出逐渐散开的毒雾。
“长老！九丫头！”
夫妇二人一看见两人的隐约身形就兴奋地喊了起来，他们不停着打量长幼辈俩，生怕出了什么事。杨文端手中还拿着破魂枪，刚才无极地魔龙就是被他挑飞的。长老让他配合着用枪压住无极地魔龙，可以稍微刺穿鳞甲，但不要刺死。杨文端点点头，看准下一次无极地魔龙被砸到地上的时机，将枪尖压在无极地魔龙身上鳞甲覆盖的部分，防止它再逃。
“长老，你们没事吧？那毒气有没有害到你们？”苏雪鲤惊魂未定地问他们，额上还布着细密的汗。
“无妨，这点毒还奈何不了我，只是难尽力。”长老瞥了一眼不停挣扎的无极地魔龙，金蛛网还黏在它的头部和腿部。
“没事就好，我刚刚看见这畜生从那雾里冒出来，想冲阿鲤来就一股火，但又怕乱出手伤到您和九丫头，就把它挑了起来。”
杨文端说罢还将枪狠狠向下压了一下，无极地魔龙随着那一下也动得缓了。
“九丫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状态不妙，吸收魂环得先等安全了再说。”
长老看了眼杨文端袒开的衣衫下露出的微红的绷带，又看看刚闷在毒气里消耗了众多气力面色疲惫在努力调整呼吸的杨九君，作出带着无极地魔龙先行的命令。
“不过在那之前，也先要做好准备。”
长老伸出左臂将杨九君拦在身后，手中破魂枪残影在无极地魔龙周围掠过，还被压着的无极地魔龙顿时凄厉惨叫起来。等残影消失，枪收如常，杨九君只看见无极地魔龙的四条腿上血痕密布，还有部分深如孔洞。
“血气可能引来其他魂兽，为防流血过多，只挑断这畜生筋脉就够了。这么受点伤，一来防着它逃，二来也耗它点气力，让我们省些心。”
言毕又从行囊中取了些粉末撒在无极地魔龙腿部，血腥味顷刻间就被一股药草的清香代替。堂叔与长老配合着用粗麻绳将无极地魔龙的头和腿捆上，翻过来使其背朝地地拉着。伤口未愈，又被麻绳缚索，无极地魔龙却不叫唤也不动弹。
一行人带着无极地魔龙赶忙离开星斗大森林，一路上避开不少魂兽。但星斗大森林毕竟广袤无边，赶了一天也才回到外围。白日休整了几次，晚上还得轮流值守，更要定时给无极地魔龙上麻骨散，众人心弦始终还是紧绷着的。
但外围还是百年、千年魂兽居多，已经构不成大威胁，加上也没有魂兽袭击，气氛倒是逐渐缓和了下来。
堂嫂每次休整都忙不迭地给丈夫上药，为了取药方便，也防止她再受攻击，蛇皇卵就转交到了长老那里。
“……”夜里杨九君坐在篝火旁，看着那只近来连出声都很少的无极地魔龙，沉默不语。
堂嫂在给堂叔上药，长老在营帐里记录观察蛇蛋的细节，如果不是对营帐周围撒的药物和长老亲调的麻骨粉足够自信，再加上已近出口，他们这会儿也不敢让杨九君一个人在外面守夜。半晌之后，堂嫂让堂叔在帐中静养，钻出营帐，坐到杨九君身边，拉起家常来。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自从知道父母去世以后，杨九君就对修炼以外的事情都毫不关心，就算说起这些，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脸。堂嫂说到最后找不到话题，抱了一下杨九君。
14岁的杨九君身高已经比堂嫂还高了，堂嫂碰到她臂膀上坚实的肌肉，愣了一愣后笑了，说再守一会儿她就喊堂叔来守夜，让她好好休息，以后他们族还看她呢，杨九君无言地点点头，继续守着篝火。
那只无极地魔龙先前总一挣一挣，不过杨九君也没多在乎。他们把无极地魔龙翻着放，压进现挖的坑里，他们不把它提出来，它自己也翻不了身。眼下夜已深，杨九君更担心会不会有其他魂兽侵入，而且这里是魂兽聚集地，也难保不会有其他魂师来猎杀魂兽，人心可畏，趁着在魂兽聚居地里杀人越货的人也是有的，要更警惕些才行，发现什么不对要立刻告诉所有人。
杨九君始终不离开营帐附近，这样有什么动静也能最快被长老他们发觉，但她也必须要巡视营帐，防止周围药粉消失了却没被发觉，或者有人躲在暗处偷袭。
就趁着她绕到营帐一旁的空档，那只无极地魔龙突然奋力翻过身来挣脱了束缚，迅速冲向营帐内，速度快得全然不像四肢麻痹。杨九君一听这震得怪异的声音就知道出事了，大叫一声小心往回冲。毕竟她离营帐更近，当然也更快到达营帐口，无极地魔龙的目的很明显，还是那颗蛇皇卵。
在赶到营帐前她已经唤出了破魂枪，用枪身拦住无极地魔龙，防止它一下子突入营帐，但无极地魔龙的冲击力还是将她撞得后退几步，身后一声“让开”传来，杨九君也立刻拔枪抽身，一杆漆黑的枪疾速冲向无极地魔龙。它的反应全然不比杨九君慢，一个猛转身生生吃了这一枪，被击翻在地，把地面蹭出一道剐痕。而这一下转身，也让它那满是刃鳞的尾巴飞向了杨九君，尽管杨九君用破魂枪拦下了它的尾刃，身上却还是被长而锐利的鳞刃划伤，当即就挂了彩，几道长长口子里流出殷红的血。
“唔！”她面露难色地紧攥住手里的破魂枪，转瞬间还是振作起来重新面对无极地魔龙摆出应战姿态，长老见状也心急地喊她退下，急忙从隔壁营帐赶出来的杨文端夫妇也开始唤出武魂应战，与长老一起以无极地魔龙为中心摆出作战阵型。
而两臂被划开几条口子的杨九君此时也听长老的命令退到了营帐内部，尽力调整呼吸放松全身，延缓血液流速，深度不算严重，但她知道如果不包扎的话那出血量也不是玩的。蛇皇卵、储物魂导器和一些杂物还摆在营帐中央，考虑到无极地魔龙盯了这卵一路，眼下也该赶紧收回魂导器里，以防生变。只是不知道营帐外怎么样了，那只给他们添了那么多事的无极地魔龙会不会逃了……
她强打起精神，伸手去拿那副储物魂导器，却一晃，险些压在那枚硕大的蛇皇卵上，忙用手撑住，防止自身的重量压到上面造成损坏。拿起储物魂导器，正集中精神催动魂力，恍惚间却看见血滴滴答答落在蛋壳表面，掩过了那黑色的外壳，与红纹连在一起，而后，逐渐消失。
蛋壳表面的血不见了。在顺着蛋壳流下地面之前就消失了。
是她眼花了？血凭空消失？她正心头一震，蛇皇卵却已经被收入了魂导器。来不及追究，她现在也只在乎营帐外的情况。打斗声从外面传来，她想去查看，却惊恐地发现视野越发模糊，手脚疲软无力起来，连站都站不起来。她伸着手欲向外喊出声，然而在那之前就倒了下去。
朦朦胧胧中，她感觉到皮肤上反复出现某种湿热的感觉，像是热水浸泡过的丝带贴在她身上，温热的触觉和身上的伤口相触，发热发烫，微微的痛觉过去后又冷却了下来。她想找这种触感的来源，却睁不开眼。直到有几个声音不断地叫她，她的意识才慢慢恢复过来。
猛地起身，还是那个营帐里，蛇皇卵已经收好，草席上不见一滴血迹，叫醒她的是同行的那几位长辈，晨光从掀开的营帐里照来，天已破晓。
“长老！堂叔，堂嫂……”她挣扎起身，急切地查看着他们的状况。她记得昨晚无极地魔龙趁她巡查的时候突然挣脱，要抢蛇皇卵，她在门口尽力拦了它一下，之后长老参战让她退下，她收起那颗蛇皇卵，再往后……就没记忆了。
众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了，但没见到什么新伤痕，就是堂叔腰上的绷带明显缠得更厚了。
众人有些犹豫地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堂叔试探性地开口:“九丫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还疼吗？”
“疼？”她突然回过神来，看到自己被卷起的袖管和裸露出来的手臂，上面的几条伤痂告诉她昨晚交战的真实性。伤口已经结了痂，那说明就已经没事了。她动了动，发现几乎和受伤前没有区别，甚至没有伤口挤压的绞痛。多少有点不可思议了。
“九君无碍，让各位长辈担心了。”
“那太好了，我们打完的时候发现你已经晕过去了，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被那畜生下毒了呢，幸好没事……”
“这……”
杨九君一怔，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虽然记忆模糊，但自己的确是将那颗蛇皇卵收起来就昏迷了。
怎么会……她哪里有那么娇弱？而且据堂叔他们说的，她也没中毒……只是划伤几下，也没有出很多血，怎么会昏过去？可是……那的确是事实。而且伤口没有包扎，那就是说在长老他们结束战斗之前伤口就自动愈合了……那几道鲜红的伤痂就是证据。但从这痂的颜色来看，要止血最起码也要缝合伤口，自己愈合成这样……
疑点太多了。
“哎呀那就好，嗯，那个，就是……你现在可以吸收魂环吧？”
“啊？”
长老无言地领着她出营帐，只见那只无极地魔龙被夹在两根粗木间，用金蛛网吊着，少了一条腿，尾巴断了一半，身上只剩一些厚粗的鳞片，角也断了，毫不挣扎，一副已经死透了的样子。
堂叔挠了挠头:“昨天下手狠了点……不过好在有阿鲤，还给吊着一口气，我们估摸着你再不醒它就咽气了……”
长老听了只是叹了口气，堂叔身旁的堂嫂也是满脸不好意思。杨九君愣了一下，凝望着它那无神的眼睛，思索片刻之后，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唤出破魂枪。
长辈们见状也知道她是要动手了，纷纷让开准备护法。杨九君手中端枪，看着它那坚硬的腹甲，想他们原无冤无仇，只是为了魂环，人类必须猎杀魂兽，要不然也不会闹到今天这样了，这一下结束后它就是她的魂环，也没什么恩怨能再提了。毕竟是她变强的力量来源，希望它下一世能托生为人吧。
睁眼发力，挥下枪锋。
原先只打算斩了它首级，给个痛快，但在挥枪前她却莫名地听到巨大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地冲击着她的头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热血已喷到脸上，尖利的哀嚎似乎远在天边，唯一真实的是自己不断挥动的手，喷出的血，碎裂的甲，还有——
“九丫头？九丫头！你冷静一点！它已经死了！”
“九丫头你怎么了？！”
她喘着粗气回过神来，眼前支离破碎的魂兽尸体上已经升起了一个紫色的光环，草地上血流得到处都是，还有破碎的腹甲和鳞甲。她的衣装染上了大滩的血，连她的脸上和白发上都有溅到。周围是关切的长辈们。
“我刚刚……做了什么？”
她惊魂未定地感受着握枪的手久久无法平复的痉挛，看着身旁的长辈们和眼前看不出完整模样的无极地魔龙。
“你杀了它。但是……”
堂嫂的话卡住了，看看杨九君，又看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九儿，”长老严肃地看着她，“你不记得你刚刚做的事情了吗？”
“我……”
杨九君看着自己的手和无极地魔龙，只感到茫然无措，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她做的。
“你不是杀性那么重的孩子，哪怕那只无极地魔龙伤过我们，你也不该会对现在的它下如此辣手的……”
“长老……”她的声音在发颤，“这是……我……？”
“九君，”堂嫂出声了，而且少见的没有叫她九丫头，“你刚刚……第一枪先刺了它的一条腿，然后是它的尾巴、腹部，还有……”
“……”
杨九君心脏跳得如鼓般，声音环绕在脑中，头皮发麻，浑身冒冷汗。她记得自己是要杀无极地魔龙来着，但那只是为了拿魂环，只要一击毙命就行了的，她怎么会连续动手那么多次？她对堂嫂说的那些过程完全没印象。
“算了，先冷静下来，等你准备好了就吸收魂环吧。”
“……”
她仍然大气不敢出，浑身发寒。
仔细回想一下，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她好像有那么一刻，对那只无极地魔龙产生了一种感觉，就像……她得知自己的家人都丧命于武魂殿之手时的感觉。
恨入骨髓。
为什么呢，它又不是武魂殿……它只是一只魂兽，它是伤到过他们，但她怎么会对它产生这么强烈的恨意……
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眼下吸收魂环才最要紧。她看了眼那尸体的惨状，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挑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将魂环牵引而来，开始吸收。
这只魂兽的年龄很明显已经超过了第三魂环的最适吸收年限，但有了前两个魂环的魂力作底，又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吸收起来并没有初次越级吸收那么困难，尽管强烈的魂力与其中的魂毒撕扯侵蚀着她，但以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化解千年魂毒的能力。只是这次有些怪异，魂毒慢慢地不但侵蚀不了她，反而被她吸收入魂力中，难道是因为之前已经吸收了一次有毒的魂环，这次有了免疫？
等她吸收完成，又已经过了晌午。长辈们略作整顿，又将行囊收了起来继续赶路。杨九君特意去帮忙收拾长老那间营帐，看了几回，也没在原来放蛇皇卵的那团草席上发现半点血迹。
“唉……这玩意，还能研究吧？”
堂叔看着堂嫂把无极地魔龙分割好的尸体放进玻璃罐中，叹了口气，感叹他们族小祖宗的辣手。
“行的，有就够了。以前都没见过。有就已经很难得了。”
“早知道就拦着她点了，谁知道九丫头那么恨它啊……”
“我看九丫头也不像是那样的人啊……说起来，你也不差多少吧，阿端？长老还没出几枪呢，你先给它打个半死了。”
“谁让这畜生冲你去了！找死！两次三番的，真当我的女人谁都能欺负啊！”
杨文端嗤了一声，朝空中挥了一下拳。
“行了行了，别再呈威风了，等下伤口再裂了就得缝针了。知道你不怕疼，可在这缝麻烦啊。”
苏雪鲤嗤笑一声，把最后一块无极地魔龙的残躯收好，把碎掉的鳞甲也用金蛛网捆起来，一并收入魂导器。
“不过……九丫头那么心细的孩子，她怎么没注意到麻骨散已经没多少作用了呢……那只无极地魔龙应该已经慢慢恢复活动了才对，头朝下血液逆流，它不可能毫无反应啊……”
她自言自语着收好行囊，回到队伍中去，继续赶路离开星斗大森林。
在回到人类居住区的时候，杨九君问了蛇皇卵的情况，也取出来仔细看了一下，的确没有任何血迹，于是也就作罢了。晚上沐浴，泡在热水里，在蒸腾的雾气中她好像又看到了昨晚的燎亮的篝火和堂嫂的笑脸，耳畔里是堂嫂的那些话。
“衣裳又紧了吧？回去叫阿春给你做套新的，还是云纹绣，好不好？”
“要是我家囡囡也有你这么勤奋就好了，都这么大了，还是不爱修炼，光啃医书也不行啊。”
“半夏姐做的银耳莲子羹真的很好吃，回去以后我试试做给你吃呀？虽然味道应该没办法一样，但我记得你以前特别爱吃这个的，特别是生辰的时候，你娘一端上来，你那小脸都要笑开花了。”
“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大家都愿意听你说的，昂。我知道，你心里一难受就去祠堂那跪着，你这样半夏姐他们看着也不好受啊。今年你爹娘忌日，你把我做的那个七莲香囊和你爹的铜云坠贡上，就算尽心了，你娘生前最喜欢那个香味了。”
“……”
她抬头看一眼雾气缭绕的洗浴室，仰头任自己的身体下沉，水面淹过了她的唇。水里的倒影像是她，又不像是她，许许多多的脸在水面上闪过，她懒得去看。一直到水凉下来，她才起身离开。
“如果……当初什么都没发生，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韬光暗匿养其晦（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