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罗大陆·破雷》绛安泉

1、待到星霜屡变时（上）

　　「十五年前」
　　“族长！您再考虑考虑吧！龙行家就这一颗独苗了啊！”
　　“是啊！这又是何必呢！孩子的路该让她自己选啊！”
　　“对啊！更何况，先天魂力8级，我破族未来必不能少了此女啊！”
　　主屋中各家长辈劝声不止，他们都是破族当今在武魂殿的穷追滥杀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族人。此日齐聚于这里，都是为一个孩子而来。
　　“够了！！”
　　最终，一声洪比雄狮的怒喝驱散了所有劝导声。族内如今的主事者，族长杨无敌面色黑如墨石，对一众族人怒吼：“考虑考虑！除了这，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考虑就能保住她吗？！不嫁入蓝电霸王龙宗，凭我们现在有多少能力自保？！我何尝不想保全他们一家！那是我的亲兄弟！亲侄儿！亲侄孙！！他们家现在只剩她了！！万一她再出了什么闪失，我又如何面对龙弟泉下之魂？！”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面如土色。他们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武魂殿如今仍未放过昊天宗，也仍未放过四族。四族之间早已自身难保，杨无敌的侄子一家也尽遭武魂殿毒手，其弟杨龙行也是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临终前把这最后的血脉杨九君托付给了杨无敌。
　　女儿家毕竟早晚是要出嫁的，杨龙行生前与蓝电霸王龙族长玉元震交好，如果托这层关系与蓝电霸王龙宗某个直系子弟立下婚约，也算是借由婚约结了一层盟友关系，那样即便破族如今岌岌可危，也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了。
　　只是，杨九君先天魂力8级，两年后以8岁之龄修炼到13级，这样的资质，注定了她以后会拥有远超凡人的成就。
　　先天起步便高于他人，修炼也勤奋，武魂更是作为破族直系子弟象征的大陆排名第三器武魂破魂枪，再孤陋寡闻的人都能明白，杨九君的未来将会无比辉煌。族内人死咬着杨无敌不愿让杨九君外嫁到蓝电霸王龙宗，也是舍不得让肥水流到了外人田。
　　但他们家能不能出一个资质超过杨九君，能让这个现任族长的侄孙女和她的叔祖都看得上的夫婿，却谁心里也不敢说个准。所以只是不停地劝，当然，肯定是说不动。
　　蓝电霸王龙，那可是大陆第一兽武魂。蓝电霸王龙宗家大业大，建宗已有百年。如今破族没落，这门明显高攀的亲事也是不得已为止。不过杨龙行生前和玉元震交好，杨九君又天资过人，嫁个直系子弟，也不见得会被婆家欺负。哪怕破族此时如风中烛火，想与蓝电霸王龙宗联姻无疑会惹人非议，但为了保全这最后的薪火，杨无敌也不得不下这个决定。
　　“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带九君启程去蓝电霸王龙宗，你们也趁这段时间把龙弟和魁威他们的葬礼办了……别让九君知道。”
　　杨龙行的死，是瞒着杨九君的。
　　杨魁威、陈半夏、杨玄清的死，也都是瞒着她的。
　　她的父亲、母亲、姐姐先后遇难，而她的亲祖父得知消息后也一病不起。
　　她太小了，只有八岁，还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该懂。
　　这个时候，她应该和姐姐一起在阳光下的花田里玩耍、修炼，纵情在家人们的关心下撒娇，吃母亲做的莲子薏米羹，在父亲将她高高举起时开怀大笑。
　　而这场家破人亡的灾难，对她来说，只是在某个不寻常的一天，父母与姐姐出了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将她留在了空荡荡的屋里。
　　“九君，”姐姐临走前摸了摸她的头，“我去找父亲母亲，你先自己玩吧。”
　　然后就再没回来。
　　没事，我还可以和爷爷一起玩。姐姐和爸爸妈妈只是有事在外面耽搁了，很快就回来的。小小的孩子这么安慰自己。
　　爷爷看上去像在担心什么，脸色比平时要差。
　　但还是摆出很开心的样子，继续陪着她玩。
　　不记得几天过去了，爸爸妈妈和姐姐还是没有回来，爷爷也起不了身了，只能整天躺在床上。杨九君不知道爷爷怎么了，就只能尽力陪着爷爷说说话，希望他能赶快好起来。
　　但是，没多久，爷爷连说话也变得很困难了。
　　再然后，爷爷闭上了眼，就再也没睁开，也再没理她。
　　8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死，又哪里有能力去明白自己的亲人那么久都不回到自己身边意味着什么呢？
　　她还不懂什么家族的兴衰恩仇，只是一个喜欢姐姐的抱抱、爸爸的背背和妈妈的亲亲的小女孩，只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时局中，便永远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孩子的精力旺盛，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但在马车上，那双看向窗外新奇艳丽风景的金色眼眸透不出一丝兴奋。
　　小姑娘像焉掉的花朵一样无精打采。她还在想念着温柔亲切的家人，担心忧虑着他们。也不明白叔祖为何不等家人回来就带她外出。
　　外出在平时是很少的，因为随时都要防范武魂殿的暗害，也因为这样她的父母在外出时才将两个女儿留在了族里。
　　虽然最后还是只保住了一个。
　　这些年武魂殿的耳目无处不在，他们还记恨那个让武魂殿教皇之位易主的唐昊，和他身后的昊天宗，连同效忠于昊天宗的四族。杨九君被她的家人和族人们保护得太好了，全然不知道这层血仇，她只知道外面有很多坏人，会伤害他们，不能随便出去。
　　她从没想过自己眼里的大英雄、大圣人会死于武魂殿之手，一去不回。
　　尽管哪条路对她来说都非常陌生，但这次的路程却似乎格外遥远，也格外让她心生恐惧与不安。
　　在杨九君的印象里，那个地方很宏伟，有大片的领土。但那看似与自己的宗族一样的地方，却供养着远比那时的破族多出十倍的人。
　　原本父母在时还活泼开朗的杨九君，还没等杨无敌嘱咐就已经毕恭毕敬地施行了自己所知道的那一星半点的礼仪知识。她似乎打心底里敬畏这个地方，或者说，因为父母和姐姐的消失而丧失了勇气。
　　那天貌似有什么大事，很多装束并非蓝电霸王龙族人的人忙前忙后，装饰大厅，大摆宴会。
　　叔祖是不允许她乱跑的，但她已经完全丧失了玩乐的兴致，只是想她的家人，带着她进主殿未免不便，在屋外认识认识蓝电霸王龙宗的同龄人也不错。
　　论资质，杨九君也算上乘了，她不会受欺负的。将来她也总要与蓝电霸王龙宗的人打交道。
　　只是怀着这种想法，杨无敌叮嘱了侄孙女后，就将她留在了屋外。破族的服饰与蓝电霸王龙宗的不同，蓝电霸王龙宗人也多，杨九君不至于走丢。
　　她第一次见那么多陌生人，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但在那里有很多年纪相仿的孩子，尽管她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
　　叔祖不知道去找谁谈什么事情了，让她在外面待着。走之前还告诉他，这里的人都很友好，没人会伤害她，她可以去和一些同龄人交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叔祖要特意强调“没人会伤害她”这一点，但毕竟很少出远门，也没有和外人打交道的经验，就算那些孩子看到她一副外族打扮而很热情地涌上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尽量回避着，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很小声的说什么。
　　她似乎预示到了这不平常的出行的意义一样，透彻的金色双眼打量着陌生的领地，游离在除了逼近的同龄人们外的每一寸地方。宛如一瞬之间长大了。
　　好斗的男孩们吵嚷着，不停地争斗，蓝色的电光飞来飞去。
　　“呀——”被打飞的少年朝杨九君飞来，虽然受惊，但平日刻苦修炼的她还是反应了过来，一侧身便闪开了，顺便伸出一边脚拦住那个飞来的人，也出手抓住对方的手腕，才把对方截停下来。少年一下坐在了地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你没事吧？”
　　在突发情况下，杨九君平日被爷爷杨龙行教导的战斗技巧也瞬间被激发出来，躲过一劫的同时也护住了那个受击的人。虽然对着情况不明所以，但从小到大父母教导她的对他人要友善的品德还是让她选择先关心对方的情况。
　　“谢，谢谢啊……咦？”男孩转过头来道谢，却蓦地一惊，“这衣服……好眼生啊……”
　　杨九君穿的是破族族内直系子弟特有的服装，黑色面料上用银色的线绣着破族族徽和特有的花纹，袖口收拢，戴着白色手套，与蓝电霸王龙宗的白底衣物大不相同。
　　“我……”
　　“天心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啊！”
　　杨九君还没把他的话打完，另一边又响起一声抱怨。混乱的源头又吵嚷起来。
　　“我也没用多少力啊，是你们太弱了吧！”
　　那个额头有黑色闪电标志的男孩站在不远处，朝刚刚被打飞的同伴走来。被杨九君接下的那个少年见状迅速爬起，用手做出一个防御姿态并急忙后退：“天天天天心差不多得了啊！”
　　然而他的手抬起落下，是落在了杨九君面前：“你刚刚反应还挺快的嘛！这些家伙不经打，要是你没拉住他我可就麻烦了。谢啦。”
　　杨九君犹豫着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正想着要不要握，他又把脸贴近——
　　“话说回来，我在族里好像没见过你？”
　　“我非……非你同族人……”搜肠刮肚一番后杨九君才宛如卡壳一般把话答上，还没想到下一句话该说什么就被对方惊异的喊声打断了。
　　“啊？你不是我们族的？那你是哪儿来的？”
　　“……”
　　杨九君没有回答他，只是面露难色地后退着。
　　破族这些年在武魂殿的压迫下东躲西藏，几乎无出头日，族人无事不可擅自外出，杨九君自然也鲜少与族外之人交流，对此时的她而言，这番交流已经到了她能应对的极限了。
　　一个蓝电霸王龙宗内打扮的人突然跑来，对着杨九君说：“杨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快快请进，我们老爷找你！”他注意到了那个头上有黑色闪电标志的男孩后，又忙不迭接着说：“啊，天心少爷！您接着玩！我带这位小姐去见老爷！”
　　“诶！”玉天心向被仆人拉走的杨九君伸出手，却又拦不住，只是愣在原地，而杨九君也是不明所以地被牵着进了主屋。
　　“搞什么，我还没问完呐……”
　　留下玉天心在原地嘀咕，杨九君跟着那人走进府邸中，茫然地环顾屋内四周，屋里的装潢和人都陌生至极，有的人将目光投向她这个外来者，她只感到一阵慌张。
　　最终目的地是一个杨九君未曾见过的中年男人的面前。男人面色严厉，衣着华贵，气势逼人，叔祖不在身旁，又是第一次在族外见这种陌生人，年幼的杨九君只是被吓得面无血色。
　　“破族杨九君？”
　　男人开口只说了这么一句，从语气上听是在问她。
　　“是。”尽管惶恐，但她还是尽快调整过心态，拿出了应有的礼数。
　　“哼。”男人转身，黑色的衣摆随风扬起，却是半转未转，只回头一个眼神，杨九君便感到一股压力冲来。情急之下，她本能做出防御势态，强抗下后只觉筋骨一阵麻痹，难以动弹，两手脱力而落。
　　“百年魂环……你魂力有十级了？”
　　“！”
　　她惊觉，回头一看，自己的魂环已被逼出。那族人帮她猎来的三百年灭风虎魂环正在她背后浮现，淡淡地散发鹅黄的光亮。
　　“……十三级……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虽然半边身子还因为刚才的魂力冲击出于麻痹状态，但杨九君也反应过来这人在试探她的魂力了。叔祖带她来此绝不是为置她于危难之中，看此地规模也是世家大族，这人魂力必定高她数倍，那就是魂师界的前辈，他没必要去为难她这么一个小孩。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叔祖以前叮嘱过自己的，破族虽没落了，难免遇到些有眼无珠之辈，但破族人亦有自尊，不可侵犯。
　　她太清楚了，8岁13级，这是什么概念？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最多就是生活类魂师，而天生的战魂师，又有大多数成年时也不一定达到20级，30岁能有35级都算资质不错了，这么一对比她的天赋哪怕是和那些大宗门的天才相比也不逊色，所以族人们才会如此器重她，甚至专门为她猎杀魂兽，获取第一魂环。此时虽然是在别人的地盘，但她也不愿容忍他人如此轻蔑地看自己。杨无敌的傲气无可匹敌，而这种傲气在破族的直系子弟身上也传承了下来，面对这种突然的冒犯，杨九君一时间也忘了恐惧，反应过来只觉得怒上心头。
　　“哼……8岁13级，那就照着族长的意思办吧！”
　　中年人一甩衣袖，走出房间，连理都没理杨九君。杨九君原想追问，但在此情况下，只能抿紧下唇，眉头拧在一起。
　　耻辱……奇耻大辱！对杨九君来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屈辱。在这外族领地里，她不仅仅是她自己，她还是破族的脸面！被人如此轻视，不仅是她的耻辱，也是破族的耻辱！她明白，那个男人的魂力一定在她之上，以她现在的实力，绝对不够教训他，那人知道她的年龄，知道破族，可他对她还是这种态度。这就说明不管是对她也好，对她叔祖也好，这人都是这种狗眼看人低的态度。
　　她的肩膀不停地抖着，不是因为之前被冲击，而是因为发自肺腑的不甘。领她来的仆人不知何时也消失了，这屋里只余她一人，不知什么时候杨无敌已站在了她身后。
　　“九君，你这是身体不适？”
　　“……”好不容易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咬着下唇，有气无力地问：“叔祖……我们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决定一件大事。刚刚是不是有人单独找你？”
　　“……”
　　见她不答话，杨无敌心里也猜了个七八分，他只道他之前一直监督像她这样的直系子弟修炼，就是为了让他们破族能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不受人欺侮。他的侄孙女的唇颤抖着，一字一顿地答：“九君明白。”
　　天色不早，蓝电霸王龙宗备下客房给他们接风洗尘，改日再赶路回去，然而杨九君一夜无眠，只是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