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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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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溜摆开的吃食十分丰盛,没馅的有胡麻饼和蒸饼,带馅的有獐肉饺子和羊肉包,主菜更是不少,除了常见的烤羊外,还搭配有烧鹿尾炖熊掌以及鹧鸪汤等稀罕山珍,与外头宴席几无二致,加上各色茶饮点心一起,直把石案堆得满满当当。
吴宣仪吃得小半块胡麻饼就不吃了,唯独对那壶来自剑南的蒙顶石花情有独钟,一气饮下三杯,端的是齿颊流芳回味无穷。傅菁见她不再举筷,情知不合胃口,其实自己同样也吃不下这许多油/腻之物,想是后厨看哪样菜品金贵便端上哪样,不曾考虑太多。
如此看了一会,眼珠子一转已然计上心头,遂站起身道:“宣仪且在此处稍坐,我去去就来。”
吴宣仪一把将人拉住:“我不饿,别给主人家添乱。”虽说傅菁是好意,却也不愿她太过折腾。
“无妨,我去寻些现成的。”傅菁甩开手,提溜起长裙一溜烟给跑了。
不到十个弹指的功夫,厨房那边接连走出几个杂役,七手八脚地帮着把诸多“大菜”挨个搬走并置下两扇屏风将这边与对面隔开,又过了片刻,傅菁捧着老大一个托盘就颠颠儿给跑了回来,身后仆童拎了两座炉灶,左为焚香所用的铜鎏金狮子香炉,右是专司烧茶煮酒的红泥火炉,炉角上还挂着个圆不隆冬的小瓦煲,哼哧哼哧随那傅菁的步伐走得飞快。
待两人走近,仆童点燃炉火过后,吴宣仪这才得空看清傅菁张罗到的东西。
那托盘上放着两大陶碗三小银碗并一瓷碟,第一个陶碗内盛满白烟烟的鲫鱼鲙,旁边配一碟切成尖芽状的春葱蘸料,第二个陶碗则高高隆起鲜碧色的长面条,曰“槐叶冷淘”,由于用青槐嫩叶捣汁而制,故而翠绿逼人。每逢夏日,朝会燕飨总少不了这道御厨大官奉上的美味,想必是两位皇子特意从宫中带出来给陈老贺寿的,傅菁居然厚起脸皮端走这么一大碗,看得吴宣仪忍不住又剜了她一眼。
至于剩下那三个小银碗,内里还分别装有粳米大麦、杏仁碎粒以及淡黄饧浆,拿不准这是要做醴酪还是糖粥。
正寻思的当儿,仆童又提了桶新打的井水置于案边,毕恭毕敬道:“姑娘们若有别的吩咐再唤我,我家三娘交代了,两位权当是在自个家中,无需客气。”
傅菁真就一点也不客气,挥手把人遣走过后,立即朝吴宣仪堆起了笑脸:“这些可喜欢?我再熬上碗杏仁饧粥充当甜点,当是够咱俩吃的。”她不擅料理面食,只爱琢磨各种小吃,此刻倒水淘米的倒是做得颇为纯熟。
“原来菁儿这般贤惠,往后媒婆不得把你家门槛踏平了去?”吴宣仪打趣着道,看这人素手调羹五指翻飞的,愈发要从脚底板暖到了头顶心。
傅菁瞟她一眼,也不急于开腔回话,径自往炉内加好精炭,洗净手把浇好熟油伴得均匀的碧绿面条盛出一碗递过去,这才是支起胳膊撑住下巴,问吴宣仪道:“那,吴家缺新妇不?”
吴宣仪一窒,傅菁不犯痴症时足以夸一句心细,甚能讨人欢心,然而憨直起来也格外不修边幅,都哪跟哪呢,就尽挑些胡话戏语来说,脸皮有够厚的。
“不缺!”吴宣仪咬牙道,胸中小鹿开始左奔右突。
“那定是缺细郎咯。” 傅菁就着鱼鲙吃着面,不说嫁做新妇了,改口自称为郎君,无赖得紧。
吴宣仪只愈地发坐不住,放下碗筷做势欲打,傅菁见状赶紧起身闪开,不肯被轻易逮着,俩人就这么绕着石案追打起来。见那吴宣仪额上香汗点点,气喘吁吁地好不娇/媚,傅菁心中不由跟着一荡,忽地猛然刹停脚步,转过身去就把人抱了个结实。
吴宣仪一把推开她凑上前的脸,嫌弃:“也不擦擦!”嘴上油了吧唧地就想往自己这边蹭,过份。
“你替我擦呗,我腾不出手。”傅菁得寸进尺,圈住吴宣仪不动。吴宣仪没奈何,只好解/下腰间丝帕将她唇边油沫尽数揩走,随后戳上/她肋骨,嗔道:“外面人多,抱这么紧做甚么。”嘴上如是说,脚下连一丝一毫都舍不得移的。
“不做甚,这样就挺好。”傅菁不缩不躲,把脑袋搁上吴宣仪肩膀,鼻息微重:“等你回宫就又见不着了。”
趁还有时间,且多抱一会,多说一会体己话儿……
不提还好,一提吴宣仪就跟着蔫了半截,明明还有好些话想说,一时也说不出口了。
两相依偎,好生惆怅。
瓦煲滋滋地响,不停往外冒出热汽,傅菁只好把人放开,然后揭起瓦盖用勺子慢慢搅动粳米大麦,搅着搅着又出了神。
吴宣仪夹起片白烟烟的鱼肉喂进她嘴里,安慰着道:“沛王好动,常爱出宫踏青,你我还愁见不着么?老这么唉声叹气的,当初无往不利的傅小公子哪儿去了?”若说从前提及沛王多多少少带有一些敷衍,那么此时说来则是真心实意的了,强行竖起过的层层藩篱到底经不住傅菁的炙热,直被燎得七零八落。
她伸手揩去傅菁唇边菜汁,提及当初,忍不住又要念及相逢之种种,胸口再次被涌起的甜蜜塞得没了缝。
傅菁心思亦是差不多,一幕幕在脑中频繁掠过,忍不住拉过吴宣仪的手放到唇边啄了一下:“看来我还得去给那匹黄骠马儿多喂些上等马草,好感谢它替咱俩牵线的。”
“那还不如去谢牌坊前的秋千呢,登徒子!”吴宣仪刮了她鼻尖一下,拉着衣襟把人扯起,借着低垂树枝掩映,就这么吻了过去。
适才在东厢横遭打断,尚且意犹未尽。
傅菁涨红了脸,反手勾稳吴宣仪腰身贴得紧紧的,恨不能把对方揉入骨血当中。
温柔缱绻,哪还管得了外头的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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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炉煨火烟汽袅袅,飘落细叶拂面而过,凉凉的,愈发熏出片片安详,叫两颗心只挨得越来越近。膳堂那边忙得热火朝天,偶尔传出一两声呼喝,又叫人不敢太过放肆。
缠绵萦绕,放开后依旧是恋恋不舍。
“菁儿头发散了,我帮你重扎吧。”吴宣仪把玩着傅菁垂下来的几缕碎发,这人也梳得太随意了。
傅菁依言坐到矮石墩上,身子微微后仰,挨上站后面的吴宣仪:“好呀,这次宣仪打算给我梳个甚么髻?”上次的椎髻霎是好看,接连顶了好几天都没舍得拆的。
“扎辫子就成,简单。”吴宣仪解下她发带放至一旁,然后以手做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拢着,舒服得傅菁直哼哼。
“扎高点还是低点?”吴宣仪垂下头来问。傅菁长发好顺,指尖好比划过细密绸缎,柔柔的总也拨/弄不够,心情就这么跟着动作慢慢往上再慢慢往下,淡淡忧愁淡淡喜悦,交织出名叫惬意的温馨感觉。
“中间行不?”傅菁半眯了眼,往日里被人夸赞多了去,却怎都比不了吴宣仪的三言两语来得贴心。
“好。”吴宣仪应得宠溺,手中动作不停。
“宣仪香囊里装的何种香丸?”傅菁干脆把双眼闭起,悠悠嗅着入鼻幽香,任由骨头酥软开去。
“今日没带香丸,只有白檀片。”吴宣仪轻轻推了傅菁一把,示意她自己坐直,头发拢好了。
傅菁转过身来莞尔一笑:“怎的这般巧,适才我还让仆童去寻些香片的,如此倒也不必了,宣仪用的定比他们家要好。”
吴宣仪伸手又推了她一下:“这般说道,你对得起少司成和陈姑娘么。”
“好好好,那就都好,宣仪,咱快吃,面该坨了。”傅菁把碗递给吴宣仪,又往里面夹上几箸鱼肉,把最好的尽都给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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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面后,饧粥尚在炉上细火慢慢煨着。
吴宣仪清走鎏金狮子香炉内的香料,按傅菁的意思添入白檀片,接着还让仆童多弄来一座泥炉,复以文火熬煮井水,好重新沏上壶蒙顶石花。待到安置妥当过后,又要来纸笔,展开铺到石案上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把自己那香丸配方写给了傅菁。
傅菁接过来看得认真,反复读得两遍方才心满意足地叠好收入囊中。隔不多时,旁边茶水渐沸,开始吐出连串蟹泡,结果尚未来得及热好一盏茶,空中忽然黄云沉坠,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白毛细雨。傅菁的衫子本就系得松,干脆敞/开了撑到吴宣仪头顶,拉着人就往膳堂里跑。
“粥!”吴宣仪着急嚷了一句,香茶糕点可以不要,唯独杏仁饧粥不行,那是傅菁亲手熬的。
“你在廊下呆着,我来拾掇。”傅菁箍住她腰身往前带,不让她折返,随后扭头大步抢入雨帘当中。
瓦煲好烫,烧炭的炉灶更烫,傅菁急中生智,除/下外衫裹在红泥小灶外头一并抱起,不管不顾地就朝膳堂、朝吴宣仪跑将回去。
吴宣仪刚要说这人傻,转念一想,若非适才自己那么一嚷,她何至于如此?于是跟着就把话给咽下去了,好在距离不算远,傅菁又护得结实,内里炭火未被浇灭。可惜了好好一件蓝绸衫,又是雨又是炭的弄得皱巴邋遢。正嗟叹着,冷不丁那傅菁又跑了出去,居然依葫芦画瓢地把茶壶和另一座炉子给扛了回来。
这痴儿,原也一直在惦记着,知她吴宣仪爱饮蒙顶石花……
吴宣仪喉咙有点涩,傅菁那忙碌身影由此被刻进了眸子深处,许久不曾消散。
任外头风雨再急,也再吹不进这儿半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