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心之完白之霄》里斯本

3、第三章

　　第三章

　　时雨坐在医馆里，手握拳扶著额头，一膝屈起，另一则盘在席上。这是旁人学起来有点别扭的坐姿，却是他打自小养成的习惯。每每心情放松之时，他总不知不觉把自己摆成这个样子。

　　这间医馆是芔族族长送给他的，权当是云黛的嫁妆。里面有数位跟著云黛出阁一起过来的芔族医专，带著各种医书，药方，药草制器，除了行医救人外，也收一些学生，作为传承。阙国与芔族，数十年来合作无间，一方卫国护民，一方济世活人。两方的贵族也常通婚的形式巩固其关系。时雨的母亲芍茵王后也是如此。那时蔺无霜尚未登基，亲征为芔族御敌，大胜而归，族长感其恩，便将族中最美的贵族之女赠与无霜。芍茵从此就在无霜身边照顾他的起居，直至无霜的王后商氏离世，才扶她为后。

　　他微服而来，只带了司墨蓝斐和司卫晁飒。医馆里没有人认得他们，只当是来求医的病患。而这也正是时雨想要的结果，他迳自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好奇的看著医馆里的人来来去去忙碌著。他待了约半个时辰，觉的看够了，正想离开，倏忽医馆内院一阵骚动，几个大夫边悄声说著王后来了，边放下手边的工作，站起来准备行礼。时雨忙拉住身边了一个正去送药的药童，问道：『王后常常过来吗？』

　　『两三天就会来一次吧！王后本来就是我们族里医国大人的高徒，常来这儿跟师父们讨论医理，偶尔也会亲自为病人诊脉开单。』

　　怪不得………

　　时雨心想，王后近来心情愉悦，气色颇佳，跟刚嫁与他为妻时的愁苦不忿完全不同，看来是因为常在这里消磨时间的原因。他虽然对云黛了解不深，但听其言观其止，知道她是个有抱负，不甘寂寞的女人。

　　待药童离开，蓝斐低声道：『国主，这样甚好，王后如此大材，若整日待在宫中未免可惜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时雨附和的点了点头。蓝斐同他自幼相识，因为无心官场，才成了他的司墨，两人向来心意相通，无话不谈，虽有君臣之别，但关系更似至交好友。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之际，王后走了进来，而她身边的侍袖们似乎认出他俩，附耳相告。云黛知道时雨在此，神色登时紧张起来，她慌乱的向后看了一眼，虽然很快就镇定下来，装作一副因为一国之主在此而惊讶的样子，但时雨目光如炬，早己将云黛这些反常的举止都看在眼里，他顺著云黛方才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站在身后，脸上复著熟铜面具，装束也与身旁的侍卫有所不同。

　　『晁飒，那个人你见过吗？』

　　晁飒摇摇头。他是王城内的侍卫总领，若他不识，必然是外人？王后带了一个外人来医馆作什么？

　　时雨吩咐了蓝斐几句，蓝斐便走到皇后身前，行礼后用压低声音道：『王后陛下，国主说想私下跟您谈话。』

　　云黛听闻之后，望了时雨一眼，见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之色，心中忐忑不安。心想：皎离平日藏在圣所，直至夜间才出来活动，只是王城虽大，却没有几个熟识之人，心中难免抑郁。她怕他闷的慌了，才带他来医馆，想说见见自己的族人也是好的，没想到这么不巧时雨竟在这里出现。她不能抗命，只得映著头皮，跟医馆馆主要了一处僻静的室所，示意其他随人留在原处，只带了芊弄过去。时雨见安排妥当，随即跟上。

　　时雨入了室内，自己先坐在席上，然后朝云黛摆摆手。

　　『王后坐吧！』

　　云黛坐下后，才发现原本被自己留在外头的皎离，被晁飒押了进来，知道时雨的确对离皎起疑后，云黛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她素来大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解决危机最好的方式，就是正面迎敌。她收拾了下情绪，轻描淡写的问：

　　『国主怎么来这里的？』

　　时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王后常常来这里吗？』

　　『嗯！无事就会来一下，跟大夫们讨论医理。』云黛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讨好笑容。

　　『王后甚是用功，是我太懒散了。』时雨先是自损了一番，接著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朝著皎离问：『这位是谁？为何带著面具？』

　　皎离自然不敢回话，但王后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词，她回道：『这位是我母族的乐师，我修书给母亲，信中提到甚是想念家乡乐曲，她便送来这个乐师，之所以带著面具，是因为此人儿时遇祝融之灾，脸上留有大片伤疤，怕人见了不悦。』

　　这话半假似真，皎离不是芔族人，没有习医通神的本领，好在圣所里的众神使在祈福祝祷之时，会有乐声相伴，医国便让皎离学习胡琴。其实不只带了面具，皎离连头发都染成了墨色，就怕银发太过招摇，被医馆里的旧人认了出来。

　　时雨半信半疑，但他不愿揭人疮疤，强要这个人把面具摘下来，于是又问道：『既然是乐师，不是大夫，跟著来医馆做什么？』

　　云黛没想到时雨会有此疑问，登时有些支吾，在一旁的医馆馆主见状，有意维护王后，便帮腔回道：『国主有所不知，施针或动刀之时，若有乐声在侧，能缓解病人的紧张，想必是王后认为有位乐师在此能对此有所助益，才带过来的。』

　　『正是如此，馆主甚之我心。』

　　时雨仍不罢休，接著又问：『既然是来医馆弹奏，怎么没有带著自己乐器。』

　　王后正在接话，时雨突然对皎离厉色道：『你既能拉琴，必定不是聋子哑巴，自己回话！』

　　皎离吓了一跳，他望向云黛，但云黛将头撇向另一边，显然知道若是再出言维护，只会让时雨更加起疑，她揪紧了衣裙，不发一语，冀望皎离能想办法自救，无奈他不如云黛机敏，一时想不出什么藉口，只能愣在那边，手足无措。时雨见状，知道事情必有古怪，他站了起来，快步走向皎离，伸手就要去揭他的面具。皎离吓的不轻，云黛也不知如何阻止，正当事情就要败露之际，时雨却突然停止动作，只是把指头扣在面具边缘，没有更进一步。而此时皎离也终于想到了理由，他慌忙跪地，说到：『陛下恕罪。昨儿琴弦断了，还没修好，所以才没带在身上。』

　　时雨听了，表情缓了下来，方才肃杀的气氛顿时悄然无踪。他转头问馆主：『医馆里有琴吗？』

　　『有的！国主稍待。』

　　馆主立即遣人去拿，片刻，一个侍从提了把胡琴进来。他接过琴，将之递给皎离，说道：『别害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恰巧我没听过芔族的曲子，你奏一曲吧！』

　　皎离接过琴，坐在席上，他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该奏什么曲子，时雨看出了他的犹豫，便道：『明天就是粹罘節，是男女相互傳情以表心意的日子，就奏首缱绻一点的曲子，应个景吧！』

　　皎离应了声『是』，选定了一首男女互诉情意的歌曲，抄起弓弦，开始拉起手中的胡琴。他对音乐虽然谈不上有天份，但习艺时极为刻苦，指法，节拍，音准，自然是一点也不差。众人听的入神，脸上纷纷有向往之意，唯独时雨与蓝斐，后者面露不耐，前者则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心中究竟有何想法。

　　一曲奏毕，皎离放下胡琴，起身等候时雨发言。时雨却一语不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云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国主觉的此曲奏的如何？』

　　『甚是庄严肃穆，令人神往之。』

　　虽是赞语，但他说的不咸不淡，并没有任何称许之意。云黛随之回道：『这人本就是圣所里祝祷时专奏敬神之乐的乐师，所奏之乐自然严谨些。』

　　『原来如此，既然是岳母送过来的人，就留在身边吧！我还有事，先回王城了。』时雨说罢，随即起了身，众人也纷纷跟著站了起来。王后看他走得突然，虽然有些不解，但知道今日的惊险暂时避过了，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大气，跟著往外走。

　　『王后留步，我知道你和馆主有事情要讨论，你们继续吧！』

　　『谢国主体谅。』

　　时雨说罢，便带著蓝斐与晁飒快步离开，没有再看皎离一眼，彷佛真的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乐师，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