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心之完白之霄》里斯本

1、第一章

　　蔺时雨端坐在案前，盯著眼前的对烛，等著。

　　礼官交待，待烛火行完，热腊散至桌面，成两个融在一起的同心圆，才能揭绿纱，进合卺，行周礼。每个步骤都需仔细，以免失了礼法。

　　时雨向来不拘礼法，但一国之君岂能在如此隆重大典上放肆。他耐著性子坐著，眼前烛火一明一暗，晃的他有些分神。恍惚之间，他想起父王离世之时，对他的万千叮嘱，要他大婚后，王后一有孕，必须领著她到祠庙中告慰先祖。王子或王女生下来后，也要立即带至灵前，让他瞧上一眼，随时庇佑。

　　他跟王父的关系，是历代皇家父子中少有的紧密和谐。幼时聪明尽显，无论诗词文章，剑术兵法，皆游刃有馀。十岁时王父将他带至朝廷，听著几个官员争辩不休后，他竟能在众人面前，细数其利弊得失，并点出哪几个官吏是真心实意为大局找想，哪几个则怀有私心从中得利。这等洞察力，另王父大为惊叹。但从那天起，王父却只让他听人议论，不许他在朝堂上发言。

　　藏巧于拙，才是真聪明。想说什么，回宫后说予我听便是了。

　　毕竟过慧易夭，锋芒毕露往往招致祸端。他自知王父有理，也不觉的委屈。从那时后起，他遵从王父的告诫，收起以往那强言好辩之态，藏之于心，藏久了，连感情都不轻易外露了。

　　转眼蜡烛即将燃尽，火光渐微，顷刻就要消逝。本来觉的不慎耐烦，但至结束，他竟茫然起来，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面对即将伴随自己一生的结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揭新嫁娘头上的绿纱，却感到眼前的人不愤的闪躲了一下，动作虽然轻，但怎么瞒过他一双清睛明眸。

　　他素来大量，对此也不生气。深知帝王之怒用在这种小事上，过于太小家子气了。其实也正是因为他这份宽和大肚，让他父王更决心要传位于他。前主蔺无霜是千古名君，深知能够听的了劝的君主，才能避免刚愎自用，而这四个字正式灭绝的根本。为了帮助爱子顺利继位，身为国主的蔺无霜不惜诛杀了自己的长子。当时雨奉召入宫，发现倒在御榻前早已气绝多时的兄长，清明如他已了然于心。

　　『父王』他长叹一声：『有必要如此吗？』

　　他那满脸病容的王父怔了一会儿，后轻声道：『你明知我必须如此。』

　　他埋怨父王的无情，却也知他的忧虑其来有自。长兄赴石对王位汲汲营营，满朝皆知，加之其母族商氏，在朝中势力庞大。一旦时雨继位，赴石必定不服。若不早先安排，届时祸起萧蔷，非旦不利于朝局家国，也必定伤害这个自己最爱的儿子。

　　『阿享，』王父如年幼时轻唤他的小名，语重心长：『你的王位是用你哥哥的命还有我的名声换来的，好好干，别要世人笑话我看走眼了。』

　　时雨垂头不语，漂亮过头的眼眸尽显忧色。蔺无以为儿子是因为身上所将承受的千斤万担才郁郁不欢，问道：

　　『怎么？你已经当了几年的国储，现在又怕辛苦不愿意了？』

　　他们父子向来无话不谈，但此时时雨却没有勇气，对著父王说出这个难言之隐。更何况长兄已死，阙国已无其他成年的继承人，现在再说，已然太迟。

　　烛火消熄已久，原本空气中微微的暖意也冷却下来。蔺时雨想起王父给予的责任，知道自己不能畏缩。他对著那个有点抗拒自己的王后，起了个头：『未闻闺名，可否告知？』

　　他问的极其有礼，王后没有不搭理的理由，不咸不淡道：『云黛，黛黑的黛。』

　　『你是乌云，我是雨。看来纵有不愿，也注定要在一起了。』

　　这句无奈的玩笑话让云黛原本僵硬的肩膀稍稍垂了下来。这个细微的动作自然逃不过时雨的眼睛，他再次将手探过去，停留片看，见国后不再闪躲，才缓缓揭开她的头纱。昏暗当中，他隐约看见，出身自芔族的新娘子，肤色微黝，眼窝深邃，靓鼻薄唇，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云黛见到他的第一眼也有些诧异，这个阙国国主于己竟有种熟悉之感。时雨猜到她的心思，笑道：『没什么好意外的，我的母亲也是芔族人，虽然早逝已无记忆，但大家都说我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看的人总是不容易招人厌恶的，云黛主动趋前端起合卺酒，说道：『方才无礼，望夫君大量。』

　　时雨笑著摆摆手，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怀，并端起酒杯，与之交缠将酒饮尽，完成了仪式。繁重的典礼就此结束，按理应感到舒心才是，但时雨的心情却比先前更沈重了，虽然礼官教了他万千次该如何开始，但是碰触到王后粉色衣领时，他的手还是在片刻犹疑后缩了回去。

　　『王后看起来很累，先行休息吧！我还有事尚未处理。』

　　云黛听到他如此吩咐，一双飞眉不解的蹙了一下，但这正是她期待的结果，便装傻不再多问。时雨见状，更确定自己并非王后钟情之人，他反而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两不相欠。

　　他再次劝了他的王后睡下，披上外袍离开寝宫，向祭祀先王的宙庙走去。他想跟至爱的父王说一些话，那一天他在父王榻前未说出口的话。其实他早该说出口的，在更早之前，父王明确的告诉他将传位给他的时候就该说出口的。他恨自己当时抵挡不住父王殷殷期盼。可是面对父王眼神中满溢的骄傲之情，他又何忍将之打断？

　　父王，我对女子生不出情意，将来恐难有子嗣。

　　他对著父亲的牌位，轻声吐露，但也只有在无论如何都无法得知父亲会如何反应时，才敢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