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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分离 ...

  •   更深月静,如水凉风吹过殿前空旷的石阶,掠入云英殿内,铜雀烛台上的火焰突地跳动了一下,暖黄色的光晕明灭不定,满室宫人皆屏息凝神,不敢懈怠。

      床上正躺着一个十岁小娃娃,双眸紧闭,脸上却有两片不寻常的烧红,双唇干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简太医,小殿下如何了?”梁内侍殷殷问道,端着汤药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简瑛凝神诊了一回脉,宽慰道:“不过是急火攻心,忧思过甚,好生照看着便是。”

      “有劳简太医了。”梁内侍勉强笑了一下,送走简瑛之后,心中焦躁更甚,正主在闹脾气,如何照看!

      夜凉国来接他的人明日便到京都,若看到这样的小殿下,定要以为是靖朝苛待了他,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虽说是别国质子,可在这四年里,这位小殿下在靖宫里可是当皇子养的,偏偏就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可真是愁死人。

      不多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入殿内,梁内侍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忙迎上去压低声音道:“拜见三皇子,您可算来了,小殿下一直闹着要见您呢!”

      “还没醒?”沈临舒微惊,中午抽空过来时便睡着,这可都半日过去了。

      梁内侍跟着往里走,替他挽起床帐道:“下午醒了一回,哭了半日,喝了口水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那岂不是一日没进食?”沈临舒坐在床侧,瞧着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真不让人省心!

      梁内侍头埋得很低,羞愧不已:“三皇子恕罪,小殿下什么都不肯吃……”

      “罢了,去传膳,我来便是。”沈临舒暗叹,四年前刚来便是这般害怕,如今要回家了竟也怕成了这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轻声唤道,“珑儿,醒醒,三哥哥来了!”

      一连叫了好几声,小孩那紧闭的双眸才睁开一线,勉强瞧清了眼前之人,登时就手脚并用,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带着哭腔道:“三哥哥,我不去,别让他们带我走,求求你,救救我,我不去……”

      “珑儿乖,莫哭,三哥哥在呢!”沈临舒轻拍着他的背,不料入手却一片湿凉,“看你,出了这么多汗,人都要热病了。”

      说罢,立即让宫女带着他去洗浴,又吩咐人去重新煎了药,再拿两颗糖过来。

      待一切都备好,凌珑也收拾干净了,换了身素白的寝衣,一张脸却仍是皱巴巴的,瘪着嘴,眼眶都红了,可让人心疼!

      “不哭了。”沈临舒见状不禁一笑,拉着他的手坐到了自己身边,将解暑的药吹凉了才送到他口中,“此次来接你的人是你的二叔图勒,可还记得?”

      凌珑点点头,忙咽下口中汤药:“可是父王说过,除非他来接我,否则不能跟任何人走。”

      沈临舒闻言神色一黯,轻声道:“珑儿,你父王来不了,你该长大了。”

      “我知道,”凌珑声音哽咽,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父王若是还在,定不会让别人来接我,求你,不要让他们带我走。”

      “别怕,”沈临舒将空碗放下,塞了颗糖在他嘴里,“不会让他们带你走的。”

      “真的?”凌珑半信半疑道,“你不许骗我。”

      “三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沈临舒笑问,取了块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泪迹,又接过内侍手中的瓷碗,“来,张嘴,这是甜粥,你素来喜欢的。”

      一大碗冰糖莲子粥下肚,凌珑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晕,挣扎了片刻,仍是一头栽在沈临舒怀里昏死过去。

      “三皇子,这……不好吧。”梁内侍有些不忍,小殿下醒来怕是要哭死,四年前便是被这么人事不醒地送过来,好不容易待了几年熟悉了,又要被这么药晕了送回去。

      沈临舒抱着他沉默了许久,沉声一叹,满心无力:“今晚我带他去猗兰殿歇息,替小殿下收拾行囊吧……”

      “是。”梁内侍应下,他照看了凌珑四年,日后怕也是见不着了。

      “他惯用的东西都带上,让姜辰和水佩跟着一起去,好生照顾他。”沈临舒抱起凌珑就走,走至门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吩咐,“珑儿戒心极强,经此一事,我的人他怕是不肯再用,日后寻个时机挑个脸生的混进去,别被他发现了。”

      “是。”此一去,便不知是祸福吉凶了。

      沈临舒将人抱回自己的寝殿,望着那张熟睡的脸,有过瞬间的怔然,白日里父皇的告诫言犹在耳——

      “父亡子归,乃人之常情,你如何敢去阻拦?”

      “不管你用何种方法,今日让凌珑养好精神,乖乖跟着回去。”

      “凌珑是夜凉王储,岂能强留,你莫不是糊涂了,退下,不许添乱!”

      虽说是童言无忌,沈临舒却有心,宫中争权夺利之事早已司空见惯,西境夜凉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若那夜凉王挑了其他王子为储便也罢了,却偏偏挑了珑儿这个长孙,少不得又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这几年顾着你年纪小,倒是没教你什么,”沈临舒缓缓回神,抚平了他额上的乱发,“今日这碗粥,便是三哥哥新教与你的,到了夜凉,纵是你最亲近之人,也不可全信。”

      凌珑听不见,药量足够让他昏睡上一个日夜。趁着天光未亮,沈临舒到书案边坐下,往黄铜兽炉内撒了一把醒神香,将要交代的事全部写下。

      ——遇事不可冒尖,不可强出头,平庸为好。

      ——你父母皆亡,孤立无援,至夜凉,寻一靠山。

      ——无论何时,保命为紧,若有必要,自废储位。

      ……

      沈临舒将纸笺放在火上烘烤了片刻,字迹突然就变得极淡了,又折成极小的一块,混着香丸一起塞进了一只金丝镂空香囊中,系到了凌珑的脖子上。

      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嘱咐:“可莫要气我太久,这字迹不过两日便散了。”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露了鱼肚白,沈临舒眯了会儿,不多时就有宫人来唤,洗漱过后换了身衣裳,前往太英殿会见来使。

      “释空澈承蒙贵国庇佑多年,铭感于心,今特来请归,还望陛下赐还。”来人是夜凉二王子图勒。

      “王储多年来皆由三皇子教导,”祈宁帝望向三子,竟只有他孤身一人,严声责令,“临舒,带珑儿过来。”

      沈临舒不慌不忙道:“回陛下、二王子,王储至纯至孝,哀其父亡,这几日忧思过度,精神颇有些不济,不妨由我送他一程。”

      祈宁帝颔首:“也可。”

      图勒微笑:“有劳三殿下。”

      至午,行程备好,梁内侍将凌珑抱到宫门,沈临舒接过,亲手将他送上了夜凉的马车,看着他逐渐远离自己,忍不住脚下一动,几乎是瞬间,身侧之人一把扣住了他的胳膊。

      沈临舒只得止步遥望:“皇兄放心,我不会做出逾矩之举。”

      “靖朝不得插手夜凉内政,”太子沈懿铄低声告诫,“你别做的太过火。”

      “知道了。”沈临舒望着车马消失在自己眼前,悄悄转身回宫去了,此后,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了。

      转眼间,已至月底,暑热散尽,天气转凉。

      树叶纷黄之时,沈临舒提笔写下第一封信,差人送去了夜凉,等到大雪满京城也不见回音,暗想珑儿气盛,必不肯轻易谅他,无妨,接着送便是。

      第一年,他写了十二封信,无一回音,夜凉王废储的消息却从西境传到了靖宫,吹入了猗兰殿。

      沈临舒听着近卫来禀,笔尖一颤,在纸上晕开一片墨渍,轻轻放了笔,思绪沉沉,明哲保身倒也不错,只是太快了些。

      第二年,却听闻夜凉废储品行不端,性情残暴,沈临舒心中疑云四起,怎会有此等传言,平庸无过即是功,珑儿为何要自毁名声?

      第三年,他不再写信,一只黑鹞穿透云迹,轻轻落在他掌中,取出绑在它腿上的纸条一看,眸光陡然一变:幽禁王宫,草菅人命,逐出王城,退居北辰。

      第四年,沈临舒年满二十,出宫建府,封号璟王,同年,陛下恩加四海,璟王殿下自请代帝君出行,为西境诸国赐下年节礼。

      寒冬凛冽,风雪漫天,边境早在入冬之时便已是雪厚三尺。

      少有人迹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在艰难前行,从京都一路走来都还算太平,到了西境却遇上大风雪,连马都走不动,何况车轮,如此挪了三日,才堪堪到了朔原城下。

      朔原城守备许慎身披大氅,头戴毡帽,在城门处已等了许久,瞧见人来了,才迎上去行礼:“下官许慎恭迎璟王殿下。”

      梁内侍将车帘挽起,沈临舒端坐其中,温声道:“许大人辛苦,风雪太大,还请室内说话。”

      “是。”许慎翻身上马,在前方带路,将一行人领到了守备府中,暖阁中已燃好了炭火,摆上了酒宴,早就听闻璟王殿下乃是京都众公子中最温润雅意之人,万事都讲究个巧思妙趣,却不曾想他竟会领下这苦差事,西境三国走遍,可得冻上好些日子。

      许慎引他入座:“地方粗陋,略备薄酒,还望璟王殿下海涵。”

      沈临舒举杯:“叨扰了,这段日子便有劳许大人带我西境走上一遭。”

      “天气严寒,再过些日子大雪封山,可就不容易回了,明日下官便协同殿下先往夜凉王城,再去西戎,尸胡族方向不同,且不见外人,副将去一趟即可,殿下以为如何?”

      “许大人按往年惯例便是。”沈临舒淡笑,随口一问,“朔原城离夜凉甚近,敢问许大人可曾听过那北辰郡王?”

      许慎面色微僵,沉吟道:“倒是听过些许,只恐污了殿下之耳。”

      “且说来听听。”

      许慎见他执意要听,便拣着些说了:“听说这北辰郡王生性暴戾,稍有不如意便对下人严刑拷打,嚣张跋扈,忤逆犯上,故而早早就被废了储位。后又与王室子弟争执,竟将一位族兄的手脚挑断,手段残忍至极,便被幽禁在宫中。岂料他也能闹出人命来,竟将两个十三岁的宫女吊在树上活活鞭笞至死,这才将他赶出了王城,眼不见为净。”

      梁内侍在一旁听得眼睛瞪得溜圆,这是他家小殿下?

      “是吗,后来呢?”沈临舒面不改色,捏着杯子的指尖泛白。

      许慎叹了一声道:“据说在北辰也不安分,兴许是年纪长了些,竟在府中养了一群歌姬,日日寻欢取乐,不堪入耳!”

      “怎么可能,小殿下才十四!”梁内侍忍不住辩驳一二。

      “无礼!”沈临舒面色陡然冷下,已然动怒,梁内侍立马跪地请罪,屋内众人皆噤声不语。

      沉默良久,才又听到他道:“许大人,这北辰郡王,本王可否一见?”

      “下官,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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