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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祭天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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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满教的祭天仪式,并没有固定的日子。只有当部族发生严重的危机,比如战争,灾荒,疾病等等,萨满教的巫师,突厥、鲜碑的王室,才会举行如此庄重的仪式,正式向上苍祈求。他们相信他们是坚忍的民族,上天已经给予了他们狼一样刚毅的体力和智慧的结盟,所以,他们不可以过份地贪求上天的恩赐。
三十年来,仅有过三次。
一次,是三十年前,瘟役横行。
一次,是二十四年前,暴隋大举征讨突厥和鲜碑。
一次,是二十年前,始毕可汗继承汗位。
今晚的这一次,是因为天可汗的儿子——始毕可汗和俟弗利可汗,均无子嗣。突厥陷入了汗位纷争的分裂。各部落的汗王四处纠结兵力,明争暗斗。导致对外战争接连受挫,五万大军困在了四方城“清水县”,进退不得。突厥与鲜碑血脉相融,唇齿相依,这场夺位混战也使得鲜碑惶惶不安。
十丈高台之上,空无一人。四周有巨大的铜鼎,燃着随风而舞的火焰,长信喷吐出的尖锐形状,不断变幻。在萨满教里,火来源于天界,能洗涤污秽,驱散恶魔。
吞吐跃动的火焰上方,有大片灰色的云,被猛烈的风吹得来去不定。弥漫四周的还有三三两两的桃花花瓣,尤如狂絮。
黑色巨石搭建而成的古老祭台之下,半中央设了一处祭坛。领头站着始毕可汗。他的身后,是俟弗利和一众部落可汗。他们身着印有各自部落图腾的华丽服饰。
祭坛在空中延伸出很大的一片宽阔场地,然后瀑布一样向下倾落,是陡而高的百级石阶,通达地面。
这里,便立着一些得以参礼膜拜的王公贵族官员和民众。
明日被元千凤推到了地面上的人群里。他在右侧。
建成被装扮成了突厥人模样。无论是突厥、西夏还是中原,建成总能给人意外的惊艳。建成一脸冷漠地站着,踏着孤独的华丽。他在左侧。
欧阳飞鹰也是一身突厥人装扮,紧挨在建成身边。紫虚魔功被破,内伤遭受重挫。他显得有些落拓。他们两人的周边,挤着数十个人。
明日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元千凤他们的人,身手不凡。以建成现在的伤势,只能同时对付两个。
建成他们的位置离明日和元千凤很远。这个场地呈椭圆形,空旷得苍凉。
椭圆四周立着几队披坚执锐的侍卫。
低沉的皮鼓和清脆的银铃节奏响起。
北面,缓缓抬出一乘金辇。一位身着法衣,面戴神具,手执银质法器的大祭司立在木辇之上。
面对萨满教最伟大的巫师,众人肃立。
大祭司赤着脚迈下圣辇,沿着台阶,一步一步缓缓踏上陡直的石级。黑色的法衣长长地拖在地上,随着他的脚步,波浪一样翻滚着,淹没了他脚下线条粗旷的石面。
鼓声开始激跃。
大祭司带着一身统摄人心的空幻,登上祭坛。
他转过身来。人潮像被摄走了灵魂一般,跪伏下去。
明日全身裹在白色的狐裘里,手中暗暗握紧了那把精巧的小弓弦和一支箭。
这是刚才在路上,元千凤突然放进他手里的。元千凤没有说用处在哪里。他很快地拉起明日的狐裘,盖住了弓箭,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失去所有内力的明日,弓箭,的确是最佳武器。
大祭司的视线穿透狂风乱花,落在了明日身上。
唯一一个没有跪伏膜拜的人,端坐椅上。
明日沉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舞动的火光里,明日感觉得到那两道视线里有暗潮汹涌的冰冷。
干净透亮的明月高悬在祭台上空。
大祭司古怪的吟诵里,乐声渐趋紧张。
明日感觉得到建成瞟过来的目光。他没有看他。
残花纷飞。
月的下方,或者说前方更确切,从左侧蓦地飞出来五条色彩缤纷的长练。五色长练绚烂如彩云,它们的未端尚在月光和众人的目光中延伸时,一抹娇怯袅娜的人影踏着彩练不紧不慢,翩跹而来。
大风卷着桃花瓣儿扬得她长发飘飞,衣带招展,更显身姿曼妙。没有人看得清她的容貌,虽然她没有戴任何法具。但掩在半空中的高台之上,且众人也只能依稀仰望,却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个绝代风华的佳人。她必然有着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
她的身姿如优雅的白鹤又似盈盈落叶,在如华的月光和妖娆的火焰中,轻轻降在高台正中央的大鼓上面。鼓是中空皮质,她却没有让它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周遭的人群,甚而连祭坛上的贵族们,都好似迷乱了。人们情绪激昂,不停地高声念着祈语,越念越快,身体扭曲摆动。
她静静地背对众人立着,慢慢向上展开双臂,伸向天空的方向,长袖迎风独舞。她仰起精致的头颅,长发在背后如密叶青罗铺展至鼓面。
零落飘飞的花洒出冷艳的舞台。
大祭司手中银铃“叮叮”转出两声。
鼓面上立时应出“咚咚”的沉响。她屈腿,长练翻腾飞跃,霓裳四绕,乱落天香。
宛若翾风回雪,恍如飞燕游龙。
这就是蝶祭舞。
人群狂热地随她扭动着,脚下踏着鼓点,嘴上呼喊着,有的人眼中已含泪,有的已落泪。
明日感觉到蝶祭舞,是冷冽的。她的舞步摇漾招展,飘然如仙,令人眼花缭乱,明日却从她如此纵情流畅的舞姿里看出孤傲,冷酷。
若非孤傲,她不会如此纵情,毫不在乎跪在她脚下的众生。
若非冷酷,她不会在俟弗利将淬巨毒的刀子插入始毕可汗后背时,双足踏出的鼓声没有丝毫异常。
俟弗利迅速从哥哥身上拔出刀子。血柱喷得他满脸满身。
地上众人只看见祭坛上的人忽地围在一起。不明就里的人们依旧随着乐音的节奏,接近痴狂地扭动着。鼓面上,蝶舞祭天,宛若伟大的腾格里降临。
元千凤倏地一闪,飘向祭坛。几乎同时,建成和欧阳飞鹰一个舞剑,一个挥掌,翻身杀向围住他们的高手。
神圣地参拜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惨叫连连,呼喝厮杀。
明日静静坐着,纤瘦的身子裹在没有温度的狐裘里。孤兰清芬。
建成霍地向后仰倒,剑光一闪,鲜血四溅,硬生生砍下对方一条右臂。欧阳飞鹰伤重未愈,内力无法聚集,两面受到夹击很快便危机重重。
突然,四散奔窜的人群里,几人断喝出声,向建成、欧阳飞鹰急驰而去。是方才立在外面的侍卫。
其中一人手握弯刀奔向了明日,到得跟前急急低喊:“爷,易山来了。你有没有事?”
明日摇了摇头。
易山护在明日身边,喘着气道,
“都来了,我们依你的吩咐,扮成侍卫。你看,主人他们都在大公子那儿。”
明日紧紧盯着元千凤。
祭台之上,鼓声缤纷,盘旋跌宕,蝶舞逸态横生。
祭坛之上,俟弗利凝视着哥哥始毕可汗摊软的身体,紧握凶刃。王侯贵胄们惊骇失措。
元千凤飘忽的浓黑身形已然在火光中到了祭坛。他猛地翻掌推出,绿雾幽幽,直逼大祭司面门!
大祭司手摇银铃,口念咒语。不躲不避。
元千凤只需再近一步,就可以用巨毒内力将他震毙当场。无需刀剑,无需拳脚相加,只需在他内力控制的范围内,谁都无法逃脱血丝蚕和忍术修炼而成的诡异真元。
突然,元千凤窒息了!
他本不用呼吸,只靠血丝蚕的吞吐。但现在,他感觉到了窒息。他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血丝蚕狂乱地挣扎。他的身体陡然僵住了。
明日双臂蓦地一扬,狐裘滑落。他迅速举起弓箭,对准了大祭司。
弓已拉满,一箭指心,将要离弦之际,眼前忽然寒光一闪!
建成!
蛟龙宝剑携着腾腾杀气凌历无比地向明日横削而来!
哐
火星飞射。
易山闪身护在明日前面,被震得眼前发晕,正待开口,建成早已挽起剑花,流光四溢,又是一剑刺来!
啊!!
易山只觉寒光一闪,长剑已没入自已肩头。
建成瞪大眼睛看着自已的手残忍地、毫不迟疑地一把将剑从易山身上拔出。
易山踉跄几步,单膝跪倒,血流如注。
建成立时看见易山身后一枝明晃晃的银箭对准了自已。
明日断喝,
“易山,让开!”
建成开始往明日走去。
易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次横起弯刀。
“大公子,不可以!你醒醒啊!这是我们爷啊,你不能这样对他!”
“易山!”明日清冷的声音怒喝道,“快让开!他不是建成!”
易山惊恐地看着建成手中长剑。
建成的眼中晶光闪烁,似有泪光涟涟,
“易山,快带明日走!快跑!”
易山猛地回过神来,忽地转身推起木椅迈腿飞奔。
鼓声密如雨点。众人已经在骤变中,忘了观看神圣的蝶舞。但舞者似在云端,兀自独擅千秋。
建成只觉脚下画了一圈,身子一转,自已又举着剑刺向明日!他拼命想要松开手,扔掉这把剑。可是这剑像是和自已的手粘在了一起,断然直取明日。
易山惊呼一声,手上一使力,弯刀飞出,搁向蛟龙剑。
建成红练一扬,弯刀偏了方向,飞落在旁。手上剑势不减,破空杀来。
明日却慢慢放下了弓箭。
花飞如雨。剑气逼得明日浓密柔软的发丝凌乱无助。他分明地看到,建成的目中,一滴清泪滑落。压弯了纤长羽睫。
“放箭!快放箭!明日!”
建成嘶喊着。
残红漫天。明日苍白的唇浮起一丝浅笑,凝成无花可比的倾城绝世。他对着建成的泪,摇了摇头。
一刹那,他们想起了夜色下的那场烟花。
恣意盛放在世人眼中,苍天眼底的烟花。繁华,倾世,开出颜色无双。绚烂地绽放着的,还有一张明媚如花的华美笑脸,和一抹空灵绝世的浅笑。淡红的朱砂,在梦幻的色彩中闪烁着,如此碎心。
倾世,因烟花只为一人而放。
碎心,因烟花坠落无痕。
鼓声夹杂易山惊恐的呼喊和周围混乱的刀光剑影。
蛟龙剑气已经在明日的脸上刮出伤口。毫厘之间,就将割断明日的脖颈。
建成面如死灰。
明日凝眸相望。
二人四目交织。
飞花凝成血般晶莹妖红。铺天盖地。
啪……
仅仅只是一瞬之间。
轰
紫芒乍现。
卟
蛟龙剑势如破竹,电光火石间生生将紫色真元晶球劈裂!
建成被震得往后跌出。
明日扭过头。
欧阳飞鹰的身躯在火光血色中慢慢倒了下去。像衰败的罂粟花,荣华成梦。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