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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分明踪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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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矩进来只见方小侯爷一手支着下颚,半个身埋坐在地上的虎皮毯里看着书。
“小侯爷,请用药。”
方应看笑了笑接过碗:“有劳裴大人。不过也没觉着哪里不好了,怎么还天天喝药?”
裴矩回道:“国主和郡王再三吩咐了的,也是为着小侯爷着想,免得将来落下病根子。”
瞧着方应看一饮而尽,裴矩递过去一封信:“郡王来书。”
“裴大人,你说为什么我们一到这里,那唐军就不再攻城,坚守不出了?”
“小侯爷,乐寿安危在此一役。若是拿不下这战,身为托孤辅臣的郡王如何对面国主?”
方应看斜眼瞧着裴矩:“那大人就叫李元吉出战啊,我这儿闲得慌。”
“小侯爷,今夜就让您宝剑出鞘。”
“……今晚?”
裴矩哈哈一笑,旋身往外走去。
方应看敛了方才明艳的笑容,慢慢掏出一管鲜翠的玉箫。
是夜。
黄沙漫天,星月无光。
西夏武士们静静潜伏在唐军营外。北风凌冽只是战前序曲。裴矩瞇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里面。吃了这么一肚子沙尘,武士们还是像岩石一样,因为连小侯爷都纹丝不动。
好像连天空都被淹没了的时候,呼吸已经变得艰难了。裴矩突然低啸一声,众人只见唐军营中一片火光冲天而起。望眼欲穿的武士们抖然来了精神,随着令旗的挥展,岩石化身成猛兽,弓上弦、刀出鞘,号角声响彻行云。
人马厮鸣的混乱中,裴矩的视线紧紧跟着银甲白袍的方应看。穿梭在火光箭雨里的人,迅急如风地接近着中军大帐,他的前方一个英武非凡、身形如山的金甲将军提着画戟,静静等着银风如浪奔袭过去。
很好!方应看将在大唐的三军将士面前和李元吉生死搏杀。
仗着一身上好的内力,裴矩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方应看手中的剑似乎被什么强大的力量袭击,一时间竟乱了脚步。裴矩正惊异唐军中是否暗藏高人,突然听到身后赫然铠甲声如浪,回头一看,上百名带刀武士已将自已四面紧紧围了起来!
“你们要造反吗?!居然敢擅离职守、临阵倒戈!”
回答裴矩的,是阵中撤退停战的鸣金收兵。到了嘴边的十万唐军,居然眼睁睁地变成自已败退!裴矩怒视着不知何时坐在金钟上胡乱敲打着的一名红衣女子。
战局顿时逆转。不明就里的西夏将士们只得且战且退,而处于慌乱的唐军收拾阵角渐渐开始进逼。
女子娇俏的声音竟比钟声还要响亮:“裴矩,大本营都被人抄了,你倒在这儿打得热闹。”
裴矩心念一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来者可是赫连公主?”
红衣女子笑道:“我还是在造反吗?”
“谁敢抄我大营?”
红衣女子咯咯一笑:“你有铜节,却有人拿了虎符。”
裴矩正要盘问,那红衣女子却突然“呀”地一声惊呼。裴矩扭头看去,只见方应看已经和那个金甲将军双双被各自内力震倒在地。显然那个金甲少年将军受伤重些,还未调过气息来。方应看手腕一翻,抢上前一步,对准他“人中”大穴,步踏霜月、脚踩星辰,一剑全力刺出!
此时的方应看,无法控制自已了!杀戮一旦开始,就必须分出生死!
裴矩心中暗喜此战虽没能灭了唐军,却也达成了国主窦建德的愿。谁料今天真是“惊喜”连连,这救无可救、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当口,又杀出一个,不对,是三个,坏事儿的绝顶高手。
这三个显见身手已殝顶尖高手的大将军奔跑如飞,抢上前去救主。
裴矩冷笑:“绕是你们身负绝世武艺,如今也只能抢回个完尸罢了……”
惊魂之际,金锣鸣响声,摧枯拉朽的打斗声恍若静止。
好似清波澹荡,微风洒雪。空中只觉闪过一道金光,那陷入狂躁的一剑如虹竟被打落!
三位将军势如龙虎,一拥而上,将方应看围困在中央缠斗。
裴矩咬牙恨声道:“果然是你!”
剑戟森然中,传来一声低咳。
高士廉以长鞭扫向方应看下盘,段志炫赤手与方应看周旋,那李靖瞅空隙试图生擒方应看。
红衣女子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小侯爷果真是独一无二的英雄呢。”
裴矩冷笑道:“公主移驾到此,不知帮的是哪边?难不成想看着我们西夏的小侯爷、您的夫君,被中原人生擒活捉?”
红衣如火的赫连公主正想说什么,裴矩突然展开身形,向方应看几人的战局里弹出两粒火药味极重的霹雳丸。原来右仆射裴矩竟身怀绝技!退列在后的众位将士大为讶异。只是这么一来,岂不是连小侯爷都不顾了?!
大漠绝飞如电的金线再次破空出云,准确无误地带着霹雳丸打向右侧深谷里。两声闷响自脚底传来,大地摇荡,飞沙如海。
裴矩脚尖一点,轻轻落地:“哼,看来你受的伤不轻啊。”
抑制不住的低咳再度传来。
尘烟散尽后,一个高大的黑衣黑袍男子推着辆小轮椅自军中转了出来。一时间芬馥如兰,北风绕指。天姿清英如仙,幽静如画的明日缓缓扫了裴矩一眼,视线落在了已经晕倒在地的方应看身上。
金甲少年轻轻扶起方应看,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汗水。傲视群雄、百炼成钢的将军,此刻眼中满竟是化不开的柔情。
赫连公主急急跑到跟前:“有没有受伤?”
“你是何人?敢跑到我军中对齐王殿下无礼?!”
赫连公主皱起姣好的眉形,横了李靖一眼:“我来救夫君,还要管什么礼?”
扶着方应看的齐王没有抬头,慢慢伸手,解开了方应看的前襟。
黑衣如夜的单雄信倒抽了口气:“……他……不是大公子!!!”
李靖等人迅速朝裴矩围了上去。
“打今儿起,这北军大营由本国师接管了。”
明日精神素淡,云袖轻挥。单雄信霍然亮出调兵虎符。
齐王站了起来,看着西夏军中的变动,默然不语。
裴矩历声道:“你胆敢盗用虎符!”
明日清冷的声音道:“我也不分什么大小处罚了,但凡违我军令的,一律就是死罪。”
齐王突然飞身跃起,衣袂翻飞声中,落在了西夏军中。
裴矩不顾李靖等人已经逼进,大声喝道:“谁拿下李元吉,就是天大的功勋,西夏第一勇士!”
“谁想先试试军法的就上来!”单雄信挺身站在明日身边,金槊森然。
跃跃欲试的三军勇士,竟无人敢上前。
“国师,你想通敌吗?!”
“裴大人!你还是回乐寿跟国主交代交代,小侯爷在哪里?!”
“什么?!他不是小侯爷?”赫连公主惊慌地霍然站起。
单雄信、裴矩和李元吉都惊讶地看向她。赫连公主不明所以地又看了眼地上的方应看。
单雄信本想阻止明日使用千里传音这种极耗元气的内功,但是在这万军之中,也只有这种办法,才能让李元吉更快行动,又不至让泄密给别人。
裴矩远远瞧着李元吉在明日对面站了一会儿,神色变化不定,片刻之后便转身匆匆离去。李靖等人也抛下他,追随李元吉而去。裴矩心知必定又是欧阳明日与他们施了什么手法,互通信息。但他恼怒之余却也明白自已现在手无兵权,行事无方,再者为什么有此状况发生?方应看去了哪里?一旦真的那个人出了事,以窦建德的个性,谁都活不成了。权衡之下,裴矩飞身上马,也急急离去。
单雄信借扶着椅背,暗中把一股真气源源不断输入明日体内。明日缓了半晌才重又提气对众军士下令:“唐军即日起不再攻城。传我军令,拔营南下。”
赫连公主跑了过来:“国师,你怎么看出他不是小侯爷?这人皮面具太像了。连武功路数也一般无二。小侯爷在哪里?”
明日低声道:“武功没有错,方才那个人确是小侯爷。可是,另有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了小侯爷。”
“
世上居然有人武功如此之高?我竟一点没有发觉。难道是霹雳丸爆炸的时候?只有那个空隙才有可能让小侯爷分神,瞒过那几个将军。”
“公主与明日所见略同。小侯爷如今有性命之忧了。请公主挂帅领兵。”
赫连公主神情严肃:“国师放心,只要是为了救他,我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你为什么一再救他?”
“……因为我欠他的。”
“新婚之夜,他去找你。我想你们一定是……好朋友吧?”
“……公主,真相如何,日后你自会清楚的。”明日轻咳几声,挥手示意单雄信停下,“我们没有时间了,他如果真如我所料是被王世充掳走的,恐怕……”
赫连公主长啸一声,一匹红如晚霞的汗血宝马扬蹄飞奔过来。赫连公主飞身上马:“他会没事的。他是大辽的附马。”
明日垂首不语,转念一想又急忙拦住她:“且慢!公主,我会下令挑选军中最精练的军士前去南军营中。只是公主切记,这一路我们决不可声张。夜行晓宿,务必要在七天之内探出建……小侯爷的行踪,并且,将他救出。”
“七天?”
“三天之内,裴矩会到达乐寿,窦建德很快会做出反应。李元吉已经先我们一步前去了。以方才那个人的身手,唐军未必能找得到他。所以唐军明着追赶,我们暗着请王世充入瓮。”
大漠的风沙里,盘旋的苍鹰独自追寻着天空。匆匆赶到的易山看到车内的明日终于放下一颗十几天里不眠不休的心。
“爷,原来你的武功没有废掉,太好了!爷,方应看真的是大公子吗?”
明日细细察看着易山带来的东西,马车的颠跛让他更显疲累。
“我早知西域有一种幻术,十分罕见。倒有些意思。”
单雄信一手扶着明日:“那大公子……”
明日道:“窦建德忘了一件事。李建成的心,是看不清的。他又岂会甘心受至于幻术?”
“这么说方应看果然就是大公子了?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先不用管这些。咳咳咳,魏征来了吗?”
易山递过去水:“魏大人看完你的信后当即就动身了。我乔装成士兵混进去的,没有让人认出来。这会儿想必他已经在李世民军中了。大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明日长叹道:“王世充对建成恨之入骨……让车跑快一些。”
“爷,你是怎么骗过窦建德的?我看看你的伤……”易山说着就要去拿明日的手腕。
明日急忙缩回手:“我自有办法瞒过他。还不快些赶路。李元吉必定会有消息来,你要多加留心。单将军,依计行事,还得麻烦你先行潜入王世充军中,配合魏大人。”
隐在泰然的语调里,闪烁的明眸难掩焦急的担忧。
李世民沉静地接过圣旨读完,面无表情地看着魏征。没有想到,这个欧阳明日居然能让自已的父亲干涉他秦王的黑骑军,并且直接下令要他们马上攻打西夏。
魏征恭身道:“秦王,据潜入西夏军中的消息,这支南军的统帅是王世充。不过,他目前却不在军中。”
李世民按着佩剑转身走回帅位上:“魏大人知道的不少啊,就好像有人专门告诉你。”
“秦王抬举魏征了,是有人告诉我的。这人就是陛下。”
李世民沉声道:“即是父皇的旨意,我们当然要出兵。”
南军苦战不胜,而传来的消信更是令人费解:窦建德下令“即日起,不再给王世充发一兵一卒,一草一粮。西夏军退守城内,不许出战”。
易山看着埋首药材堆里的明日,轻声问道:“爷,齐王已经追得王世充无路可去了,现在我们为什么不和齐王一起去救大公子?”
明日摇了摇头:“还有一天的路程,我们就可以赶到他的大营了。”
“他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他会。因为他无路可去。”明日半闭了眼睛,靠回椅背上“这支军队是他所有的本钱,他是不会抛下的。况且,”明日的眸子散发出灼人的精芒“还有另一个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窦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