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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诀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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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断裂。
“为……什么?”
“因为你把我当成他了!”
“他,在哪里!?”
“这里……”方应看举起玉箫,“你身上有一把跟这个一模一样的,对吗?”
只需一眼,明日就已经认出这管玉箫了。那是刚到洛阳时,建成送来的,本是一对,他们各持一管。
“不错。”
方应看从鲜翠欲滴的玉箫上移开视线,起身走向明日。大漠夜风狂杀人。灯又被吹熄一盏,冷冷月色细碎。
方应看扶上椅背,一点一点弯下腰,靠近,近到明日已经闻到他呼息的味道。他细细欣赏着月光下的明日,低声道:“新婚之夜,你居然让我抛下娇妻。”
明日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方应看投在地上的身影,和建成一模一样的影子。
明日:“我有这么说过吗?”
方应看:“你这么挂念李建成,我难道能忍心让你独自哀伤?”
方应看有点好奇了,明日突然不同方才了,变得冷静、锋利。
明日微侧过头,缓缓举臂,拿起方应看的手,嘴角浮起一丝仿若隔世的美丽。
方应看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他好奇地觑着这双修长白净的手怯生生地伸进自已的手掌里,然后轻轻拿到他面前。
羽睫轻颤。明日深深注视着方应看的瞳孔,好像要望进最幽深的潭底。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离开这里!永远不要上战场!”
方应看瞪大了眼睛,突然甩开明日的手,踉跄退后几步,蓦地飞身跃出,消失在夜色里。
明日低头看了看被甩开的手:“易山……”
“爷,他一定就是大公子。太像了……”
“天色已晚,去睡吧。”
“他身上有古怪的药味……”
“易山,以后决不可再提他和建成相像一事。切记。”
“……是。”
一枕华胥,两下蘧然。甚良缘,都把痴心抛却。我这边空对月,你那边却可是良辰美景?
……
东华郡王领班出列,朗声道:“方应看可堪为将,臣请准其领兵迎战北路唐军。”
心似缱,面如霜,金线轻弄,“乐寿防务却待如何?”
郡王道:“本王亲自督管乐寿防务。应看,你可能让国师安心?”
方应看垂首道:“方应看愿请做前锋。”
窦建德起身,慢步走下台阶,在方应看面前立定,冷冷一笑,回转身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方应看依旧垂首,静静跟着窦建德走向王世充。
“国师,你看我这堂弟是该交给王将军,还是裴大人稳妥些?”
明日并不看他:“国主若是不放心,明日跟着便是。”
王世充盯着窦建德和明日的神情不答话。
窦建德看了眼方应看,不紧不慢地说:“我怎么离得开国师呢。裴大人,我看前将军就交给小侯爷吧。”
郡王谢恩之后转向明日道:“不知国师有何退敌良策?”
窦建德拉着方应看经过明日身边时突然低声说:“小侯爷身子不大好,能不能一月之内拿下李元吉?也少让他受些征战之苦……”
西域的花,开出的是冥冷的淡灰,瘦却三分颜色。
明日尾随窦建德一直到后园深处。转过楼台后,窦建德慢慢停了脚步,松开手,屈指勾起方应看俊雅的下颚,脸上赏玩的神情让明日惊骇。
窦建德瞥了眼明日的方向,伸手拔开方应看脸上的发丝:“你在害怕我?”是对方应看说的?还是对明日?无庸至疑的是金线已经毫不迟疑地打向了窦建德。
周遭空气霎时冻结。窦建德的手顺着方应看的脖颈轻轻下滑,动作好像变得很慢很慢,可是却在被金线击中之前,扼住了方应看的咽喉!
刺耳的金属破风声,窦建德身后的石桌已被粉碎。
坚毅如山、冰冷似川的声音悠悠传来:“可惜,你却不是他……”方应看惊讶地看着窦建德,视线迷朦,软软倒了下去,被窦建德接在怀里,青丝如瀑。
明日忽然觉得这个人像一只猎豹,他永远不着急吃掉手中的猎物,因为他骄傲着自已的强大和华丽。他可以付出足够的耐心和潜伏捕捉到的他想拥有的,但决不会轻易从口中放开。
他的侧脸线条尖锐如刀:“你的身手很好……”
“你想逼得他无路可去,留在你身边。”
“三年里他夺了我七座城池,我却一点也不生气。”
“何必让他恨你。”
“与其被他遗忘,我宁肯让他记着我。”
“李世民只是在做戏,他根本不会攻城。你帮他抹去李建成,他送给你方应看,对吗?”
窦建德抚上方应看依然轻蹙着的秀眉:“这双眼睛太任性了。连新婚之夜,都只顾看着你!”
明日轻咬着下唇,温润幽深的眸子泛上浅红。苍鹰的叫声在远天回响。
窦建德抱起一身白色得纯净,不肯醒来的人。
“且慢!无论什么身份,至少他现在是信任你的。你不能伤害他。”
“我不能?”
窦建德背对着明日,侧头看着那熟睡的容颜:“我能不能让你自废武功?”
“你可以。”
闪过一丝冷冽。
“爷,等一下,你不要相信他……”
“易山!让开!”
明日眼中逼人的寒意,让易山险些落泪,指间关节握成僵硬。
从来都不会怀疑,因为只要是爷做的决定,就一定的对的。从来都没看他失败过。他一直都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可是现在,还有谁能保护得了你?
这一丝血,清风低泣,飞鸟啼血,百花掩面……
……
金炉香兽。酒香迷离。
君王临窗独倚:愿意背负这罪……为了你……
纱帐中传来人的低吟,辗转的衣物声。
又是我制造的梦魇吧……
窦建德擎着银杯靠在桌边,望着那柔软的眼帘寸寸启开,一双眸子莹亮如黑夜里的宝石。
“国主?”
窦建德在方应看身边坐下,眼中的温柔足以惊呆所有见过他的人。
方应看发觉自已在这样的眼光下,头更痛了,很不舒服地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了?”
方应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沙哑着声音说:“我好像是中了国师一掌。”
窦建德点了点头。
方应看皱眉想了想:“国主,他为什么要袭击你?”
窦建德移开视线,看着他的手:“他对你说过什么?”
方应看愣了一下,低头道:“没有。”
窦建德吸了口气,漫不经心道:“我讨厌征战。可是唐军很喜欢掠夺。”
方应看试图要起身,却被窦建德摁住手,
“你学会瞒着我了。”
方应看不自觉地缩回手,侧过头看向窗外:“没……父王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我去?”
窦建德轻笑一声:“他不愿意看着我们也国破家亡。”
“唐军是来救李建成的吗?”
“或许。”
“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想杀他?”
“我跟他很像,不是吗?”
“有点……”
“你要怎么处置国师?”
“你想怎么处置?”
方应看跳下床,却猛然一阵晕眩,向前跌去。几乎同时,身后伸过来一双有力的手揽在腰际,近乎是抱着地把他带到毛皮软蹋上。
方应看喘息了一会儿才说:“这么轻易处置了他,岂非让人误以为国主用人不当?”故做不经意地推开环在腰上的那双手。
窦建德眼光含笑,失去温度的冰冷苏醒:“好,那我们就不处置他。”
方应看也笑了。那一弯纯真,连雪山冰峰也不禁含情。
“我把李元吉也一起杀了。”
……
烽火连天的厮杀之后,留下遍地亡魂,洒落满天妖红。建成飞扬的发丝冷若冰霜,红唇如鲜血,手中的剑变幻无形与另一柄宝剑殊死搏斗。失去战鼓雷鸣,只心跳的声音充斥天地。如果拦住建成,那么另一柄剑就会刺穿他;如果拦住另一柄剑,建成就会杀了自已的亲弟弟。明日只恨这双腿不能站起来……
“建成,住手!他是你的弟弟啊。”
“他不是我大哥!他是西夏人!”
窦建德冷入骨髓的声音喝令:“方应看,杀了他!”
血的味道!
明日惊呼一声,建成的脸溅上一片鲜血,对方的剑也已没入胸前。
“不要……建成……”
从梦魇中挣扎出来的明日,眼角挂着泪水,惊魂未定。
易山抓着明日双肩,颤声道:“爷,你这是怎么了啊……”话音未断,泪已滑落。
能于五浊恶世里现不可思议之聪慧,却愿历尘数之劫。威容苍白,魂神将堕。
明日剧烈地咳了起来,苍白干裂的唇渗出血丝。
“我们离开这里吧,不要管这些是非了!”
明日慢慢稳了气息,睁眼看着易山,轻声道:“易山,扶我起来。”
“唉。”
“我现在写下的事项,你马上悄悄地去办了。若想救我和建成,就不要再管我这里。”
易山看完之后大惊:“爷!我不能抛下你一个人!你现在……”话到嘴边却说不出。
又一阵轻咳。
明日清冷的笑,依旧令人无法逼视:“连武功都被废了,是吗?”
易山恨声道:“我去请主人来!他一定能帮你,为你报仇。”
明日身上如刀割般疼痛起来,握着的笔抖得掉落宣纸。
“我的时间……不多了。真想帮我,就快些去吧。”
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易山一时心痛明日,也没有再细究,只得咬牙离开。关上门的最后一眼,是白色的身影,单薄落寞得像即将飞离树梢的枯叶。我还是相信你!相信你会救自已……
……
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形,幽深的双瞳。
俊美至极的小侯爷看了眼打碎在地的药碗,冷冷扫视立在边上的仆人:“国师病了?”
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唇畔微微上扬,明日有些吃力地抬眼。
方应看皱着眉走了过去:“户部迟迟没有发出运粮文牒,想必也是国师的命令吧?”
几声艰难的轻咳,浓密如织的长睫投下淡淡荫影。
方应看盯了明日半晌,转身关了门。明日靠回椅上,细细观察着方应看的神情,隐隐发觉他眉目之间有些怒意,好像要说什么,却又不开口。
方应看默默站了许久,明日浑不在意地轻弄金线,只任由他看着。突然方应看快步走了过来,出手如电,扼住了明日的手腕。
“你的内力……”
牵动了伤口,明日低吟一声。
方应看愕然撒开手。慢慢俯下身子,舒展双臂抱起了明日。
“你也打伤了我,扯平。”
明日静静地听着方应看浅浅的心跳声,眸光流转:“我打伤了你?!”
方应看低头道:“这是你与国主之间的恩怨,我没有兴趣。但是,你不能死。”
沉吟片刻之后,清约婉丽的脸上露出浅笑:“为何?”
略显虚弱的一笑,是笔墨无法形容的绝代倾城。
“你要是死了,谁给我的军队粮草?”
一样的任性……
“适当的时机,我会下令。我也说过,希望你不要上战场,和唐军敌对。”
方应看抱着明日走到软塌上坐下,让明日坐在自已腿上,靠在自已怀里,催动起内力。这个身子太冰冷了……想要他好好的、安安静静的,可是他却这么倔强!
方应看感觉到离明日越近,越会做出一些似曾熟悉的举动出来……
“你知道我会来?”
“我相信你。”
“我相信我的直觉。你不怕犯错吗?”
方应看说完的一瞬间,明日竟红了眼框,急忙扭过头去,
“这个,可以救你……”
方应看接过锦盒来却不看:“我也说过我要杀了李建成。”
纤尘不染的素手慢慢抬起,落在方应看胸前。层波细翦明眸,烟翠如霞红粉。那绝美的容颜,连轻解罗裳的雅态妍姿都带着三分愁绪。纱巾乱皱,衣襟滑落……
帘外夜雨滴空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