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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晓生 ...

  •   玻璃房里折射出不自然的光线,透明的穹顶上方,是空荡荡灰蒙蒙的天空。与其说是天空,倒不如说什么也不是,只是勉强称之为“顶”的空间而已。就连环绕四周的落地窗外,都是不真实的景色,如同拍摄电影时的虚假布景。
      我甚至觉得,身体重心得以保持,都得益于那架纯黑色的钢琴。若要按照正常空间,也许我正头朝下脚朝上,上下颠倒。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只能接受这种现实。幻境之中,空间颠倒又算什么?更为颠倒的是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啊。

      说内心不感到担忧,那是在嘴硬。我最不想回忆起的,就是过去的经历。幻境能使人回到内心执念最深的时刻或者是场景,一遍一遍反复重演,让人陷入其中,沉溺于虚假世界,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
      这幻境也许是美梦,让人醉生梦死;也许是噩梦,最深的噩梦总是一层接着一层。无论哪种幻境,做梦的人,是看不见现实世界中时间一点一点消失殆尽的。
      有的人就此身死梦中,对外界一无所知。不是不能醒过来,而是无论美梦噩梦,梦做久了,便不想醒过来了。

      既然无论如何也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接受当前的现实。兴许这幻境能让我做个好梦,一枕安眠,这一生就可以蹉跎过去,也免得还要费劲心思去打发时间。这么想想,也算是不赖了。
      我原本担心魔音主人会构造出我内心中最为害怕的场景,一遍又一遍重复经历那可怕的噩梦。但是这场景让我有些讶异,毕竟从我出生起,未曾到过这种地方。
      幻境若让人沉溺其中,必然需要让人不断处于过去内心最为执著的事件之中。这种豪华别墅的玻璃房子,与我内心的执念又有何干?

      我迈开步子往钢琴走去。从进入这个空间开始,这钢琴就分明透着一股“我就是关键线索,快来看我”的气息。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硬着头皮去看看了。何况这个空间,从我进来开始,就一直出于静谧的状态,平和得让人感到舒适安心。和我目前所处的真实世界中的那个礼堂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走到一半,还未到钢琴所在的小型舞台,玻璃房的门就被人从外缓缓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鼻梁上夹着银色框架的圆框眼镜。一身干净素雅的黑色西装,双手白皙修长,脸色苍白。男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嘴唇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似乎在安抚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小女孩。
      小女孩满脸不高兴,写满了大大的“不开心”三个字。噘着嘴,杏眼瞪得贼圆,似乎要将心中的不悦都通过这幽怨的眼神发泄出来。双手揪着连衣裙,不情不愿地跟着男子走到钢琴前。
      男子看小女孩这表情,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她的头,看来是对小女孩的反应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潇潇,今天钢琴课,我们只需要练习肖邦的夜曲。练习结束之后,我带你去果园摘果子好不好?”男子声线温润柔和,还带着少年音的软糯,声音听上去,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老成持重。
      他应该是原本就有一副练习声乐的好嗓子,又受过比较好的训练。修长的手指柔软却有力,一看便知常年练习钢琴。
      小女孩依旧嘟着嘴,老大不高兴,可是之前的脾气已经明显小了大半。

      “摘果子有什么好玩儿的,我要去市区的游乐园,你带我去。”小女孩开始讨价还价,一半是命令,一半是撒娇。
      男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无可奈何地说道,“那就依潇潇的,联系完我们就去游乐园,但是老爷夫人若问起来,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潇潇方才的气焰已然偃旗息鼓,但还是嘴硬道,“晓生哥哥,你就知道糊弄我。我听你的,好好练琴就是了。”

      潇潇虽然嘴上不服气,其实一早就打算顺着晓生哥哥的意思来了。可是难免觉得心里委屈,毕竟她还只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好玩是天性。晓生哥哥是她的钢琴教师,打她记事起晓生哥哥就一直同他们一家住在这个庄园的别墅里。
      那时起潇潇记忆中的晓生哥哥便一直是这样一幅年轻面容,他更像是自己的哥哥,而不是钢琴教师,平日里只有他会陪她。而她的父母只会冷冰冰地吩咐晓生哥哥,安排她学这学那,好在那一干上等人的社交圈里炫耀吹嘘。
      他们从没关心过她的感受,甚至不记得今天是她生日,一早便各自出门。她连他们的面都没见上。一想到连晓生哥哥都忘了自己生日,她便委屈地都快掉下眼泪来了。

      晓生看着潇潇,有些于心不忍。他知道今天是她生日,也很想带她出去玩。可是他没有办法出去,他很久以前就被下了诅咒,永远不得踏出这庄园半步。这庄园既是他的庇护所,也是被终生囚禁的地方。
      潇潇的父母,是庄园的第九位主人。而他,则是庄园的第三任主人。他已经活了将近两个世纪,久到他自己都忘记自己活了多少个年岁。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庄园,然后就此在这个世界消失。可是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事情,是他心中牵挂着不能坦然离去的。

      至于是什么,他全然想不起来,也没有丝毫头绪。他原本想从潇潇父母那里打探些线索出来,可临了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心里的执念,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况且,他记得的,仅仅是他曾经是这座庄园的第三任主人而已。从第四代庄园主人之后,他便一直在这庄园中,囚禁于此,偷生于此。那时开始,他的心就好像是缺了一块,怎么也补不齐全,空空荡荡的,仿佛寒冬里透风的房子。
      他不知道原因,只是觉得内心有个空洞,把他的喜怒哀乐连同着过往的记忆,都统统像是丢弃垃圾一般,扔到他的身体之外。像他这种勉强算得上是存活于世间的存在,早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发生过些什么,他已经无从记起,也无从问起。毕竟,他同时代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了。潇潇父母,其实也可以说是他的晚辈的晚辈的晚辈了,自然是对于过去的事情毫不知情。
      而潇潇父母从他们上一辈那里继承下来这座庄园的时候,只是被嘱托要一定将他留在这庄园,不得外出。一来是护他周全,二来也许其他的用意。至于他的来历和过往,潇潇父母即便知道,也不会轻易告诉他就是了。
      潇潇父母接管庄园已经有将近二十个年头,他仍旧是和他们初见时候的那一副青年模样。可是即便时间没有销蚀他的外表,也难免磨损了他的心灵,损耗了他继续存活的意志。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世间却连存在都不被认可的异质。如同人体内虽然会暂时允许异质存在,可终究会将其抹杀。更何况,他这异质,已经存活太久了。
      久到他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失去了活下去的兴趣。
      至于阻止他结束这段生命的那份执念,已经渐渐失去了力量。他记不起来那执念是什么,也问不出。终日在这偌大的庄园里,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世界如他而言,仅仅是这庄园而已。

      潇潇父母接管庄园的时候,还没有潇潇。那时候庄园除了几个佣人,就只有他一人。而那些佣人,自然是潇潇父母挑选过的,不乱说话,也不多问。只是例行公事,规规矩矩。
      潇潇父母是不住在这边的。庄园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产业。而他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不得不施以庇佑的一种隐晦。
      就像是一个累赘,以一种要债的姿态,向他们要求保护。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不是什么第三代庄园主人,也不曾有过什么过往,更没有什么所谓心中的执念。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他唯一能够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时刻,便是手指触摸到钢琴黑白琴键的时候。
      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活着,才能感受到自己身体中一息尚存的生命力。他在空无一人的庄园里,白天黑夜地弹着钢琴曲子。
      有些曲子他连名字都说不上来,可是手指却已经本能的灵巧地在琴键上跳跃。他想,说不定这些曲子,是他过去曾经经常联系的。

      除此之外,他感受到“活”这个概念的时候,就是看到潇潇的那天。
      晓生在庄园不知生活多少年之后,某天潇潇的父母突然来到庄园,带来一个婴孩。婴孩哭闹不止,可是潇潇父母既没有感到厌烦,也没有表露关心,只是淡漠地将小小的婴孩交给晓生,拜托他照顾潇潇。
      然后潇潇就成了庄园里唯一与晓生亲近的人。他教潇潇弹奏钢琴,教她识谱,连带着将以前连曲目都忘记了的曲子,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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