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于海》锦瑟无端五十弦

4、奔丧

　　夕阳西下，公海上浮光掠金。俊男美女都在游艇甲板上玩耍嬉戏，只有于烟一个人坐在藏酒的舱房里听音乐发呆。
　　一个人躲在这里，倒不是因为她喜欢清静或者特立独行之类的。纯粹是一来她不想晒黑，大陆娱乐圈对于女明星的肤色敏感程度比香港可要高多了，要是晒成混血儿一样的所谓小麦色那基本上属于自绝于人民；二来是因为她也确实不太挤得进去甲板上那群人的圈子。
　　这艘游艇她并不陌生，以往几次来香港，都是游艇的主人高先生陪着她两个人在游艇上度过二人时光。这一次来，她过关前如往常般打了电话给高先生，高先生也很客气，确实马上派了司机来接，衣食住行都给她安排好。但没想到的是高先生本人过了两三天都没有出现，想必也就不会出现了。
　　包括这个游艇PARTY，显然也不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只是顺便把她捎上，任她在其中自生自灭。
　　虽然稍显落魄，但于烟并不生气，甚至一点顾影自怜的感觉都没有。她这人有一点好处，就是从来都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醒的认识。尽管她网上资料一改再改永远27岁，但事实上，她已经满33岁了。
　　就算高先生从此不再在她生命中出现也没有关系，于烟从来不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
　　更何况，谁说酒窖里就没有好运降临呢。

　　一个男孩子拿着一个空酒瓶冲了进来，看见坐在角落的于烟，眼睛一亮。
　　像这种喝到半晕下来找酒的，基本上看到一瓶酒就可以拿着走了。但是男孩子没有走，反而站在酒架前面，装模作样一个一个研究酒瓶上的标签。
　　他太年轻，24？26？于烟本来不太想搭理他，直到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沛纳海。
　　她轻咳一声，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轻启朱唇：
　　“不用找了，那架子上的酒都是同一种。”
　　“那你在喝的是什么？”男孩子如闻圣音，立马转过头来。
　　“82年的矿泉水，要来点吗？”于烟举起装着冰水的杯子。
　　男孩子被逗乐了，笑出一排好看的白牙。
　　“我姓乔，名枫，枫叶的枫。”
　　“那我叫阿珠，珍珠的珠。”
　　“这不是真的！”男孩笑道，目光在于烟脸上逡巡，突然仿佛发现了点什么，“等等……我好像认得你……你是那个歌星……那个……那个……”
　　“于烟。”再等他“那个”下去就有点尴尬了 ，于烟索性落落大方地说。
　　“对对，于烟！”乔枫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不好意思我长居美国，国内娱乐圈关注得少。”
　　于烟报以微笑，内心欢喜又多了一分。前几年，圈内女明星以嫁到美国为荣；这几年反而倒过来，很多美国做生意的家庭喜欢找国内的女明星，借女明星的圈子进入大陆市场做生意。这种男人通常都比较好哄，你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但我听过你的歌，真的。”乔枫一脸诚恳，“你唱歌很好听，没想到真人更漂亮。”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看到每个歌手都要说一遍？”于烟打趣道。
　　“不是，不是，我真的有关注过你的，你是自己写歌对不对？你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那么厉害，长得那么漂亮了，还能自己写歌，这世界有没有一点公平可言啊！”
　　“那我只告诉你哦。我有一个枪手，我的歌都是他写的。”于烟眨了眨眼睛，笑着说。
　　“那么厉害的枪手，也介绍一个给我吧！”乔枫也跟着她笑起来，仿佛那是很好笑的一个玩笑。
　　笑了一会于烟对他说：“你是不是想找支好一点的酒？我知道这游艇上的好酒藏在哪，要不要我带你去找？”
　　“好啊，你带我去，不要告诉别人。”
　　这个人应该可以进一步发展，于烟看似不经意地懒洋洋地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更深的舱底走去。

　　等到游艇回到港口时，他们已经花前月下、如胶似漆。但于烟知道见好就收，来日方长，何必急于朝朝暮暮。
　　她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嫣宝宝，”母亲用了几十年如一日的宠溺语气叫她，习惯了倒也觉得十分受用，“我的嫣宝宝几天电话都打不通，到哪里去了呀？”
　　“妈妈，么啊~”于烟对着电话飞吻，丝毫不惧旁人目光，“我在香港，前两天出海了没有信号，妈妈要不要衣服化妆品包包，我等下去买给你。”
　　“你在香港啊，那正好了，你尽快去夏港一趟吧。”
　　“又去夏港做什么？我前两天才从那边过来。那边东西又不好吃，我才不想去了呢。”
　　“你姐姐家出事了。”
　　“妈妈你糊涂了呀，”于烟笑道，“你就我一个独生女，我哪来的姐姐？”
　　“你这孩子，”母亲嗔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你堂姐，冰冰姐姐啊。”
　　“几十年没联系的，算哪门子姐姐，而且她家出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姐夫去世了，我和你爸爸也打算去送一下。”
　　去世了？于烟有微微的震惊，但说出来的话还是：
　　“我就算了吧，他们结婚我都没去，从没见过面的姐夫，去了做什么？”
　　“哎呀人死为大啊。结婚你不去没人会说什么，人去世了你都不去一趟，到时其他亲戚都会说我们家的人的啊。你知道你爸爸又最好面子了。你多少去一趟，鞠个躬就走呗。”
　　“我看看吧，”于烟有些动摇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姐……就是她老公，他怎么走的啊？”
　　“听说是自杀，”母亲压低了声音，“你说这人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自杀了。”
　　自杀？于烟的好奇心顿时泛起来，突然便很想去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吃瓜其次，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她那个许多年没见过的所谓姐姐，是否还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上一次见面是四年前的清明吧，在爷爷奶奶坟前碰上了，两家人就一起吃了顿饭。
　　那顿饭吃得别扭无比。起先是于烟的父亲夏余庆一直在吹嘘于烟给他在县城买的别墅，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他压抑了大半辈子，从前家族聚会，饭桌上主角永远只有夏语冰的父亲夏余晖。但自从夏余晖生意破产、人又中风生病以后，夏余庆终于苦尽甘来得到释放。
　　夏语冰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时报以礼节性微笑。
　　于烟敏锐地感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夏余庆说溜嘴，不小心把话题引到夏语冰身上之后，夏语冰的母亲抓住时机说了一句：
　　“这孩子今年也搬家了，她在夏港的滨海区买了个四房的大房子。”
　　滨海区的一个厕所，大概当得起夏余庆一栋县城别墅。夏余庆思绪受阻目瞪口呆，幸得贤内助于烟母亲接上话题：
　　“我们烟宝宝也在冬都买了房子呢，两姐妹都好厉害的。”
　　其实真正要计较起来，于烟要跟夏语冰比财产那属于降维打击了。但后说出口的那个人，总是觉得气势上要差一截的。
　　于烟回去之后就很生气，生气倒不是因为她真的觉得被堂姐比下去了，生气是觉得她那堂姐经历了家道中落、父亲中风等一大堆破事，都不愿在她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或者说向生活低下高贵的头颅。
　　她有什么可牛逼的，于烟这么想。
　　也许上天也察觉到了她的不满吧，如今让这个高贵的堂姐在年满三十五之际，再一次遭遇生活的暴击。
　　不去看看简直天理不容。于烟在小乔枫的陪同下先去海港城买了一身黑衣服，然后依依不舍道别，只身前往夏港。